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時詩仙李白有詩曰:“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嵋巔。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方鉤連。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
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
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從雌繞林間。
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
連峰去天不盈尺,枯鬆倒掛倚絕壁。
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
其險也若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爲乎來哉。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所守或匪親,化爲狼與豺。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諮嗟。”
這詩所說之蜀山,本是天下人人盡皆嚮往的懸空之仙山,但不知何時蜀山墜落人間,其山上之蜀山派亦是隨之不再享有盛名,地位反而爲崑崙之霄仙派所取代。
這蜀山派,也就漸漸沒落下來。故而在許多人的心目中,這蜀山不再是什麼好去處,而是山窮水惡、大蟲盤踞之所。
卻道這初秋時節,正入八月,秋風送爽,汗如雨下的農夫正在蜀中收割,偶然擡起頭來,卻遙遙地看見高聳入雲的蜀山之巔上閃現了奇異的亮光。這些農夫俱爲之一奇,因爲他們老早就聽說這蜀山早已無有仙術之修者,但今日卻見亮光閃現,接着一聲低低的響聲傳來,想來是有人在蜀山之上打鬥來着。但這打鬥聲竟然還能傳得這麼遠,想來,一定是場驚天動地的決戰了。
那——會是什麼樣的一場決戰?爲什麼而決?
“天 魔 解 體!”一聲響亮若巨鐘的吼聲自蜀山之上響起,一時迴響羣山!
蜀山之上,圍着許許多多的人。
但這些人卻不敢直起腰來,因爲那練劍臺上吹來的巨風實在是厲勁之極,他們要是一不留神,恐怕便會被吹飛開去。
練劍臺邊插着的旗子被那股力道堅勁的風吹得獵獵作響,似乎就要被從旗杆上扯下來一般。
練劍臺上,有兩個人。
一名少年舉着墨色長棍格住一柄巨大的雪白長劍,半空之上則還浮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貌若西施,此時微蹙眉頭,一時驚豔四方。
而那少年臉上卻不帶任何表情,給人一種寒意。
臉色最不好看的,莫過於站在練劍臺下的白鬚過腹的蜀山掌門司空莫道。他冷着臉站在那裡,而站在他旁邊的蜀山真武長老臉上卻露出了得意之色。
他們都看得出來,這場比試是誰將會勝出。
那真武長老冷冷一哼,道:“天 魔 解 體 大 法?哼,這魔教之人怎麼也成了我蜀山弟子?”
那掌門司空莫道臉色變得極爲不好看,似乎還微微抽搐了一翻,許久,他才哼出一句話來:“魔教武功,亦可爲我正道所用。”
“轟——”一聲巨響,整座練劍臺頓時坍塌!
衆人這下才敢舒開了眼睛往練劍臺上看去,但見那練劍臺已經四分五裂,想必是不支二人決鬥之力而坍塌的。那持着墨色長棍的少年,此時半跪在地上用力地喘着大氣,而那剛剛懸在空中御劍砸下的女子則早已落在那少年身前,迅速地向那少年走去,伸出潔白如雪的手來,想要扶起那少年:“你沒事吧,江南?”
那被她叫做江南的少年,此時輕輕擡起了頭……
他的雙眼,竟然是血紅一片!
那女子見了,倒吸了口涼氣,往後倒退數步,道:“江南,你——”
江南半跪在地上,右手撐在地上,左手拄着長棍,依舊喘氣。
他那雙血紅的雙眼中,充斥的不是殺意,而是淒涼之意。
他輕輕地張了張口,喉嚨裡發出嘶啞的聲音:“我贏了……告訴我……夢紗……她在哪裡?”說完,他如釋重負一般呼出了最後一口氣,左右手再也使不上勁來,“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本場比武,平手!”掌門司空莫道緩緩地開了口,揚聲說道,“但由於練劍臺已經損毀,故而中斷比試!”
衆人聽了這話,盡皆議論紛紛起來:“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你們看見了嗎?剛纔江南的雙眼好像都是血紅色的!”
“對啊對啊,剛纔他的眼神太可怕了!好像跟所有人都有仇一般。”
“不對啊,我剛纔看他那雙眼睛,好像也沒那麼可怕,反倒有些痛苦。”
那是什麼樣的痛苦?
