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萬劫不復
就在監軍與拓跋真僵持之際,突然有一人快馬加鞭地衝進了軍營:“陛下有旨,宣三皇子即刻回京奔喪!”
奔喪?拓跋真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了,而那劉監軍面色卻變得難看起來。這是怎麼回事,按照事先的約定,應當是三皇子聚衆謀反,他們負責將他拿下,就地正法纔對。爲什麼,皇帝會突然下了聖旨?!
拓跋真微微一笑,向着宣旨太監道:“這裡的軍務——”
宣旨太監道:“陛下已經另派合適人選擔任此次的統帥,三殿下不必擔心。”
拓跋真跪下,向京都方向遙遙叩頭,一臉誠懇道:“父皇英明。”他的神情是那麼認真,讓劉將軍見了恨不能一劍砍下他的頭顱才能解恨。
李未央站在不遠處,將這一幕看在眼睛裡,輕輕一笑若淡淡的雲影,道:“短短一夜之間,陛下卻改變了主意,我真是太小看拓跋真了。”
趙月不敢置信:“都到了這種地步,拓跋真還能有什麼法子脫罪?”
李未央冷笑一聲:“那就只有先回京都才能知道了。”她轉身,卻又回頭望了拓跋真的方向一眼,面上的笑容變得冷酷,拓跋真,你果真不可小覷,每一次把你逼到了死局,你卻能絕境逢生,可是這一回,你要如何才能擺脫謀逆的罪名呢?
李未央回到京都,才發現情況在一夜之間發生了變化。原本十六名大臣上書參了拓跋真一本,說他假借出兵爲名,私下裡卻是意圖謀朝篡位。然而不知怎麼回事,一向德高望重的樑御史卻突然上書,爲拓跋真鳴冤,並連夜跪在皇帝宮門前頭,說拓跋真是受到了奸人的陷害,同時列舉了拓跋玉的十大過失,另外附上這一年來拓跋玉送給不少朝中重臣在各地購置田產的契約,以及他用錢財收買的封疆大吏名單,那一本賬簿上寫滿了名字,足足有上百人,詳細到了每個人賄賂多少,何時何地何人經手等等……這本奏章交上去,皇帝震怒,滿朝譁然。
“未央,三皇子爲他自己留下了後手。”李家書房內,李蕭然一邊感嘆,一邊道。
李未央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拓跋真當年收買朝臣足足用了十年,而拓跋玉想要一蹴而就,縱然做的再幹淨,也會留下一些把柄。只是她沒有想到,拓跋真竟然能將這些把柄一一搜集起來,並且隱瞞到了今天,只等着在關鍵時刻拿出來,給拓跋玉致命一擊。
先是太后被人毒死,接着皇帝遇刺,然後孫重耀率禁軍襲擊宮門,偏偏拓跋玉就那麼巧合地出現了,如同救世主一般,拯救了皇帝和皇宮中所有人,一下子在贏得了朝中絕大多數大臣的支持和百姓的民心,這不是太巧合了嗎?這個道理,原本皇帝在震怒之下需要過一些時日才能想起來,那時候拓跋真已經被處決了,可是樑御史的這一道奏章連夜奏上來,卻是一下子提醒了皇帝,救了拓跋真的性命。
李未央不由搖了搖頭,都說聖心難測,可誰也沒有拓跋真這麼明白皇帝的心思,連謀反都能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還真是很難不讓人佩服。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狡猾的人了,他不求立刻給自己脫罪,而是要把拓跋玉一起拉下水,想也知道,對於他來說,時間拖得越久,皇帝的疑心會越大,他越有機會真正擺脫謀反的罪名。
“孫重耀不是下了刑部大牢,難道他什麼也沒有說嗎?”李未央突然想起了這個人。
李蕭然喝了一口茶,眉頭皺得死緊,道:“他已經死了。”
李未央愣了一下,隨即道:“死了?”在這種時候?在刑部大牢?
