141 故佈疑陣
皇帝很快下了罪己詔,並且開了糧倉,開始給受災的各地平民放糧。動盪的人心很快平定下來,受災嚴重的地方原本預備出逃的百姓們開始返回家鄉重建家園,而本來損壞就不算太嚴重的京都,也正在重新修整之中。
表面上,局勢暫時平定了下來,可實際上,京都的人們也都開始蠢蠢欲動。首先是皇帝下旨命令原本在半路的蔣國公返回南疆鎮守,以應對那邊的時局,接着對蔣家的態度頗有鬆動,十天之內連續招了蔣旭進宮三次,而且是御書房單獨議事,一時之間京都議論四起。這樣的消息傳到李未央的耳中,她卻是彷彿無知無覺,表現的十分冷淡。
原本就是預料中的事,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李未央看着連李蕭然都坐不住了,三天兩頭在書房裡找了謀士們探討局勢,她卻自顧自地養傷、睡覺,看着丫頭們清點財物損失,然後對砸碎的古董花瓶表示一些惋惜之情,間或安慰一下損失慘重的孫沿君,過的就跟其他家裡那些個千金小姐們沒什麼兩樣。
然而,九公主卻突然給李未央下了帖子,李未央手中捏着那燙金的帖子想了半天,纔想起這約的地點是在一處別院。
“小姐,您要赴約嗎?”白芷悄聲道。
李未央嘆了口氣,把帖子隨意地丟在一邊,道:“公主相約,自然是要去的。我想,她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吧。”
白芷的臉上就露出奇怪的神情,這當口,九公主到底爲什麼要來找李未央呢?而且那帖子裡頭的措辭似乎十分懇切,定然是有求於人。但和親的危險已經沒了,九公主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知道李敏德必定會阻止,李未央倒沒有告訴他,反而親自赴約,因爲她有直覺,九公主是真的有要緊事。等一路到了別院,白芷扶着李未央下了馬車,九公主竟然親自在門口等着,一看到李未央立刻奔了過來,眼神裡帶着急切:“未央姐姐!你快去看看七哥!他的情況真的很不好!”
拓跋玉?李未央的目光有一瞬間變得冷淡,反倒不着急了:“哦,七殿下怎麼了?”
“德妃娘娘死了以後,他就一直守着她的宮殿不肯出來,甚至不肯讓人下葬,直到最後地震的時候,他還抱着德妃娘娘的屍體不放。後來被倒下的柱子砸傷,護衛強行將他帶了出來。”九公主的面色十分的不安,“可是他——每日裡除了高燒昏迷,就是醒着也不肯吃藥——我想要去稟報父皇,可是父皇母后都爲了地震的事情煩惱,我實在是不忍心再讓他們擔心,可是我又沒有別的辦法啊!”
九公主的眼睛裡不由自主的涌現出淚珠,怕惹得李未央討厭,趕緊擡袖擦淚,“七哥一直很堅強,從來沒有這樣過,地震是死裡逃生了,可他要是這樣下去,還是得等死——”
李未央抿了抿嘴,表情復又微笑:“公主,心病還須心藥醫,我可沒有辦法讓德妃娘娘死而復生啊。你找我來又有什麼用呢?”
九公主趕緊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知道七哥他喜歡你,也許你的話他會聽的!我想要請你試一試,哪怕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請你幫一幫他吧!”
