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死了。
他和唐嘉玉失蹤的一天後, 他的屍體在城郊的山坡下被葉行之的護衛發現。而唐嘉玉則獨立回了別院。
錢亦心無暇顧及唐嘉玉,帶着尚武,和葉行之、甲子、乙丑, 一道去了知府衙門。
顯然楊易文沒想到, 死了個糟老頭子, 小侯爺還要親自來跑一趟。他連忙行禮, “侯爺怎地親自來了?”
葉行之輕挑眉毛, 反問道,“我還不能來了?”
錢亦心站在他身後。見他這副十足浪蕩子的樣子,有一陣恍惚, 竟不知那日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要不是這些日子的相處,那些話她斷是不信的。
“不敢不敢, 下官哪裡是這是意思, ”楊易文緊張道, “只是這些小事怎麼值得侯爺親自來?”
“小事?”葉行之坐在了公案後,他道, “楊大人是覺着,唐姑娘的舅舅死了,這是件小事?”
唐姑娘?唐姑娘的舅舅?
楊易文瞧了瞧站在葉行之身後的錢亦心。這些天,小侯爺總帶着這位姑娘進進出出。想必這就是唐姑娘。要是這死的是她的舅舅,那這件命案就不是普通的案子。
楊易文心裡愁啊, 快要愁白了頭。這前頭小侯爺被刺殺的案子還沒有破, 後頭就來這麼個棘手的。而這紈絝子弟葉行之, 還將蜀州稅收的事兒甩給了自己。
這蜀州知府, 真真是太難當了。不過呢, 場面話還是要說的。楊易文道,“屬下定當全力追查!”
“哼, ”葉行之輕哼一聲,顯然不信。
他起身,自然地拉起錢亦心的手,“走吧,去看看你舅舅。”
錢亦心也非常自然地甩開他的手。
一絲尷尬在葉行之的臉上轉瞬即逝。他語氣溫柔,安慰“唐姑娘”,說道,“別難過了,本侯一定將害你舅舅的人繩之以法。”
我難過個、球,錢亦心心道。
她心裡這樣罵,但在楊易文面前,還是要裝裝樣子。牽着葉行之的袖子,錢亦心哽咽,“多謝侯爺。”
殮房。
楊易文站在門檻後面,不敢離屍體太近。他遠遠地一指,“侯爺,那就是李通的。”
李通的屍體蓋着白布,與其他死者擺放在一起。整整齊齊,如案板上的肉。他與錢亦心毫無瓜葛,纔不過認識一個多月,再加上她平日裡向來是厭惡他和唐嘉玉的,倒談不上什麼難過。
可原本一條鮮活的生命,就悄聲無息地死了。她的心中甚是悲涼。
葉行之道,“仵作何在?”
一名中年男子緩緩上前,對葉行之和楊易文行禮。他雖才中年,頭髮卻已花白。
葉行之又問,“怎麼死的。”
仵作到,“被人活活打死的。”
錢亦心搖頭,這屆仵作都不行啊。
她走進屍體,掀開白布,開始細細檢查。
楊易文嚇得往後退,沒注意腳下的門檻,被絆倒了,一屁股墩兒摔在地上,疼的他齜牙咧嘴。
這位姑娘膽子也忒大了吧!
仵作見狀,識相地退下了。
半刻鐘後,錢亦心又蓋上白布。
尚武見她不說話,於是問道,“大小姐,可有什麼發現?”
“五臟俱碎,”錢亦心道,“死於幽靈手下。身上還有蝕骨散的粉末。”
正在這時,唐嘉玉衝進殮房。楊易文好不容易站穩了,她一來,又將倒黴的知府掛倒了。
三個月時間還未到,但鑑於上次唐嘉玉又被追殺,錢亦心還是讓她恢復了內力。
錢亦心和葉行之,自覺地給她讓出個位置。
隨後,鄭真真也跟來了,他對錢亦心說道,“對不起啊師姐,我沒看住她。”
錢亦心擺手,“無礙。”
唐嘉玉撲到李通的屍體上,哭道,“舅舅,是我對不起你。”
饒是有些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未免動容。錢亦心只顧着唐嘉玉的安危,一時竟忘了李通。她終究是有歉疚。錢亦心拍拍唐嘉玉的後背,說道,“節哀順變。”
豈料唐嘉玉蹭地站起來,瞪着錢亦心。她眼睛裡有無端的惡意,“錢亦心,都是你錢家害得我連最後一個親人都失去了!”
楊易文覺得奇怪,這姑娘不是姓唐?怎麼又叫錢亦心了?
錢亦心也覺得奇怪,李通的死關我什麼事?
她正想發問。
豈料唐嘉玉立馬出刀,飛快地向錢亦心劈去。
殮房中還在喘氣的,皆是一慌。尚武和鄭真真反應快,劍已出鞘。
錢亦心一躲,避過了這一刀。
唐嘉玉還不死心,左手反握左刀,改變刀勢,從側面攻擊。這一招,尚武和鄭真真有些失措。太快、太急,眼看就要劃破錢亦心的脖頸。
千鈞萬發之際,葉行之勢如閃電,他將錢亦心拉開,一掌向唐嘉玉。掌風霸道,居然生生將唐嘉玉的雙刀震斷。
他攬過錢亦心,語氣中有隱隱的擔心,“沒事吧?”
錢亦心攤開手掌,手心裡有三根針。
“你說呢,”她氣呼呼地說,“少動手動腳!”
葉行之悻悻地放了手。
唐嘉玉還不死心,拿着斷刀又向錢亦心襲來。
管這姑娘姓錢還是姓唐,反正都是侯爺的女人,輪到他表現的時候了。楊易文哪能讓唐嘉玉如意,“來人吶!將她拿下!”