“聽說他是故意求死,用一根筷子穿透了咽喉,死狀極爲痛苦。說是畏罪自殺,可你聽說過下了刑部大牢,到了酷吏手中也有機會自殺的人嗎?”李蕭然冷笑了一聲,慢慢道,“雖然咱們心裡都清楚幕後主使究竟是誰,但孫重耀的證詞纔是最重要的。只有他肯指認拓跋真,才能落定他的罪名。畢竟當初他們何時商議謀反、如何謀反,全部都是私底下進行,拓跋真行事又萬分隱秘,孫重耀一死,咱們根本沒有實質性的證據。”
不錯,從頭到尾拓跋真利用孫重耀謀反一事,都是李未央根據灰奴的消息和她對拓跋真和孫重耀的瞭解,再加上很多零散的現象推斷出來的,而這些都不能作爲直接的證供。抓住孫重耀以後,他便是最好的人證,足夠證明拓跋真和他之間的陰謀。然而,這麼重要的一個人,竟然在刑部大牢裡畏罪自殺——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原本拓跋真在那二十萬將士面前所說的話,也可以作爲證據,畢竟他煽動軍隊進入京都——然而,現在三皇子卻反咬一口,說是聽信了錯誤的消息,誤以爲七皇子謀反作亂,這纔想要帶着士兵們掉轉頭來攻擊京都。”李蕭然看李未央若有所思,便這樣告訴她。
原來拓跋真是早有準備,李未央目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嘲,卻是不急不忙地問道:“那陛下呢,如今是什麼反應?”
李蕭然見她面上不見慌張,不由幾分驚詫,沉吟片刻,回答道:“陛下連夜召了幾名心腹重臣進宮,然後下令禁閉宮門,不再招見大臣嬪妃。禁軍也已經新換上了統領,調防頻頻一改往日氣氛,宮門侍衛全是生人。所以,現在到底他的心意如何,我也猜不出來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父親,你是真的猜不出來嗎?”
李蕭然看了一眼李未央,不由感嘆這個女兒像是狡猾的狐狸,非要榨乾自己最後一點心思才滿足。他微笑着說道:“原本看來,這場賭注最大的贏家該是七皇子,可是我現在覺得,最大的贏家是陛下才對。”
“哦?何以見得?”
“陛下先是收回了原本交給七殿下的二十萬大軍,經拓拔真的手過了一遍,就交給了周國有,再是替換禁軍首領爲伯進,接着還有那五十萬統帥,啓用的是久已不問世事的長平侯……周國有曾爲了陛下擋劍,伯進是陛下一手提拔,長平侯原本也是戰功赫赫卻因爲年紀漸大不問朝事,非到萬不得已,陛下不會啓用。這些人雖然能力未必多強,但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對陛下的忠心是無人可以超越,現在這七十五萬人全都牢牢控制在他手上,難道他還不是最大的贏家嗎?”李蕭然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着李未央的神情,彷彿要從她的面上窺探出什麼一樣。
李未央只是嘆息一聲,道:“父親,你不必如此,我哪裡能神通廣大到預料到一切後果呢?我是真心要幫助七皇子的呀,再者說,如今陛下將拓跋真暫且押回府中看管,並未說就此放過拓跋真,你又何必這麼心急呢?”