李未央看着九公主眼底盈盈的淚光,不由慢慢道:“七皇子其實很幸福,他沒了德妃在身邊,至少還有你這個妹妹對他這樣關懷。可惜,我幫不了他的,誰都幫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不要緊!你就去看他一眼!就一眼!算是我求你,好不好未央姐姐?”九公主淚眼瑩然,顯然李未央是她最後的期望了。
李未央搖了搖頭,嘆息一聲,道:“我就去看望他,但我只是去探病的,你明白嗎?”不是來治病的,這是兩回事。她沒有責任和義務承擔別人的期待,不過,她也很想知道現在拓跋玉到底成了什麼樣子,能夠讓九公主這樣着急。
九公主破涕爲笑,認真道:“未央姐姐,多謝你了,以後但凡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儘管說!”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說不定——我哪天還真需要你的幫忙,先記着你的話了。”
九公主鄭重地點了點頭,漂亮的臉蛋兒卻還是哭花了,李未央不再多言,轉身進了院子。
一進到屋子裡,撲鼻就是一陣血腥味,地上一片狼籍,李未央看了一眼,果然見到拓跋玉坐在屋子中間那一把黃藤木椅子上,只是半睜着眼,表情十分麻木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而他肩頭的繃帶上卻是透出大片的血,可見的確如九公主所說,他是不肯讓人治療的。
李未央輕聲道:“七殿下。”
聽到她的聲音,拓跋玉忽然有了生氣一般睜大了眼睛,然而在看清她面容的那個瞬間,卻別過臉啞着聲音道:“你不是徹底放棄我了嗎?爲何要出現在這裡?”
李未央臉上的冷淡與剛纔在屋子外面判若兩人,倒像是有幾分真心關懷:“縱然做不成盟友,我以爲咱們至少還是朋友。知道你如今這個樣子,我也應當來探望不是嗎?還是你不希望再見到我?”
拓跋玉只是冷冷地笑道:“我這麼個廢物還值得你的關心嗎?”
“你這說什麼話——”
“我不是傻瓜!”拓跋玉盯着她,漆黑的眼睛裡有着傷痛,“皇后和太子聯手殺死了我母妃,而我卻沒有辦法救下她,我這樣無用的人,留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用!你不必欺騙我,我知道長久以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負你的幫助,甚至在母妃面前不能說出一個不字,在你的眼睛裡已經等同於一個廢物了,不是嗎?”
李未央笑了笑,道:“七殿下,你這是怪我的方法沒有能救下你母妃嗎?所以你要在這裡自暴自棄,準備傷重不治而死?”
拓跋玉突然定定看着她,那目光無比的冷冽,這使得他清俊的面孔竟然帶了一絲猙獰:“哪怕是死,也好過這樣無能地自我唾棄!”他這麼多年來沒有受過那麼大的打擊——簡直可以說慘敗,他的一時錯誤決定,放過了敵人,結果就連自己的母妃都死在對方的陷阱裡!這都是因爲他自己——這樣的事實讓向來高傲的他根本沒辦法接受!
李未央不再笑了,冷冷地望着他,目光如同結冰的湖面:“原本我不打算說實話,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我就不用再說那些粉飾太平的話了!不錯,你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我早就警告過你,對敵人殘忍是爲了活下去!可是你卻因爲那點小小的利益,擔心自己人會受到牽連,就放過了給敵人致命一擊的機會!對蔣家、對太子、對拓跋真,一次一次又一次!你說得對,都是你自己的錯!德妃就是被你的搖擺不定害死的!”
拓跋玉的臉在瞬間刷白,他沒想到李未央當面這樣斥責他——
“怎麼?心虛?還是後悔了?”李未央冷笑一聲,“我告訴你,既然生在皇家,就該努力地拼命地活下去。要不然,趁着現在趕緊滾!沒有人會留你的!因爲你這樣的廢物,多的是人頂替你!或者,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最終的結局,你、羅國公府、你身邊的那些謀臣,那些依附於你生存着的人,他們全都會死!一個一個接着一個死在你面前!”
拓跋玉突然站了起來,因爲用力過大,纏繞着他肩頭的繃帶已經被浸透成深重的一片血紅,他此時早已經被激怒地狂性大發,撲過去抓住了李未央的肩膀,他的臉上雖然帶笑,卻猙獰扭曲地令人膽寒:“李未央!你懂什麼,你憑什麼這麼說!你憑什麼!”
