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爲父皇你偏愛那個踐人,對母后和我不管不問,如果不是父皇自己重用那個踐人的血親,讓他們的勢力在朝堂之上坐大,助長他們的囂張氣焰,我和母后又怎麼會有機會抓到他們的把柄呢?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父皇您,是父皇您自己害死了宸妃,不是我,也不是母后,是您啊!”皇甫瑞看着老皇帝,身形狼狽不堪。
即便如此,他依舊在這朝堂之上放肆的大笑着,那一字一句猶如針鋒,戳着老皇帝日漸脆弱的心臟。
老皇帝瘦小的身子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他親手從陸遠風的手裡搶過長劍,抵在自己兒子的脖頸之上。
“你胡說,朕是天子,朕是不會犯錯的,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錯,宸妃的死,皇后的死,都是你們的錯!”皇上咆哮着,就連拿着劍的手也開始變得不穩當起來,晃晃悠悠着,彷彿在昭示着這個帝王的遲暮。
“父皇,其實您也並沒有那麼愛宸妃,不是嘛?”皇甫瑞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很滿意的看着老皇帝這副痛苦又接近崩潰的臉色,他落不得好下場,也不會讓皇甫瑾和父皇好過。
真以爲他是個又聾又瞎的太子了麼?他好歹做了這麼多年太子,該知道的事情,不該知道的事情,都能爲他所知。
與其讓自己恨了一輩子的三弟爲自己求情從而苟延殘喘的活下來,倒不如死的痛快,說個痛快!
“宸妃家族的勢力在朝中日益坐大,父皇您應該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母后定製的那個計劃在您眼裡應該是多麼的拙劣,可計劃偏偏成功了,這一切的還多虧了父皇纔是,多虧了父皇這隻幕後推手才能將那個不完美的計劃進行的如此順利。”母后當時都不受寵了,她聯繫朝臣,沒有想到那些猶豫的朝臣在考慮兩三天之後就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母后的條件。
母后與他說起這些的時候他就覺得奇怪,後來有一個官員爲了討好他,就將其中的秘辛說與他聽,他們之所以會答應不受寵的母后,都是出於父皇的授意,如果沒有父皇的授意,何人又敢去參寵妃宸妃一本呢?
說到底,宸妃是父皇自己授意讓人動的。
“那些參宸妃的朝臣,都是出自父皇您的授意,是父皇您自己開始不信任宸妃,不相信宸妃家族對父皇您的衷心,是父皇您自己覺得宸妃的家族開始威脅到您的皇權,說到底,父皇您最愛的哪裡是什麼宸妃,是皇權啊!”皇甫瑞笑着站在那裡看着老皇帝,絲毫不見平日裡見着老皇帝的畏縮。
此刻的他渾身都透着一股子悲涼,身形比往昔的意氣風發更爲挺拔,也更讓人對他產生一種同情與蒼涼之感。
“在父皇的心底皇權纔是至高無上的,什麼宸妃,什麼三弟,什麼親人,都不及皇權來得重要!”皇甫瑞還在放肆的說着。
老皇帝氣頹廢的眸光忽然振作起來,顫抖着的劍鋒忽然轉了個方向,朝着皇甫瑞刺去,那一劍彷彿能夠看到當年鋒芒與凌厲之氣。
皇甫瑞微笑着看着老皇帝,慢慢閉上了眼睛,不躲不閃,就站在那裡。
“不要,父皇!”皇甫瑾出手去攔老皇帝,聽到皇甫瑞吐出這些關於母妃慘死塵封的秘辛,他俊美的眉眼裡看不出任何神色,一絲表情也無。
“不要什麼,皇甫瑾,本太子死也是以太子的身份死的,我不要你的一絲憐憫,不要你假好心!”皇甫瑞看着老皇帝因爲皇甫瑾的一聲“不要”而停下的劍鋒,越發笑的得意猖獗起來。
他死死的盯着皇甫瑾的眼睛,裡面寫滿咒恨:“今日我是輸了,但是我不是輸在了自己,是輸在了長遠的籌劃,父皇爲了三弟,爲了今天真是苦心孤詣的很,陸相也是居功至偉,身爲陸家的家主居然會屈居投靠我一個日薄西山的太子門下,這份隱忍真是世間難得!”
不知爲何,到了死之前的這一刻,往昔的很多他感覺混沌的事情竟然也在此時都明朗起來,從來沒有一刻自己的神思像現在這般透徹、清晰。
陸遠風看着他,眸光明明滅滅着,籠在袖子裡的手早已握緊了拳頭。
“陸相,你此生爲棋,終生都將爲棋,你的命運被人束縛,你是鬥不過宣王的,也無法同宣王一樣抱的美人歸。你自己只道自己喜歡高冉冉,欣賞她,愛她,可你的愛她是受不起的,比起三弟,安侯,宣王等所有人的愛,你的愛才是最卑劣的,最低微的!”皇甫瑞說完,目光再次轉向皇甫瑾。
皇甫瑾的目光依舊平淡如水,他看着皇甫瑞,彷彿在等待他死前的最後遺言。
“皇甫瑾,方纔我說的都是真話,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知道我今日沒有命走出這個金鑾殿了,但是這些真相我也不會就任憑史官就這樣掩埋,你聽着皇甫瑾,你是守不住這個江山的!”皇甫瑞看着皇甫瑾,臉色猙獰的笑着,“這個搶來的江山啊,終歸還是會回到它主人的手裡的,不會長久的,不會長久的!”