李蕭然淡淡一笑,他覺得這件事情沒有李未央說的這樣簡單,可一時之間卻也參透不了究竟是什麼緣故,便只是道:“希望陛下能夠早點決定吧。”
三皇子府,總管親自捧着午膳到了拓跋真的書房,從回到京都開始,拓跋真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對外面的一切視而不見。爲了京都風聲鶴唳,拓跋真已有三天沒有閤眼了。可是,陛下那裡一直沒有消息,誰也猜不透這個皇帝的心思,誰也不知道他最後會如何定罪。拓跋真是要謀反,可並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能作證的人都已經死了,若是皇帝願意放過拓跋真,這件事情可以揭過去,但若是他不願意,那拓跋真也必須引頸赴死。總管不知道拓跋真爲何還能如此鎮定,心中這樣想着,不免萬分同情三皇子。
“殿下,您的午膳。”總管小心翼翼地道。
“放下吧。”拓跋真淡淡地道,突然將手中一枚血玉收起。
總管看着,不由有幾分好奇,卻不敢多問,只是看拓跋真吃兩口飯又放下,似乎並沒有胃口的樣子,低聲勸說道:“殿下,您多少用一點飯吧,事情都還很難說,您總是要撐着的。”
總管是當年拓跋真親生母親留下的舊人,當年他的母親因爲被誣陷而賜死,不少人被殺,連帶着全族都遭到流放。雖然她的家族門第很低,可也有數百人受到牽連。拓跋真單獨建府後,秘密找到當年存活下來的部分人,將他們召回府中,並且想方設法避過武賢妃的耳目,在他看來,只有這批人,對他纔是真正忠心耿耿的,永遠也不會背叛他的人。
總管對拓跋真充滿了感激,遭逢大難能夠存活下來的不過二十多人,大部分人已經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包括他的妻子和一雙兒女,若非拓跋真及時搭救,他恐怕已經因爲忍受不了那種痛苦絕望的生活而自盡了。
拓跋真只是微微一笑:“我吩咐你辦的事情,都辦妥了嗎?”
“是,刑部已經打點好了,絕對不會有人查到孫重耀的死因。這個蠢東西,居然敢背叛殿下,他落到這個下場實在是罪有應得。好在咱們早有準備,若是讓他簽字畫了押,殿下想要脫罪,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拓跋真冷笑一聲,道:“你以爲孫重耀一死,拓跋玉就會死心嗎?若非我早有準備,早已說定若是天明後還無成功訊息,便請樑御史連夜參奏他一本,我連這喘息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可咱們在樑御史身上花的功夫也實在不少——”總管想到這幾年拓跋真在樑御史身上花費的心思,不由感嘆道。
樑御史這個人十分頑固,從來不肯爲任何人美言,可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心愛之處,樑御史的寶貝便是唯一的兒子樑戰,偏偏這樑戰是個敗家子,這些年來不知道輸了多少錢財在賭坊,樑御史爲官清廉,受人尊重,骨子裡更是個死要面子的人,要維持着全家的光鮮,不得不咬牙給兒子還了所有的債務,爲此不惜賣掉了在鄉下的祖宅。拓跋真知道了,第一件事便是高價買回這座宅子,悄悄還給了樑御史,而且不曾索取分毫回報,樑御史當然感激在心,千方百計纔打聽到背後幫助他的人是拓跋真,便深覺拓跋真是個十分有心的人。可他卻不知道,誘使樑戰賭博的人,同樣是拓拔真——當然,這個秘密只有拓跋真自己知道而已。他明白樑御史是個十分聰明的人,所以送了人情給他卻不自己出面,反而要對方按圖索驥找到他身上,跪着求着來報答他。
拓拔真的笑容含着一絲冷冽:“只要關鍵的時刻能發揮作用,那我們所付出的代價便是值得的。”
“可惜皇子妃也不在,不然還能幫幫您。”總管嘆息着道。
拓跋真突然嗤笑了一聲,道:“她?哦,我倒是忘記了,這兩日都沒有見到她,她究竟去了何處?”
總管的面上也顯出疑惑之色:“宮中發生動亂的那一天,三皇子妃不知道怎麼回事,帶着人怒氣衝衝地出去了,卻再也沒有回來。奴才悄悄去打聽了,後來有人說——有人說皇子妃在某處遇到了亂軍,那些人……”
拓跋真面上掠過一絲寒光:“亂軍?亂軍只在宮內,什麼時候亂到大街上來了?哼!”