李未央眼中冰冷,毫不猶豫,快速地給了他一個耳光,那耳光響亮,讓拓跋玉整個人都呆住了。他下意識地踉蹌着倒退半步,手臂竟然頹然地鬆了開來。
李未央目光漠然地看着他:“你以爲我爲什麼選中你?因爲拓跋真恨你,因爲他最嫉妒的人就是你!因爲你一出生就擁有一切他沒有的東西!所以我捧着你、幫着你,因爲我要看到他痛苦的樣子,我要看到他被自己最憎惡最瞧不起的人踩在腳底下的樣子!不光如此,我之前以爲你雖然不夠狠辣,至少是個敢作敢爲、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會怨天尤人,不會因爲丁點兒挫折就一蹶不振!可是你現在是什麼鬼樣子!我真是眼睛瞎了,纔會以爲你有本事和拓跋真一斗,現在看來,你早晚死在他手上!所以,快滾吧,不然你還得親眼看着拓跋真屠殺你的朋友、親人!看着他踏平你的王府!看着他登上皇位!”
“住口!你住口!”拓跋玉回身,竟然已經從一旁抽出了匕首,寒光閃閃的匕首眼看就到了李未央的耳畔,他卻突然停住了,眼睛裡的情緒說不清是愛還是恨是怨還是毒。
李未央看着寒光閃動的匕首,卻是淡淡一笑,根本看不見任何的畏懼之意:“怎麼?聽着刺耳嗎?不妨告訴你,拓跋真幼年便已經親眼看着親生母親死去,可他爲了大業可以忍耐一切,明知道武賢妃就是殺母仇人也可以笑着叫她母妃。你能嗎?拓跋真爲了成功,可以一次一又一次對着太子搖尾乞憐,你能嗎?拓跋真爲了皇位,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殺光一切反對他的人,你能嗎?跟他相比,你不過是個懦夫!爲了一點小事就在這裡尋死覓活,你真是過的太順利了!看看如今的你,連握匕首都握不穩,有什麼資格向我這麼一個無辜的女子發泄怒氣,簡直是不知所謂!”
拓跋玉打了個激靈——她的字字句句,痛罵聲聲,帶給他彷彿靈魂深處的震撼!將匕首猛地摔至一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他何曾想過真的動手——對李未央,他怎麼可能下得了手!
拓跋玉在她面前跪了下來,用手抱住自己的頭,哪怕肩頭的傷口早已是鮮血橫流,他也全然不知道一樣,他只是像是喪失了剛纔的那股暴怒和勁頭:“對不起——我……我昏了頭,我——我從沒這樣失敗過——眼睜睜看着母妃因爲我自己的錯誤丟了性命!未央,我——我好恨我自己——”
李未央知道,最合適的機會來了,她今天來,便是在等這樣一個機會——她嘆了一口氣,原本的冰冷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反而蹲下了身子,溫柔地道:“七殿下,你是陛下心裡最喜歡的皇子,這就是你比拓跋真優勢的地方。我知道德妃娘娘的死對你會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可如果你就此一蹶不振,誰能幫她報仇呢?你想想看,太子和皇后,還有拓跋真,當然還有在幕後策動一切的蔣華,全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話,你要讓他們這樣繼續囂張下去呢?還是要做握着匕首的人,將他們一個一個地撕碎呢?”她的聲音,非常的溫柔,帶着一種蠱惑的力量,拓跋玉慢慢地擡起頭來,盯着她。
李未央的笑容十分的美麗,然而其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柔軟,她慢慢地從地上撿起了那把匕首,親自遞給了拓跋玉,然後,慢慢地慢慢地,讓他的手握住了那把匕首。拓跋玉終於握緊了,哪怕是匕首的利刃已經劃破了他的手心,鮮紅的血滴落下來,他也渾然不覺,只是認真地看着匕首,一言不發,像是入了迷。
李未央微微一笑,起身打開房門,沒有再看仍舊在發呆的拓跋玉一眼,隨後輕輕地,關上了門。
迎上九公主急切的面容,李未央道:“讓他一個人好好待一會兒吧,我想,你很快會見到他振作起來了。”
明知道太子和皇后的計劃,明知道他們策劃着要用德妃的死來打擊拓跋玉,明知道德妃和拓跋玉之間的母子感情非同一般,明知道拓跋玉唯一的軟肋可能就是他的這位母妃,李未央眼睜睜看着蓮妃去推波助瀾沒有阻止,就是爲了等這一天。她需要拓跋玉的力量,在她抗衡拓跋真的時候,拓跋玉將會變成一把刀刺進對方的胸膛。但這一把刀,實在是太鈍了,她不得不親手將他打磨地快一點。德妃的死,罪魁禍首是太子和皇后,當然還有拓跋真,可想而知,拓跋玉的仇恨會有多深,而這種仇恨,將會抹掉他最後的一絲憐憫和軟弱。
