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大小高腳玉盤盛着,美食美器,備極豐美。此外並看不出甚異狀。方在沉吟,金蟬等八人也走了過來。石生笑道:"師父還命我們日常服氣導引,這些果子,樣樣鮮嫩清香,味道一定不差,吃些也罷。那許多魚蝦熊鳥的乾肉,腥氣烘烘的,誰耐煩吃它?"說時,金蟬一眼看到另一桌上,好似少了一樣葷餚,笑道:"你看那兩小道童,看去頂神氣,原來也是貪嘴,竟會中途吃了一樣。不然,兩桌食物俱都相同,怎麼這桌上少了一樣?"易靜聞言,將兩桌一比較,果然一邊五十樣,一邊四十九,陳列之法也不相同。再一推詳查考,猛觸玄機,知是大衍陣圖。主人有心指點,藉着宴客爲由,暗中顯示丹井上層所設陣法,先後天相生妙用。先前所見,只知外面,未能盡悉河圖四九微妙。這一來,恍然大悟,好生歡喜,以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所重仍在另一席的變化上。但是正面本位中心元宮,必須有大法力之人坐鎮。
易靜當下先把河圖全宮陣位生克正反變化,一一與衆人詳解之後,再把輕重權衡,分配座位:自率南海雙童甄氏弟兄和易鼎、易震,在第一席入座,照着席上河圖陣位,往深處研求;卻令癩姑爲首,率領金蟬、石生、阿童、李英瓊四個法力較高的坐第二席。
都各按各人席上位次,兩席看果所設陣形,一面緊記自己的方位度數,一面兩席呼應將餚盤移動,以席上陣圖的運行變化來作演習,互相講解質疑。衆人都是靈慧已極,新近開府,各得本門真傳,功力大進,又有易靜、癩姑兩個見多識廣、法力高強的行家領頭指點,自然觸類旁通,不消片時,便已洞悉機微。易靜老成持重,猶恐到時不熟誤事,把陣法演了又演,直演了兩個時辰,全能運用純熟,方始開懷暢飲。衆人俱不喜吃葷,只把些果品大吃一頓,這些靈區珍奇之物,涼沁心脾,芳騰齒頰,自不必說。
英瓊笑道:"這麼甘芳清涼的水果,可惜天氣太冷。如換常人吃下去,豈不周身冷透?要是改在中土伏天吃它,不更妙麼?"癩姑道:"天底下沒有兩全的事。這類果實都是冰雪精英所結,那炎熱的地方,休說成長,連帶都帶不過去。你只覺涼,可知陰極陽生,內裡多蘊奇熱。在這北極陰寒之地吃了,不特無妨,反能補益元陽,抵禦酷寒之氣。我們修道人服下去,自是有益無損。如是常人在中土溫暖之地吃下去,縱不爲熱毒所殺,也必頭暈倒地,如中奇毒無疑。"石生問道:"怎麼吃下去如飲冰雪,那麼清涼呢?"癩姑笑道:"呆子!你初食覺涼,卻不想這裡天氣,連我們都說冷,換在中土,何止滴水成冰,呵氣爲凍?這些果子,卻如此新鮮多汁,內裡並無一絲冰凍之意,是甚麼緣故,可知純陽奇熱之性,一絲不差呢。"易靜聞說,答道:"此言當真。昔年隨家父母來時,先覺冷不可支。自蒙主人賜宴,吃了幾樣水果之後,不多一會,便周身溫暖。
那通往丹室的丹井,深有千丈,中有極冷之地。我看主人處處都爲我們設想周到,恐連這些果食俱有助我們防寒之意在內呢。"
正說之間,易鼎、易震忽然同說道:"二姑之言,果然有點意思。侄兒自入冰洋,便覺奇寒透骨,非運用玄功不能禁受,所以連話都未多說。這些果子本是嫌冷,不願吃的,因甄師兄說仙果不可不吃,石生師兄又在那桌直喊,勉強各吃了些,果然又香又甜,雖然心裡直冒涼氣,卻不怎難受。又多吃了些下去,就大家說話這一會工夫,先是由涼轉溫,漸漸丹田升起一股暖氣,一晃充沛全身,舒服極了。"衆人道行功力原有深淺,如易靜、癩姑、英瓊和金、石二人,或是功力較純,或是基稟特厚,以前又多服靈藥,雖覺天寒,卻不在意外;下餘五人,俱覺酷冷難禁,不運用玄功真氣,便難法寒生暖。
自從吃了席間果實以後,俱都有了暖意。易氏弟兄話才說完,甄艮、甄兌、阿童、金蟬、石生,以至易靜、癩姑,全都相次覺着陽和之氣佈滿全身。易靜知道無心中得了主人嘉惠,立命衆人照着本門真傳,各以玄功將真氣運行一週,使其返虛入渾,引火歸原,得益更大。衆人依言行事,愈覺通身舒暢溫暖。
當地本是山碧水青,風和日麗,萬花怒放,繡野雲連。心身一暖,越成了陽春美景,哪裡還感覺到一絲寒意,紛紛稱奇,連道快事不置。阿童道:"主人如此盛意,與其多費心思,還賠上這麼多好東西,何不簡簡單單把那兩樣送給我們多好,偏要叫人去盜。