總管心中也是這樣想,但卻不敢開口,想了想,他猶豫道:“奴才這就派人去找,興許——”
“不必了,現在這種風尖浪口,我沒心思去管她,既然她不回來,就再也不要回來了!”拓跋真冷酷無比地道,半點沒有夫妻之情。
總管還要說什麼,拓跋真說了句,我累了,總管趕緊躬身告退。拓跋真取出懷中的血玉,面上的冷笑變得更甚。前世冤仇?他從來不相信這種鬼東西。李未央之所以跟他爲敵,不過是爲了幫助拓跋玉而已,在她的心裡,從來都把自己當成是敵人,不管他如何討好她,她都不願意走到他身邊來。
拓跋真從來不會給任何人機會,但對李未央,他卻已經破例無數次。可惜,每一次都是讓他失望。儘管如此,他卻不認爲自己已經輸了。
走到窗邊,他打開了窗戶。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卻都是雪珠子,一點點擊打着屋檐上的明瓦,一陣陣冷風吹進來,拓跋真身上感到寒冷,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心裡的血玉。這玉十分古怪,一直帶在身上,竟然像是帶了幾分人的體溫,觸手生溫,想到夢中的那些場景,拓跋真心裡頓時焦躁起來,他一向心硬如鐵,狠毒自私,行事只問是否對自己有好處,從來不管他人死活。如今卻被這一場莫名其妙的夢境擾亂了心情,夢中那人絕望和怨恨的表情一直侵擾着他,令他懊惱不已。
他越想越是惱怒,將那血玉啪一聲摔在地上,血玉竟然從中間摔碎,生生流出一股奇怪的液體,竟然有幾絲血腥味道。拓跋真眼睜睜看着,面上詭異一笑,李未央,你以爲自己可以輕易贏過我嗎?真是太天真了。
三天後,皇帝下了聖旨,孫重耀被定爲此次事件的主謀,京都之中的不少官員都因爲孫重耀謀反而被株連,其中一批是往日裡孫重耀的同袍,與他相處融洽,來往較爲頻繁,被懷疑參加了謀反,足足有五十餘人,所有人都被判斬首,連同他們的親眷足足有上千人,全部流放到最荒涼的地方,一輩子貶爲罪民。另外一批,則是拓跋真的親信,不少人都是高官厚祿,於是一隊隊禁軍衝進了往日煊赫無比的府邸,抓住人就走,這些人大多數是被皇帝關入天牢或是秘密處決,於是京都到處人心惶惶起來。
坐在馬車中隔了簾子,李未央仍能聽見雪落之聲,沙沙的,風吹入車內,伴着寒冷的氣息。馬車繞過午門,遠遠便聽見窗外有哭喊的聲音傳來,不用看,李未央便知道那是刑場在處決犯人。孫重耀謀逆案牽涉太大,皇帝下令集中處刑。午門外幾乎被血洗成遍地紅豔,哭聲、罵聲、求饒聲和淒厲的叫聲混成一片。李未央沒有掀開車簾,只是在馬車裡安靜地坐着,趙月在一旁看她的神情,道:“小姐,陛下這回的聖旨,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自然是要整頓朝綱,革除舊弊。”
趙月很不理解:“此次的主謀被認定爲孫重耀,與他有私的一律嚴辦,這樣一來,陛下不就是擺明放過三皇子了嗎,可是爲什麼還要秘密處決一批三皇子的支持者呢?”