這樣,纔是最好的。因爲拓跋玉平日裡太過順遂,因爲他太過優秀卻從來沒有失去過,不懂得失去的人就沒有動力,沒有必勝的信念……以後,一切就大不相同了。
李未央坐在馬車上,外面搖曳的陽光不時透過車簾落在她的臉上,留下明滅的光影,在這一個瞬間,她彷彿是一個處在光明與黑暗之中的人,根本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小姐,奴婢覺得——您對七殿下太過冷漠了一些。”墨竹很小聲地道。
李未央揚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卻是微微一笑:“他不過是我的盟友,我又爲什麼要對他心慈手軟。”
墨竹和白芷對看一眼,白芷使了個眼色,讓她不要再說下去,可是墨竹還是很同情那個外表冷漠內心卻多情的七殿下,小小聲地道:“可是他那麼喜歡您——”
“他對我的喜歡,最初是因爲我對他有用,不是嗎?”拓跋玉不會喜歡一個完全沒用的人,就像他最開始在村口的涼棚見到她,不過覺得她有趣而已,卻沒有動手幫助她的意思。
墨竹覺得很奇怪,道:“那您對三少爺——”她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當下臉色都被嚇白了。
李未央聽到這裡,面色卻是變得柔和了許多,她沒有回答墨竹的話,儘管這時候連白芷都好奇地盯着她。他們作爲旁觀者,都覺得她對李敏德不同嗎?
或者,的確是不同的。
李未央笑了笑,垂下了眼睛,然後輕聲道:“這自然是有原因的……”
馬車裡的兩個丫頭同時豎起耳朵,傾耳聆聽。
“他喜歡我,沒有原因。”她的聲音很輕很輕,眼神放的很柔很柔,用一種發自肺腑的感情道,“不計較身份,不在乎得失,純粹只是因爲我是我,而這樣的喜歡我。我是李未央呢?還是別人呢?或者我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他都不在意。能這樣的被人喜歡,其實真的是一件很高興的事啊。”她輕輕地嘆息着,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沒有再說下去。
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樣的感情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李未央命白芷磨墨。此時,窗戶半開,風吹進來,吹散了屋子裡的墨香。李未央持着毛筆,凝望着几案上的紙張,眉間微皺,遲遲不肯落筆。
這字還是這樣醜,她都說了不要再寫,卻還是控制不住又拿起筆。
房門吱呀一聲被人自外推開,進來的人,是李敏德。
他把一個錦盒往桌子上一丟,然後轉身朝她走過來:“那個傢伙一日三頓飯這樣送禮物,看到是真的準備騙你芳心了。”
李未央嗯了一聲。
“前天是比雞蛋還要大的夜明珠,昨天是千金難尋的藍田玉璧,今天是永遠都不會幹的墨,還真是費了不少心思吧。”李敏德這樣說道。
李未央又嗯了一聲。
李敏德忍不住道:“他還預備約你明天見面,你要去嗎?”
李未央笑了笑,還是嗯了一聲,終於落了筆,卻是寫了一個炎字,李敏德目光閃爍了幾下,索性往几案上一坐,側過身來,很近距離地仔細打量着她寫的這個字,突然挑高了眉頭道:“火候差不多了嗎?”
李未央笑道:“的確如此。”
李敏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什麼時候動手?”
李未央的笑容更清淡:“我猜,漠北的軍隊如今已經在北方邊境集結,對方很快就要動手了,所以,私奔之約,大概也快了。”
“可是,他這麼容易相信你嗎?”李敏德望着她。
李未央嘆了一口氣,像是感慨道:“所以,總還是要演一場戲的呀。”
李敏德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其實你有沒有想過,這齣戲對你來說有點難,情竇初開的少女麼,你自己覺得像不像?”