一羣捕快突突突衝了進來,把唐嘉玉製伏住了。
錢亦心拉拉葉行之的袖子,語氣放軟了,“侯爺……”
葉行之心裡一蕩,錢亦心竟然也會撒嬌。他對楊易文道,“把她放開。”
楊易文有些爲難,“放了她的話,她不又得……”
“楊易文,”葉行之說道,“你留在這有用麼?帶着你的人趕緊滾。”
楊易文可不敢得罪這位祖宗,只好快速地撤了。
殮房不是個說話的地方。葉行之帶着衆人回了莫名居,又來到位於主宅裡的地下室。
錢亦心不知道,原來主宅內,還有一處地下室。地下室分爲幾間,每間都是獨立的。這銅牆鐵壁的,只要被關了進去,想逃就困難了。
甲子和尚武押着唐嘉玉,怎料她還不老實,非要跟錢亦心拼個你死我活。只好將她關了。
唐嘉玉恨恨地說,“錢亦心,你別仗着搭上了侯爺,就能無所欲爲!你害死了我全家,等我出去了你要你償命!”
錢亦心一臉莫名。
尚武氣血上涌,“你警告你,別亂說!”
唐嘉玉盯着尚武,“呸,狗奴才!”
“你……”尚武簡直想將她宰了!
錢亦心倒是不氣,只問道,“你說說,我怎麼害的你全家。”
葉行之看向她,她神色淡淡,並沒有因爲唐嘉玉的話失了儀態。他本想着叫唐嘉玉吃些苦頭,但是她本人尚且不在意,又哪輪得到他來多管閒事。如果錢亦心只會依附別人,葉行之決計不會多看她一眼。她獨立又聰慧,這是最吸引他的。
唐嘉玉眼裡全是恨意,“你爹錢飛羽和溫釋決鬥,雙雙斃命。這關我爹什麼事?憑什麼他要被殺!”
錢亦心不語。
鄭真真說道,“人又不是我師姐殺的!”
“此事不是因爲她的爹,我爹怎麼會死?現在連我舅舅都被殺了!錢亦心,你飛揚跋扈仗勢欺人就罷了!可是我爹還救過你的命,可是你們錢家,居然害死了他!要不是葉行之在這,我一定會將你還有你哥碎屍萬段!”
甲子護主,喝道,“侯爺的名諱也是你這個賤民能叫的!”說完,便要作勢掌嘴。
葉行之讓甲子住手。
“咦?”鄭真真問道,“唐麟什麼時候救過我師姐?”
在他的記憶裡,錢亦心一直就住在大阿山上。
“呵,”唐嘉玉滿臉鄙夷,指着錢亦心道,“要不是我爹救她,她家就死於溫家的幽靈手之下了!”
十五年前,錢飛羽死後,羅剎門門生四散。錢軼言的娘——吳氏,帶着兩個孩子,準備投奔都城的孃家。不成想,還沒出蜀州,就被人追殺。吳氏是都城小姐,只有些三腳貓功夫,是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掉。就是那時,三歲的錢亦心受了重傷,經脈皆損。
“咦,”鄭真真疑惑道,“我師父說是他救的師姐,再託付唐麟將年幼的師姐送到大阿山的。”
錢亦心皺眉,到底是誰救的,能不能給個準話。
尚武支支吾吾地說,“確實是鄭一劍前輩救的。只不過吳二絃前輩說,要是讓大小姐知道是鄭前輩救的她,她是一定不願意下山的。”
錢亦心真的服了糟老頭子了,這種損招兒他居然都想得出。
葉行之覺得幸運,萬分感激與他素未蒙面的吳二絃了。若非如此,他也遇不上錢亦心了。
剛纔還在叫囂的唐嘉玉,氣焰弱了些。
“唐嘉玉,你我兩不相欠了。”錢亦心說道。
“兩不相欠?”唐嘉玉一定要將黑鍋扣在錢亦心身上了,“錢亦心,我家兩條人命,你說兩不相欠就不欠了!”
葉行之皺眉,這聲音實在太刺耳。
錢亦心是看出來了,唐嘉玉現在算是徹底發了瘋。她道,“要診脈麼?”
衆人本來都有怒氣,爲她抱不平。此話一出,都笑開了。
小侯爺搖了搖頭,滿面笑意,“你啊。”
唐嘉玉被困,不能殺了錢亦心,怨氣橫生。她咬牙切齒,“殺我舅舅的人,找的人是你!我舅舅無辜被牽連,不怪你怪誰!”
“那羣殺手還說,十五年前,錢飛羽和溫釋一戰,錢溫兩家落敗,根本不管我唐家的事。我爹躲了十五年,錢軼言還要逼着他調查決鬥的事!我家完全是被牽連的!”
她眼裡的狠不見了,一眨眼,眼淚便涌了出來,“我唐家做錯什麼!竟要受到這種災禍。”
尚武被這瘋女人氣得話都說不出。鄭真真立即護短,“我師姐又做錯了什麼,要被你污衊?”
“呸,”唐嘉玉吐了口唾沫,“錢亦心不知道用了什麼下流手段,才讓你們都向着她!”
葉行之問錢亦心,“你說怎麼處置?”
錢亦心想對她說點什麼,想想也就罷了。有些話是好話,但是不管說不說,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只對葉行之道,“侯爺,放了她吧。”
葉行之雖然不想,但還是同意了。
“錢亦心,別以爲我會感激你。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會殺了你。”
“呵,”錢亦心笑道,“你能耐我何。”
唐嘉玉頭也不回,出了主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