李未央聽着外面可怕的聲音,口中淡淡道:“這是爲免以後其他皇子造反生出事端,也是爲下一個繼位的皇帝掃清障礙。”
皇帝不僅僅處決了拓跋真的那些支持者,還將拓跋玉狠狠斥責了一頓,說他戾氣太重,命他回府思過,這就是說明,皇帝見自己兒子們一個個不得善終,到底還是心軟了,沒有處決拓跋真,可卻對他和拓跋玉都起了防範。
“小姐,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呢?”趙月明顯有幾分忐忑,留着拓跋真,早晚有一天會有禍患。
李未央端着茶盞,拿茶蓋徐徐撇着浮沫,淡淡道:“是啊,斬草需要除根,更何況拓跋真這把草,早晚要一把火燒掉的。”她一邊說,一邊閉目片刻,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脣際笑意漸漸加深,眸中光色瀲灩道:“處決了那些人,馬上就是太后的喪禮吧。”
亮如白晝的雪光,將她的瞳燃得異常明亮,但只是瞬息之間,那光芒就消失了。
初六,太后喪禮。從早上開始,便有紛紛揚揚的大雪鋪天降落,風攪雪,雪裹風,彷彿在預示着此時不平靜的朝局。整個宮中放眼望去,滿目都是白色的幛幔、白色的屏風,白色的几案,白色的孝服。冷風吹過,一片嗚咽之聲響在耳邊。
李未央進入大殿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番場景,這裡既有皇帝的兒女們,也有宮中的柔妃、蓮妃和其他的嬪妃們,他們的眼淚就像是流不盡一樣。前些日子皇后死的時候哭了三天三夜,現在還得哭,不但要哭,還得哭的驚天動地不可。不過,這些人也許是哭得太久了、太多了,已經擠不出眼淚來了。所以,現在與其說他們是在哭,不如說是在乾嚎更準確。但不管是真哭還是假哭,從外表上還是看不出破綻來的。
李未央站在衆人之中,用帕子掩住了面上的表情,其實太后對她不算好,畢竟曾經算計過她幾次,可也不算太壞,在永寧公主出嫁之後,太后幾次三番想要找她重新修好,顯然這個老婦人,並不是那樣的殘酷無情。也許是人的年紀越大,越會覺得殺戮沒有止盡,希望能夠平息事態。然而太后絕對想不到,拓跋真會爲了皇位毒殺她,拓跋玉爲了坐實兄弟的罪名而漠視。當時李未央本可以留下那毒殺太后的女官,可清況過於混亂,她實在沒辦法預測留下此人的後果,萬一讓她逃跑了,出去大肆宣揚太后的死,自己也要遭受無妄之災,所以乾脆一刀了結,但這樣也留下了一個隱患,如今沒人能夠證明毒殺太后的究竟是誰了。
拓跋玉一直在遠處看着李未央,目光幽深。從那次在宮中分開,他一直都沒有機會見到她,不過他知道,她很平安,這便已經很好了。
李未央突然擡起眼睛,無意之中眼神與拓跋玉目光相撞,拓跋玉只覺得似乎有什麼熠熠的光芒在昏昏的大殿內一瞬間亮了起來。不由就有些動容,甚至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把她攬在懷中。
“七殿下?”旁邊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拓跋玉一下子從自己的想念之中驚醒,回頭看了一眼,卻是一張美麗的面孔。“你臉色不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娉婷郡主的臉上寫滿擔心,拓跋玉卻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我沒事。”
娉婷郡主看了一眼李未央的方向,心頭微微酸楚,卻不得不壓下這種情緒,輕聲道:“那就好。”
七殿下喜歡安寧郡主,這件事情早已人盡皆知,娉婷曾經阻止過這門婚事,可惜,很多事情是由不得人的。若是可以,娉婷也不想夾到兩人之中,可是——未央說過她從來不曾喜歡過拓跋玉,那麼,她是不是可以期待,等拓跋玉對未央死心的時候,能夠留心到一直站在他身側的自己呢?娉婷郡主沒發覺自己的想法這樣天真,她一向被朝陽王捧着長大,對一切都是充滿希望的,卻不知道人的心從來都不是光努力便可以。
就在這時候,前頭微微有些騷動起來,只聽見有人驚呼一聲:“娘娘,您沒事吧?”