李未央詫異的擡眸。
李敏德的目光深邃清透,有着難以形容的明亮,望着她,望定她,一字一字道:“除非你自己知道,如何表現一個對男人有愛慕之心的女孩子,否則,你很難取信於人。”
李未央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來這麼一句,驚詫過後,反倒笑了起來,嘆了口氣道:“是啊,情竇初開的少女啊,還真是不好演。”
漠北四皇子與南安侯府的嫡女定親一事很快傳開,大家都說他們二人可謂是美人英雄、相得益彰。可是卻又有很多人開始傳揚另外一個消息,說是漠北四皇子看中的是李丞相府上的三小姐,那位赫赫有名的安平縣主。據說這漠北四皇子生的英俊,更兼得文武雙全,又是漠北皇位的有力競爭者,安平縣主因爲過分厲害的名聲橫豎是不好嫁人,於是便也想要順水推舟去漠北做個有權有勢又有品的四皇妃,將來還有可能坐上漠北皇后的位置。誰知皇帝剛剛答應了這門婚事,那邊吉祥殿就走水了,皇帝覺得不吉利,便抹殺了這婚事,反倒讓南安老侯爺撿了個現成女婿。
不過,如今眼瞅着地震了,陛下保不齊又得覺得不妥當,動點什麼別的心思,而且漠北四皇子明擺着沒看上那個南安侯府的小姐,反倒是跑李丞相府跑的很勤快,禮物如同流水一樣地送,大大展現了一把漠北皇室的富裕,顯而易見是還不死心。不過他沒能感動李未央,倒是羨慕壞了京都的無數千金小姐。她們開始覺得漠北是個很荒涼的地方,怎麼也比不上京都的繁華,所以原本誰都不肯嫁過去,但是現在看到一箱子一箱子往李丞相府送的禮物,眼睛珠子都直了,發現自己完全錯誤地放過了一個乘龍快婿。
五日前李丞相府門前開了佈施攤,結果有人蓄意鬧事,差點把安平縣主給傷了,正好漠北四皇子在,正好英雄救美,這樣一來,原本一直不爲所動的李未央似乎也不好再板着臉拒人於千里之外了。於是漠北四皇子又上了摺子,請求皇帝更換和親人選,但皇帝正爲地震的事情鬧得焦頭爛額,便再也不肯隨便改換心意,漠北四皇子索性就一天跑三趟皇宮,鬧得皇帝都煩了,索性讓三皇子拓跋真全權處理此事。
但拓跋真自然也是不肯更換和親人選的,所以他好一通太極,硬生生把漠北四皇子的糾纏給擋了回來。不過,當漠北四皇子說到李未央也默許嫁給他的時候,拓跋真還是變了臉色。
拓跋真從皇后的坤寧宮裡出來,剛走到永安門口,卻碰到了一個本來沒想到會遇見的人。
他脣邊掛着的完美笑意頓時凝結成一抹動彈不得的僵硬——
李未央!
李未央微微地扯了扯嘴角,冷淡地看着他:“三殿下。”
拓跋真笑了,依舊是往常那樣輕輕淡淡教人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安平縣主今天怎麼進宮來了。”是啊,打從她再三回絕他的心意,互相爭鬥就是他們逃脫不了的宿命——但他會讓她明白,他纔是最後的勝利者,她必須依附於他才能生存下去。
並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冷淡地打了個招呼,李未央便要從他旁邊走過。長長宮道上,惟有李未央從他身邊慢慢走過的腳步聲,漸漸地瀰漫開來,一下一下地敲擊在他的心上。
“安平縣主。”
李未央停下了腳步,美麗的淺藍色裙襬隨着風飄飄揚揚。
“或許你還欠我一個解釋?”拓跋真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悸動,冰冷的聲音帶着十足的諷意,“我以爲你是不願意嫁給漠北四皇子的,所以吉祥殿那把火,我倒是不意外。可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李未央冷冷地轉回身來,卻見拓跋真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她身後,他身上的淡淡薰香只隔着錦衣緞袍,層層地浸染上來,讓她厭惡地向後退了半步。
“你這麼怕我?”拓跋真揮了揮手,旁邊的宮女太監便識趣地退下,見到沒人在場,他臉上那抹刻毒陰冷的笑意更加深刻,“我倒是忘了!時至今日你還怕誰?好一個安平縣主——把漠北四皇子騙的團團轉!不,或者你連我們都在戲弄!外面人人都在說,漠北四皇子被你迷得神魂顛倒,連皇帝賜給他的妻子都跑諸腦後了,三天兩頭就往丞相府送禮物,這樣喧囂塵上的流言我每天都在聽說!看來我從來沒有看透過你,兩面三刀、狐媚無恥——這就是你的本性!”