誰也不知道。
司空莫道偏過頭去,看着真武長老道:“這下,你想怎麼樣?”
真武長老哼了一聲,道:“當然是逐他下山!”
“你是掌門?還是說你是律德長老?”司空莫道冷冷地盯着真武長老道。
真武長老又是一哼,拂袖而走,往那女子走去:“藍雪,走!”
那叫做藍雪的蜀山女弟子蹙了蹙眉頭,啓脣想要說什麼,但終究是壓了下去,跟着真武長老走開了。但走了幾步,卻不忘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江南。
司空莫道輕輕地搖搖頭,走到江南身前,慢慢地彎下腰去,抱起江南的身子,然後嘆了一聲:“居然會是這樣……我真是失算了。”說着,他腳下如風,往三皇殿之後的蜀山弟子所住的房舍奔去。
其他弟子見了均微微吃了一驚,一來是吃驚江南能享受到這麼好的“待遇”,二來是看到掌門施展這麼精妙的輕功,故而都在心裡暗暗喝了一聲彩。
※※※
好累……好累……好累啊……
怎麼……怎麼感覺全身都像要散架了一般?
唔——我的身體,怎麼都使不上勁了……
……
江南他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是睜開了眼睛,但卻看到了朦朧的一片素白。他又眨巴眨巴眼睛,終於是看清了自己身在一間小屋子之中。他的手往下探了探,是一張木牀。
站在木牀前背對着他的,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師兄南宮天玄。
“你醒了?”南宮天玄頭也不回地說道。
他想點點頭,卻發現自己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他輕輕地啓口,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啞的微弱的聲音:“我怎麼會這樣?”
南宮天玄轉過身來看着他,臉色有點沉重地問道:“你都忘記了?”
他想了想,說道:“我是在練劍臺上和藍雪師姐比武來着……”
南宮天玄長吁一聲,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爲你忘記了。”他拍拍胸口,然後走過來,坐在他身邊,笑嘻嘻地說道:“誒,江南,沒想到你的武功進步如此神速,武功施展開來竟然臻於仙術之境,還能跟藍雪師姐抗衡啊!”
江南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沉了下去:“我輸了麼?”
南宮天玄一怔,肅然:“是。”
江南用力地偏過頭,合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南宮天玄的臉色也變得有些嚴肅,他站起身來,背對着江南而對着牆靜立着。許久,他纔開口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小椿?”
江南微微睜開了眼睛,問:“她怎麼樣了?”
南宮天玄也不回答,負着手站在那裡,頭也不回地道:“她?你說呢?”
江南想搖頭,卻已經不能,這感覺,與當時跳下山崖被摔得全身筋骨全斷無異:“我在那時昏了過去,並不記得後來的事了……”
“你真的不記得了?”南宮天玄的語氣有點奇怪。
“是。告訴我,究竟怎麼了?”
“你知道了又有什麼用?你的心裡,究竟是惦掛着誰?”語氣之中,似乎略帶着醋意。
“我……”江南默然,思索了許久,“我惦掛着夢紗,也想着小椿……”
“那你的那位梓芸姑娘呢?”
“她……她已經死了……”
“那你算什麼?憑什麼見一個愛一個?”南宮天玄轉過身來看着他,“能不能告訴我,你最愛的人——是誰?”
“我……”江南頓了許久,然後纔開口道,“我最喜歡的是……”
是誰?他自己問自己。
是夢紗?
還是小椿?
當年的信誓旦旦,是對誰許下的?
而當年的承諾,又是誰說的?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究竟,是執起了誰的手?要與誰偕老?
淡紫色的衣裳,粉紅色的面容……羞澀的喜歡,憋在了心頭間。
但又是誰,給了他第一次的感動?
不離不棄的,是小椿!
但是……如果是夢紗,不也一樣麼?
夢紗……小椿……
他終於是開了口:“我喜歡的人是……夢紗……”
南宮天玄面上一喜,轉過身來道:“真的?”
“……還有小椿。”江南說出了最後四個字,然後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