李未央擡起眼睛一看,卻是一直跪在前面的蓮妃倒了下去,衆人連忙七手八腳地攙扶着她到了側殿,蓮妃悠悠轉醒,擡起眼皮,看了一眼衆人,道:“我沒事,只是傷心過度罷了。”
傷心過度,李未央聽着這句話,還真是頗有幾分嘲諷,她慢慢走上來,對衆人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有我在這裡就好。”
女官們面面相覷,可是看蓮妃和李未央神情彷彿不同尋常,便都知情識趣地退了下去。
蓮妃眼眸如波,朝着李未央瞧了一眼,柔聲細語:“未央,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意。”她頓一頓,“我不過是暈倒,你便知道我是想要單獨見你。”
李未央笑而不語,望着她淡然道:“蓮妃娘娘的心思,未央當然明白的。”
蓮妃端起了茶杯,喝了幾口水,潤了潤喉嚨,剛纔哭得太久,她都幾乎跪不動了,此刻當然要抓住機會歇口氣,隨後,她放下茶杯,道:“我一直沒機會見你,也就沒辦法問你一句,之前在宮中發生的事情,爲什麼不早點告知我知道,也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呢?”
說的是孫重耀逼宮的事——李未央笑笑:“蓮妃娘娘心中有數,又何必來問我呢?”
蓮妃面色微微一變,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怎麼會心中有數?!”
李未央不卑不亢道:“蓮妃娘娘自從蔣家倒後就變了,你已經不需要復仇,所以一門心思都想着要鑽營自己的潑天富貴。可是這富貴,卻也不是平白無故得來的,我以爲你至少還會講究道義,卻沒想到,你半途投奔了拓跋真。”
蓮妃勃然變色,道:“你胡說什麼!”
“我是不是胡說,蓮妃娘娘心中最清楚。陛下還沒有做出決定,拓跋真又曾經找過你的麻煩,你卻還是義無返顧地投靠了他,真是叫我吃驚啊。”李未央微笑着道。
蓮妃的面色變得更加難看,足足有半刻說不出話來:“原來你早就懷疑我了。”
李未央嗤笑一聲,道:“蓮妃娘娘太聰明,可是最近做事卻心急了些,你總是追問我很多事情,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若非你這樣做,我也不會心中生出懷疑。”
蓮妃的面色慢慢平靜,只是悠悠嘆息了一聲:“這樣說來,還是我自己露出馬腳,但你也不應怪我,即使我的容貌多麼美麗,都有容顏消退的一天,小心翼翼就可以留得住風華正茂嗎,幫助拓跋玉,我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太妃,一輩子守在宮裡,光有富貴有什麼用呢?可是拓跋真卻許諾我,封我的兒子爲江夏王,封地蘭州,我可以風風光光地離開京都,去過更自由的日子。”
拓跋真比拓跋玉厲害的一點,正在於對人心的把握。他很瞭解蓮妃的不甘寂寞,也明白她的權力慾望,只是,他這麼剛愎自用的人,真的能夠容許自己的國家有一個自成一國的太妃和小王爺嗎?李未央淡淡一笑,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娘娘雖然是我送進宮的,可爲自己打算並沒有錯。只不過,狡兔死走狗烹,拓跋真並不是好相與的人,娘娘,怕是你還沒有走出京都,就會變成第一個香消玉殞的妃子。”
蓮妃不笑了,神情變得越發冷漠,她輕輕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皺,站起了身子,剛纔的疲憊和勞累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慢慢道:“李未央,這世上不會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我勸你,還是給你自己留下一條後路吧。”
李未央的眼睛如同一口古井,看着清透烏黑,卻有讓人渾身一凜的徹骨寒意,她步步緊逼道:“蓮妃,你曾經幫着我們做了那麼多,你以爲拓跋真還會放過你嗎?你想一腳兩船,左右逢源,但我告訴你,只有立場堅定的人,才能活得長久一點。”
蓮妃面色不善道:“李未央,我也已經幫你這麼多了,你還有沒有良心?”
李未央脣角含了一縷恰如其分的笑意,意味深長道:“良心?我早就沒有了。怎麼,蓮妃還有嗎?”