李未央冷眼瞧着他,像是在看一個怪物。拓跋真按捺不住的嘶吼與平日的壓抑沉穩的語調大不相同,像是根本已經走在失控的邊緣。
她冷冷一笑:“三殿下,原本我是對這門婚事不滿意,可是現在我覺着漠北四皇子挺好的,人英俊不說,事事以我爲先,這個答案你還滿意?”
“你瘋了?!”拓跋真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下意識地厲聲道。
李未央像是完全察覺不到他的心思,只是微笑道:“與你何干?”
與他何干?是啊,她李未央是他什麼人呢?她要做什麼跟他有什麼關係?哪怕她先是討厭李元衡現在又反悔,這都是她自己的事情,輪不到他拓跋真來管!她既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情人,他在這裡憤憤不平個什麼勁兒!拓跋真明知道這一點,也無數次警告過自己,但人的理智和感情都是分開的,他沒辦法擺脫心裡這種強烈的屈辱感。李未央寧可選擇一個區區的漠北四皇子,都不選擇他!憑什麼!
他心裡劇烈地抽搐了一下,自己邁前了一步,近地幾乎呼吸相聞。他直直地看着她,竭力平靜地道:“李未央,先是拒婚,接着再是和那人走得那麼近,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若是往常,他一定能準確地判斷出李未央的真實心意,但是當他沉浸在極度的怨恨和嫉妒之中的時候,他就沒辦法做出準確的判斷了,現在他甚至不知道,李未央下一步究竟要幹什麼!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不是說了嗎,我對李元衡很有好感,因爲他雖然同樣手段狠辣,殺人如麻,至少他是一個真小人,而不是一個僞君子。三殿下,我到底要做什麼,你不妨再等一等,也許很快你就會明白了。”
“李未央——”拖把真咬牙切齒地笑,不顧一切地逼近了她,居高臨下地將她禁錮在自己的臂膀之間,幾乎是貼在背後的牆壁之上,“我不會讓父皇更改和親人選的,哪怕你後悔了也是一樣,漠北四皇子不可能名正言順地迎娶你!”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李未央壓下心頭的冷笑,面上卻作出冷漠的樣子:“你以爲我會在意這種虛名嗎?三殿下,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是聽你操縱的。”
依然是這種不可一世的模樣,她爲什麼從來都不肯對他低下頭!哪怕是說一句軟話,他也不必費盡心思因爲得不到而情願毀掉她!他憎恨永遠得不到她的青睞,更憎恨她永遠用這麼冷漠的眼神望着他!
拓跋真的目光如電,如刃,緊緊盯着李未央,他知她最會裝模作樣,更知她這一語一字後必都藏了彎彎心思,這一雙貌似清湛無辜的眼,含着多少的蔑視與輕賤!
腦中一熱,捏着她的下巴就伏下頭去——
“拓跋真!”李未央勾起了脣角,聲音輕柔卻冷如飛雪凝霜,“在此地,在此刻——你——向來高貴沉穩的三皇子,要輕薄安平縣主嗎?”
拓跋真如遭雷擊,動作完全僵住了。指節僵冷不已,只消一動,就覺骨頭都在輕囂。
李未央太瞭解他了!他的確不能這樣做!因爲他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他的大業!不能因爲一個女人而有片刻的疏忽!他緩緩地鬆開,無力地垂下手,挫敗地吐出一口氣——李未央,你分明算準了我的舉動,卻還要逼得我失控,實在是太毒辣了!