自來一成敵對,便難保周全。如因盜藥有甚毀損,生出嫌隙,不是把這些好心都白送了麼?"甄良笑道:"主人此舉,必有深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也不知料得對與不對。
真要如我所料,恐怕事成之後,他還更要喜歡呢。百禽道長開府時,冰蠶可送回來了麼?"金蟬道:"公冶道長到時,曾交與家母一個小錦匣,不知是與不是。"甄艮道:
"可惜此寶不曾帶來,否則主人必還另加青眼,弄巧就許連藥也不用盜,便慨然相贈都不一定。"易靜聞言,心中一動,便問何故。甄艮道:"我也是前在南海,無意中聽一位前輩散仙談起,在天乾山聽小男真人所說,這裡的主人將來有一件難事,須仗此寶。
再不然要七個修積三世以上純陽之體的有道之士相助,方可成功。詳情我也不知。"易靜見他說時使眼色,越料出了幾分,知在當地不便詳言,便不令衆人再問。
心正盤算,衆人猛然一個寒噤,眼前倏地奇亮,身上又有了寒意。只是突如其來,彷彿春日郊行,忽然變天,冷雨寒風,迎面飄來,由不得打了一個冷戰似的。不過身上仍覺溫暖,不似先前不運真氣便甚難耐。忙同定睛一看,只見正北方遙空中現出了萬千裡一大片霞光。上半齊整如截,宛如一片光幕,自天倒懸;下半光腳,卻似無數理珞流蘇下垂,十餘種顏色互相輝映,變化閃動,幻成無邊異彩,一會變作通體銀色,一會變作半天繁霞;當中涌現出大小數十團半圓形的紅白光華,精芒萬丈,輝耀天中,甚是強烈。千里方圓的繡瓊原,頓成了光明世界。近水遙山,一齊倒影回光,霞影千里,相隨閃變不定,耀眼生花。連易靜來過的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別人自不必說。
衆人見光華如此富麗強烈,天空反倒更冷,如非先前服食許多仙果,更不知如何酷冷。知是極光出現,等光現過,便到了盜藥時候。深覺對方法力高強,此行雖蒙指點暗助,必須連經好幾層埋伏,始達丹井,決非容易,俱各生了戒心,哪裡還敢大意。一面觀賞極光,一面默憶適才所商破陣之法。那極光現約一個半時辰,到了亥子之交,極光化作大小數百團六角形的光,疏疏密密,三五錯綜,排列在極北天空之間,色彩越發鮮明燦爛。待不一會,電也似連閃幾閃,六角中心忽現出一個豆大黑點,漸現漸大,漸大漸明,化作一圈雪亮圓光,將六角中心撐滿。偶一回顧衆人身後,各現出一圈圓的彩影,人的影子便倒映過來,恰將上半身圈在其內,和畫上佛像後面的圓光以及峨眉金頂上所現佛光一般無二。只是虹光較強,色彩鮮明得多;人影也如在鏡中,眉發皆現,和真人一樣,不似虛影。
第二三四回奇景麗春秋灼灼花枝明似焰極光涵海嶽沉沉丹井酷生寒
第二三四回奇景麗春秋灼灼花枝明似焰極光涵海嶽沉沉丹井酷生寒
話說衆人見了極光方共稱奇,那六角形的大小極光,倏地變成圓形,好似百餘輪大小華日,朗照遙空。內中一輪,四邊忽射出無數長短大小不等的芒角,精光萬道,越發強烈。緊跟着近側諸輪也受了反應,紛紛學樣。晃眼之間,滿天大小極光全受波及,各射出長短精芒。一時霞光電射,銀雨流星,比起先前所見還要強百倍。端的乾坤僅有之奇,神妙無窮,不可思議,決非常人所能懸揣。一會,極光又由分而合,漸漸往一處移動,兩輪芒角只稍一相接,立似有極大力量吸引,聯成一片,越聚越多,光也不再有規則。等全聯上以後,忽似春雲舒捲,展了兩展,電一般略微掣動,倏地伸長,又恢復了初現時的景象,變化神速異常。衆人多是慧目法眼,連金蟬、易靜、癩姑三個目力最強的,俱未看出它是如何復原。方想主人說今日極光現時最短,時已子正,怎麼還無退意?
耳聽海上踏波飛行之聲,似有人來。正各低頭向陷空島海面查看,猛覺眼前一暗,那萬千里長,橫亙北天的流蘇光幕已經不見,同時身上冷意爲之一消。這時北極正是晝夜長明的季節,極光斂後,依舊斜陽照林,花明葉媚,水態山容,秀潤如活。
再看海上踏波之人,乃是靈威叟含笑走來。易靜忙率衆人起立迎了上去,謝了島主賜宴盛意。靈威叟笑道:"北極荒寒,無甚佳餚,只有野果海物,不成敬意,何必言謝?