蓮妃神色遽變,如蒙了一層白濛濛的寒霜一般,隨即更加惱怒。聰明人有個通病,就是太過於相信自己,蓮妃當然也是個聰明人,同樣犯了這個毛病,她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是個例外,可李未央很清楚,沒有例外。在拓跋真的手上,從來不會有一條沒用的走狗,他總是喜歡去舊迎新的……
蓮妃足足有半響都說不出一個字,最後,她看着李未央冰冷的神情,口氣軟了下來,輕聲道:“未央,我只是一時糊塗,更何況我也只是和拓跋真私底下見了幾次面,並沒有透露給他什麼重要的訊息啊。”
那是因爲我一直防範着你,你根本沒有機會告訴他什麼事!李未央心頭冷笑,面上卻是一副爲難的神情:“你都已經投靠了他,我還能相信你嗎?”
蓮妃美麗的眼睛裡開始涌現出淚水,道:“未央,你一直是我的朋友,我向來耳根子軟,被人一說就動容了,現在我已經知道錯了,未央,你就饒過我吧,我再也不會幫助他了!只求你看在我幫助過你那麼多次的份上,再給我一個機會!”說着,她竟然不顧自己的身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盈盈地抓住李未央的裙角。
那眼神,那表情,簡直是可憐到了極點,任何人見了都要心動,都要以爲她已經誠心悔悟了。李未央心頭嘆息一聲,輕聲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蓮妃充滿希望地擡頭看着她:“未央,我自己死不足惜,但小皇子是無辜的啊,你若是將此事告訴七皇子,他絕對不會放過我的!也不會饒了小皇子!”
這樣聲淚俱下,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孩子來說項,就是希望打動她——李未央看着她,心頭掠過一絲嘲諷,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道:“蓮妃娘娘,你還是快起來吧,我受不起這麼大的禮。”
蓮妃一咬牙,道:“你若是不肯原諒我,我便長跪不起。”
李未央臉上露出一絲波動,就像是被蓮妃打動了一般,道:“我就當這件事情沒發生過吧。”
蓮妃立刻露出了破涕爲笑,道:“好,從今往後,我絕不會再辜負你,若違此誓,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善終。”
李未央別有深意地笑了笑,道:“娘娘何必發這樣的誓言,未央相信你就是。”
蓮妃得到李未央的再三保證,心滿意足地離去。她離去後不久,拓跋玉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的面上籠罩着一層寒霜,顯然已經聽到了蓮妃所說的話。李未央看着他,微微一笑,道:“都聽見了?”
拓跋玉冷笑一聲,道:“原來咱們的盟友早就已經背叛了,你若是早說,我就不會讓她有機會活到現在。”
李未央笑了笑,道:“她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若你趁着亂軍殺了她,反倒是會引來陛下的懷疑,無謂因爲她影響了大局。”
拓跋玉的面上卻還是憎惡的神情不減,李未央卻轉了話題,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拓跋玉輕輕勾起了脣畔,漆黑的眸子流光溢彩,深深地望了李未央一眼道:“我已經在蒼嶺伏下一隊弓箭手,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三百射箭好手,外圍還準備下五百黃金衛封死每一條退路,任他武功蓋世也不可能逃脫性命。”隨後,他停頓片刻,道,“只是,他已經被逼入絕境,還需不需要咱們這般冒險。”
李未央一笑,道:“七殿下,如果每件事都要掂量一下值得不值得去做,那麼這件事情根本不用去做。若是想要贏,就不要瞻前顧後,停駐不前,你只能往前看,往前衝。一個回頭,就是萬劫不復。”
拓跋玉神色微變,似是自言自語:“未央,你總是比我狠心。”
李未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哦,是嗎?”