李未央動作輕柔地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塵,給他一個輕蔑的微笑:“告辭了。”
拓跋真一直眼睜睜地看着李未央揚長而去,遠處的宮女匆忙跟上,李未央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宮巷盡頭。
爲什麼,爲什麼你能牢牢控制所有人的心思!你不喜歡李元衡的時候就敢在宮中放火回絕了這門婚事,現在你看上他了,就準備反悔要嫁給他!哪裡有這麼容易的事情!我絕對不會讓這門婚事有任何的變故,你——李未央,永遠也不可能嫁給李元衡!拓跋真握緊了拳,臉上是一片駭人的猙獰: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是我的!
出了宮門,李未央才鬆了一口氣。跟拓跋真打交道,每一個表情都要斟酌,每一句話都要提前想好,若是一個疏忽,便會被對方抓住把柄、猜到心中真實的意圖,
所以,她怎麼會不提前準備好呢?好像說了很多話,其實句句都在誤導他,以爲她對李元衡動了心。對漠北四皇子動心——這話騙騙外人還行,想要欺騙拓跋真,實在是不容易。只有虛虛實實,故佈疑陣,才能讓他相信。說到底,她演技不好,需要繼續磨練。
宮門口的馬車上,一個錦衣少年正坐在車頭等她,像是已經等了許久。她今天來給太后請安,並沒有帶丫頭進宮,自己想要上馬車,可是才一動,便疼的直吸氣。腳上的傷口還沒有好,卻一直強忍着。
李敏德眼睛微微一閃,飛快地伸手接住她,力道甚輕,託着她的腰讓她上了馬車。
她愈發愕然起來,擡眼就見他挺俊的側臉,不由自主便嘆了口氣。“我說過一個人進宮就好了。你何必跟來等着呢?”她輕聲地道。
李敏德沒有說話,只是吩咐車伕回李府。到了府門口,趙月立刻迎了上來,扶着李未央一步步走進自己的院子。可是剛剛走進自己的院子,高高的門檻卻是讓人望而卻步,李未央忍住腳疼就要往裡頭跨,誰知整個人竟然一下子懸空。她完全震驚——身後一直默不作聲的某人竟然將她抱了起來。
“趙月,關門。”他丟下一句,趙月嚇了一跳,趕緊把院門關了起來。嘖嘖,她家少主子真是太有魄力了,也不怕人瞧見。
李敏德步子極大,繞過走廊,直入裡面房間。
“放我下來。”李未央不知爲什麼覺得臉上發熱,趕緊道。
可他卻沒理她,前方便傳來了人聲——
“小姐……”卻是白芷迎了上來。
他的步子微頓,卻又繼續向前走去,大步繞過說話之人,低聲吩咐道:“去找大夫過來。”
白芷卻像是看的習慣了,半點反應都沒有,理所當然地應了一聲,甚至沒有解救她家小姐於水火之中的意思。
李未央無比地惱怒,幾乎要大聲吩咐他趕緊放下她。
李敏德突然垂下眼睛,看了她一眼。看着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深深埋藏的心疼,她頓時就啞然了。
走到美人榻之前,他猛地站住,將她整個人放了下來,嘴脣微動:“很嚴重吧。”
李未央咬牙道:“我沒事。”
他揚眉,語氣冷戾:“你倒真是敢豁出去,就不怕這隻腳廢掉嗎?”看着她那不敢挨地的左腳,他臉色又變,“真的很疼?”
她皺眉,剛要說話,他忽然蹲下身來,探手握住她的腳踝,脫掉她的鞋子,露出她那已是紅腫不堪的踝側左腳踝。
他盯着看了一會兒,手掌用力一壓,她明明想要忍住疼的,卻不小心痛得叫出聲來。他起身,低聲道:“還好。”
她便趕緊道:“都跟你說了沒事!”
李敏德蹙眉,一張臉難得不悅,陰沉沉的:“我都跟你說過了,演戲不必那麼費力,只要傳一些流言出去就好!”