“逆子,你們還看着幹嘛,給朕殺了這個逆子!”聽到皇甫瑞口出狂言,不但大放厥詞,還放出詛咒,他氣的大叫,急火攻心着。
陸遠風打算動手,皇甫瑾站在原地不動,整個人已經木然,呆呆的站在那裡,眼中彷彿盛着許多事物,又彷彿空無一物。
冷千秋看他們都不動手,長手一揮,拔出長劍朝着皇甫瑞刺去,目光凌厲,不帶絲毫感情。
“你!”那個眼神,那個鋒利的眼神帶着熟悉之感洶涌,皇甫瑞有一瞬間的失神,他彷彿抓住了什麼着,就在他抓住那縷記憶的時候,冷千秋手中的長劍忽而拔出,毫不拖泥帶水。
“你是林……”隨着長劍的拔出,皇甫瑞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大睜着看向林若婷,滿是驚訝與悔恨,身子瞬間就隨着劍鋒的撤離軟了下來,整個人靜靜的往後倒去,再不復任何生機。
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了他胸前雍容的衣袍以及他身下光潔的地面,一滴一滴,血凝成砂,凝在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頭。
高冉冉捂着嘴脣看着他倒下,皇甫瑞與她鬥了許久,從未贏過他,她也從未將他當做過一個人物,沒想到他臨死之前還能說出那般的大道言語,本該對他無動於衷的心反而在此刻生出了點點漣漪,看到他被殺竟然有些不忍起來。
夜懷從大殿之上收回視線,看向高冉冉,他輕輕摸了摸高冉冉的頭,眸光微弱的看着她,指尖傳來的溫暖讓高冉冉不是滋味的心頭略微好受了些。
她擡起頭,對着夜懷努力的扯了扯嘴角,模樣不怎麼好看,惹的夜懷蹙起了眉頭。
“不想笑就別笑,很難看的。”夜懷摸着她的頭,嫌棄的用密室傳音的方法說道。
“恩。”高冉冉低了低頭,努力的緩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再擡頭時,情緒已經平靜了下來,再無波瀾。
夜懷滿意的撤回手,再次看向老皇帝,高冉冉看到此刻的老皇帝彷彿在一瞬間又老了十歲一般,神情透着滿滿的疲憊,這種感覺像是他身上這十幾年來努力繃緊的一根弦忽然斷了,斷的很徹底的那種。
“冷千秋!”皇甫瑾忽然提着劍指着冷千秋,惡狠狠的盯着她。
不知是不是因爲皇甫瑞最後的一句話擾亂了她的心智,冷千秋面無表情的神色透着些許蒼白之感,她震驚的看着倒在自己腳下抓着自己腳踝的兩隻死人的手,忽然尖叫一聲,手中血色淋漓的長劍也順手脫落,掉在地上,發出一聲“哐當”的銳利尖響。
“放開,放開!”冷千秋嚇得花容失色,兩隻手用力的想要搬開皇甫瑞抱着自己腳踝的手,奇怪的是,無論她怎麼用力拉,使勁的掰,皇甫瑞的兩隻手仍舊死死的拽着她,怎麼也不肯放開,就彷彿是抓住了最後心中的執念。
“滾開,滾開!”冷千秋極力的掙扎着,一雙眼睛也變紅了,頓時發起狠來。
陸遠風看她失禮,怕她做出更逾矩的事情,急忙也去掰那雙手,仍舊未曾鬆動。
“林若婷,你是本太子的太子妃,我死了,你也要陪着本太子的。”慌張害怕間,彷彿看見皇甫瑞青紫的臉飄到她的跟前,嚇得她當即魂飛魄散。
“啊,滾開,你滾開!不要纏着我!不要纏着我!”
冷千秋被這詭異的一幕驚嚇的連連後退,慌亂間指尖碰到了自己扔掉的那把長劍,拿着長劍對着額前的空氣胡亂揮舞一番:“不是我,不是我,夏凝霜,夏凝霜會陪着你的,你走開,走開!”
皇甫瑞的臉瞬間腫脹起來,從他的眼眶裡開始滲出灰黑色的鮮血,他雙手想要去抓她,忽而劍光一閃,鬼影頓時消失不見,眼前的景象突然清晰起來,那雙手仍舊死死的箍着她,皇甫瑞死後猙獰的臉也正對着她的方向,看上去死不瞑目。
原來一切都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