拓跋玉只覺得她那一眼彷彿要看穿他全部的心思,當即心頭一凜,笑了開來:“這是自然,我心腸太軟,做事瞻前顧後,多虧了你從旁提點,若是我有朝一日去了心腹大患,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他這句話說出來,彷彿情意無限,可聽在耳中,卻讓人有一種奇怪的毛骨悚然之感,李未央明明聽出來了,卻彷彿沒有感覺到,只是微笑道:“那就先行多謝了。”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無限,卻是各懷心思、步步殺機。此時,窗前閃過一道人影,一閃即逝,李未央擡起眼皮,掠過一眼,脣畔掀起一絲冷笑。
太后娘娘的棺槨出宮那一日,全部人都要一直送行到蒼嶺。蒼嶺是距離京都最近的一座高山,高三百六十丈,與皇帝未來安葬的陵園相距不遠,且蒼嶺南爲峭壁,北爲陡巖,形狀如同一條蒼龍昂首向天,含有皇家尊嚴之意。皇帝早已命人在蒼嶺山南面搭建了棧道,在山腰處建宮門,建設墓道,然後深入五十丈建造宮殿。經歷兩年時間,宮殿才完工,皇帝命人用鐵漿灌注在石條之間,只等太后百年之後,將棺木放置其中,隨後封閉墓道,再拆除棧道。這樣一來,這宮殿下面是懸崖,上面飛鳥難落,真正與山川結爲一體。這樣做,不僅僅是爲了防止賊人偷盜,更重要的是,不管多少年過去,換多少朝代,都沒有人能夠打擾太后的安寧。
李未央這樣向趙月解釋的時候,趙月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道:“陛下這等心思,真是世所罕見了。”
李未央輕輕一笑,道:“是啊,陛下是天底下難得的聰明人。”可如果換做是她,根本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只用因山而葬,不用起墳,不用棺槨,鑿開一個洞穴放入棺木,不陪葬金石玉器自然無人來偷,臨着懸崖峭壁自然安全無比。再簡單一點,索性一把火燒了,一切塵歸塵、土歸土,不管後世誰做皇帝,都可獲得萬世安寧。
說到底,不管是太后還是皇帝,全都是看不開的聰明人。千方百計守着,就能守得住嗎?
太后出殯,百官隨行,禁軍護駕,有上萬人出動。一路前行,終於到達蒼嶺山下,祭祀開始,皇帝行三跪九拜禮,王公百官命婦均隨行禮,皇帝履行職責完畢,看着棺槨被送進去,墓道封閉,士兵們砍斷了棧道,衆人便可以回去了。就在這時候,有人向皇帝稟報道:“陛下,蒼嶺右側發現了孫重耀黨羽的蹤跡——”
孫重耀謀反一事後,有人聞風而逃。蒼嶺地處偏僻,多是崇山峻嶺,孫重耀的舊部會挑選上這裡並不奇怪,只是在太后下葬的時候這批人居然還敢出現,這就實在是太過大膽了,不,甚至可能是另有圖謀。皇帝目光冰冷地看了拓跋真一眼,拓跋真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低聲道:“父皇,請容許兒臣將他們捉拿回來。”
拓跋真去抓這批人,一方面和這些人劃清界限,另一方面可以向皇帝剖白忠心,再合適不過。皇帝點了點頭,揮手道:“去吧。”
拓跋真目送皇帝御駕離去,轉身剛要上馬,卻突然有一個護衛悄悄靠近了他,不動聲色地給了他一張紙條。不遠處,有一名女子向他矚目,他分明認出這女子正是蓮妃的親信德女官,他微微一笑,用袖子擋住旁人的視線,打開,一目十行地看完,隨後整個人怔住,片刻後,他將紙條攥緊了,冷笑一聲,李未央,你想讓我死,哪兒有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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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威脅我,拓跋真不死不給月票,我說,全都把月票交出來,不然拓跋真就不死了,堅定地不死了!
五毒教人已經太多了,加不進去了,請要加入的親加羣:172292381庶女有毒,驗證碼是書中角色的名字,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