諸位道友道法高深,會心不遠,島宮陣圖適才想已洞若觀火。今奉島主之命,來引諸位道友去往丹室盜藥,請即起行何如?"易靜道:"我等末學後進,本來愚昧無知,莫測高深。幸蒙島主老前輩念其遠來不易,諸般教益,啓迪愚蒙,又承道友引導指點,雖然管窺蠢測,略悉一斑,終恐法力淺薄,難勝重任。無如島主大命,何敢不遵?只好仰託島主福庇,道友雅愛,勉爲其難了。"靈威叟道:"家師原以諸位道友必能勝任,不過想試驗一番,始有此舉。否則,靈玉膏雖然所剩無多,續斷卻是盡有,早相贈了。不過諸位道友務要記準:前半陣圖埋伏,諸位道友大約已知其中微妙,似難實易,無關重要,倒是中下層比較容易的兩處,卻要多請留意哩。"易靜等謝了指教。靈威叟道:"新近島主在海面上設下與玄冥界相同的禁制,並曾立約,無論何人來見,必須先由玄冥界和這裡海面安然飛越,方始相見。如有甚事要約,便須通行完了迷宮疑陣,由丹井中層穿行,去往霜華殿中二次相見,方可應允。那疑陣共有周天三百六十五個門戶,多高法力也難走完,稍一疏忽,便被陷入乩壇以內,兩儀之火一齊來攻,決難禁受。這本是島宮中第一難關,也是諸位道友機緣湊巧,此陣已移往別處。只乩壇爲全陣中樞,內有好些法器,因那陣新移,不曾備妥,還未移去。雖因陣已他移,難再發生妙用,仍能看見一點端倪,諸位道友一到就知道了。時已不早,請仍和前一樣,凌波而渡,免有阻礙,又延時候,老朽前面領路了。"說罷,當先往海面上踏波亂流而渡。衆人緊隨在後,各自運用玄功,在水波上凌虛飛駛。海面本來不遠,眨眼到達陷空島。
金、石等八人均是初至,上島一看,那島作圓形,四邊海岸只有裡許來寬,過去便是適才對岸遙望的那一圈仰盂形的大圓島壁。因是海底萬年寒鐵築成,遠看已極輝煌,這一近看,那島壁高約十丈,通體寒光閃閃,耀目生輝,光鑑毛髮。島岸盡是五色珊瑚靈砂,襯得景象越發富麗雄偉,草木卻不見一根。先前易靜、癩姑入見島主,原由左行不遠,由一圓門之中走進。這次靈威叟引了繞壁而左,一路言笑,繞行兩三里路,忽然停住。島壁通體渾成,不見縫隙,只衆人停處,壁上現有不少金釘,看去生鑄上去。及至靈威叟用手分別推按,全能移動。衆人這時方纔看出,那金釘含有不少妙用。方在留心注視,只見靈威叟把金釘移動了七八個,便即停手,壁中隨起了金鐵交鳴之聲。跟着精光明滅,那島壁似走馬燈一般,忽左忽右,兩面急轉如飛,不多時立處對面現出一個空洞,不住變幻,一瞥即隱。急轉有二三十下,眼前一花,島壁靜止,壁上金釘不見,現出一個大圓門,約有七八丈大小。隨了靈威叟入門一看,那圓壁外觀堅厚,實則紙也似薄。但是共有九層,每層間隔約有五尺,分別兀立,門內並不相連。李英瓊見了奇怪,試用手乘空略推,似甚脆薄,心中奇怪,笑問易靜:"適才師姊所進的門也和這裡一樣麼?"易靜搖了搖頭。英瓊方覺問得冒失,忽然身側似有微風飄過。如在以前,英瓊沒有看出人影,必當是風。近來連經大陣,功力又復精進,知道有人隱身自側越過。因身是客,主人又無敵意,適才冒失發問已經後悔,料是宮中徒衆隱身經過,也許奉命來此窺伺,多言有失,也未說破。那人也頗謹慎,原貼門邊隱身飛人,恰值英瓊想摸那門壁,故意退向門側,無心中恰巧相值,兩下里幾乎撞上,所以覺出微風颯然,由身側飛過。
餘人均因隔遠,不曾覺察。癩姑、金蟬與靈威叟肩隨而行,已快將九層鐵門走完,猛見靈威叟面色驟變,喃喃默唸,自言自語,卻聽不出是甚麼言語,好似想甚麼心事神氣。
將門過完以後,靈威叟立即回身行法,將門隱去,全壁依舊渾成如一,強笑對衆道:
"諸位道友,成功之後,自有人引往霜華宮大殿與島主相見,歸路要近得多,無須由此出入了。"
衆人見他說時,面上神色不定,方在不解,靈威叟忽又說道:"老朽忽然想起一事,忘了去做,意欲請諸位道友在此少候,不要走動,老朽少去即回如何?"衆人聽這幾句話語聲甚低,意甚驚惶,料非爲己而發。易靜首答:"道友只管請便,我等在此恭候便了。"靈威叟隨縱遁光往前飛去。那九層鐵門以內正對着一條向前低斜向下的長甬道,與易靜、癩姑二人第一次入門所見別處宮殿臺榭景物大不相同,恐有差池,俱都立定相候。靈威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