李未央看他模樣,便輕聲道:“拓跋真不會相信的,今天在宮裡頭的巧遇,我是費了心思的,希望能騙他三分。”拓跋真是疑心病很重的人,若要騙他,非得她親口說不可。
白芷拎了藥箱進來:“小姐,大夫馬上就到了,先抹點藥油吧。”
李未央蹙眉,道:“我都說了不必興師動衆的!”可是看了一眼李敏德的臉色,她忍住接下來的話,妥協道,“好吧,我晚上還要赴宴,不要抹了太多,味道太重。”
李敏德聽了,不由道:“現在京都還有宴會嗎?”
李未央笑了笑,道:“自然是有的,而且是非去不可。如今京都災民暫且穩定下來了,永寧公主特地辦了一場宴,邀請京都各家的貴夫人和小姐們,目的就是爲了讓他們捐款,這可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而且她今天還特地向我提起了,你說我能不去嗎?”
李敏德凝神細想了一會兒,揚聲道:“趙楠,今晚你陪着三小姐過去。”
九公主今天也要赴宴,不止如此,她爲了表示慎重,特意繞道來接李未央。公主的鑾駕親自來接,這樣的殊榮絕不是一般的千金小姐可以享受到的。李未央卻是沒有表現出多麼驚喜,反倒是把二夫人看得眼紅不已。待至城南永寧公主府時,天色已暗,府院外面一溜的青色宮燈,十分的古樸大氣。上一次來,樹上都是綵帶,高閣樓臺無不點燈,這一次卻顯而易見的樸素了許多。可見災難當頭,公主也不得不收斂。
因爲是永寧公主親自下帖子,所以滿朝上下有封號的貴人都來了,千金小姐也是不少,只是她們都遠遠站在一邊用豔羨的眼神望着,因爲九公主一直站在李未央的身邊,所以誰都不敢上去搭話。
九公主眼睛看着熱鬧的宴會,口中卻問道:“三公子……還好吧。”
李未央一怔,隨後停下了手裡的酒杯,笑了笑,道:“公主何故這麼問?”
九公主的眼睛裡莫名有一點水光:“父皇要爲我賜婚了。”
李未央的眼睛停在了九公主的身上,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個頭拔高了不少,身形也顯出了少女的窈窕與美麗,可是眉眼之間,明顯染了一絲輕愁。她垂下眼睛,看着酒杯裡的琥珀色液體,彷彿看到那個人的眼睛,口中的話便多了幾分感慨:“賜婚麼,公主也到了出嫁的年紀。”
“我母妃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又哭又鬧的,真是像個小孩子。”九公主突然笑了起來,眼中卻沒有笑意,手中的酒卻一杯接着一杯。
李未央傾身奪了她手中的酒,笑道:“你喝多了吧?”
九公主腦袋一歪,順勢枕在她肩頭,也不顧旁人的目光,眯着眼望着不知名的地方,輕聲道:“我可沒喝多,我若是喝多了,我可就不管不顧地去見他了,今天,我過門都未入——”這句話的尾音拖得格外長。
李未央側眸,看着她年輕的面孔,突然就有了點說不出的複雜。
“你不知道,我多麼喜歡他啊,哪怕他從來不曾把我放在心上,我也是日日夜夜都念着他,想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九公主的目光飄乎迷濛,李未央嘆了一口氣。
對面的宴席忽然響起一片笑聲,不知是那些千金小姐們在說什麼有趣的話題。李未央看着看着,卻發現對面的鮮豔面孔之中,有一人赫然便是那漠北的和暢公主。頓時,她的心情就像是浮動的光影,開始明暗不定,今天晚上,又會發生一些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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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我看不懂女主在做神馬
小秦:今天是鋪墊,明天是小高潮,後天是大高潮
編輯:人家文的高潮是女主男主親親我我,你這文一高潮就要死人啊親
小秦:請叫我殺人如麻秦,謝謝!
ps:此文架空,過分追求細節的娃別問我,我不是二月河,寫的不是歷史小說,而且如果問我諸如爲啥國公夫人翹了辮子蔣家人還能出席各種宴會這樣的問題的,連二月河都別看,得去看史記。雖然明知道很多情節不符合古代的規矩,但必須得這樣寫文才好看。如果嚴格按照古代規矩和邏輯寫文,那全部古言女主都得沉江,毫不猶豫的,再來問我細節的,你們把我也沉江吧,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