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種侮辱之詞,楚雲依然沒有動怒的樣子,反倒是很平靜地問道:“何以見得?”
林謙傲然道:“汝不敬父兄,被驅逐出家門,此非不孝乎?汝兄通敵賣國,汝得聖上厚愛,奉詔討賊,未建寸功,此非不忠乎?如此不忠不孝,只會以諂媚之言,攻訐忠良之人,如何能爲翰林院修撰?”
“哦,所以你說來說出,不過是在質疑聖上的眼光麼?”
楚雲輕飄飄的一句話,頓時讓林謙啞口無言,任他最多大的膽子,噴天噴地,也不敢說皇帝一句話的不是。說到底,楚雲的狀元,是皇帝給的,管官職,也是皇帝封的,林謙說了半天,最後的核心問題,反倒是說到了宣德身上去了。
林謙一開始也沒有想到這裡來,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卻已經遲了,眼看秉筆太監周公公看他都有些面色不善,心中更是惴惴不安,訥訥了半天,才憤然道:“你莫要胡攪蠻纏,我何曾說過陛下沒有識人之明?”
雖然這麼說,但林謙儼然是色厲內荏了,旁人也看得出來,楚雲卻沒打算這麼輕易就放過了他,就算他有好脾氣,也不可能被人當着面如此辱罵還不上火的,他看着不生氣,不代表他真的沒反應。
只不過,跟人吵架,沒有必要擼着袖子直接上。楚雲沒有看林謙,仰頭四十五度看房樑,道:“洞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這纔是看到比自己優秀的人的正確做法,林公子何苦如此呢,嫉妒會使人醜陋啊!”
楚雲略帶着悲天憫人的味道,但圍觀的吃瓜羣衆這時候也回過一點味來了,可不是麼,林謙這不就是嫉妒楚雲當了狀元麼,本來三甲之間的差距並不大,再加上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心理,林謙肯定是不服狀元花落楚雲家裡,纔會有如此行徑吧!
圍觀羣衆倒還沒有想到陣營之爭,這會看林謙的眼神,不由夾帶了一點鄙夷。
要知道,嫉妒心每個人都是有一點的,但是表現的如此明顯的,還在少數。林謙感受到那些目光,一時羞臊得說不出話來,他對楚雲自然是有些嫉妒的,找茬也不光是因爲維護五皇子,所以被楚雲這麼點穿,他纔會更加覺得難堪。
只不過,他極力辯駁,自己並非是嫉妒楚雲,只不過是不相信楚雲的人品而已。這樣扯皮扯下去,估計要沒完沒了,周公公這纔出言打斷道:“罷了罷了,莫要再爭,不過林編修,楚修撰乃是皇上任命,你若是不服,儘可去找聖上直言,莫要在背後饒舌。”
周公公雖然是不站邊的,但在言語上,還是敲打了林謙幾句,畢竟上下有序,而且林謙確實有質疑宣德的意思在,自然是惹得周公公略有不快。
而他離開之後,楚雲等人,便開始日常工作了,一開始主要是學習,翰林院中還有前輩,也是之前的前三甲。
有的人升遷走了,有的人還需要再打磨些時間,也順便帶帶新人。
他們對楚雲的好感無疑是更多一些,雖然從六品的修撰比七品的編修只高了半個級別,但畢竟是考試第一的狀元。
人總是能記住第一,第二第三誰會太在意……
楚雲還有吳敬賢守望相助,雖說兩人已經不再是同門師兄弟,但交情還在這裡,倒是林謙,一開始太高調,現在反倒是被孤立了。
似乎太子陣營和五皇子陣營的初戰,以太子陣營小佔優勢爲結束,但在楚雲看來,這連試探性的攻擊都算不上。要搞,就搞點大事出來,比如說,五皇子的府邸裡面,可還有一個妄圖忽悠他的人在呢!
不過,楚雲並沒有很想利用左目羅紗作爲突破口,畢竟這個人對楚雲來說,就像一把雙刃劍,一個不好,容易牽扯到自己身上。
任職了幾日之後,二皇子和四皇子也總算是迴歸了京城,好了,現在五個勢力的大佬終於都在京城集合了,一場龍爭虎鬥的戲碼即將拉開帷幕,而楚雲這會兒卻沒有多少時間陪在趙構的身邊,更多的時間,反倒是在跟着宣德。
因爲他的工作也包含了記錄皇帝言行這一項,這可是一個好差事,能在皇帝面前晃悠的,肯定會被看重,只不過,宣德特意下令將這個差事分給楚雲了,其他人也沒辦法有異議。
所以現在楚雲就是抱着一個小冊子,拿着一根毛筆,跟在宣德的身邊,但基本不說話,儘量在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宣德也完全當楚雲不存在,自己該幹嘛就幹嘛。
楚雲現在寫的小冊子應該叫做《起居注》,相當於是皇帝的日記,一般是寫正面的東西。比如宣德晚上加班到辰時三刻,楚雲便在小本本上記上一筆:“……帝夙興夜寐,靡有朝矣。”
其實當時楚雲在心中暗罵,宣德加班,他不也得跟着加班麼?好不容易現在蘊兒也成長了,兩人關係得到了突破,正是蜜裡調油的時期,恨不得春宵苦短日高起,但每天楚雲都不得不來點卯,晚上還加班,楚雲真的很想吐槽這個加班不加薪的皇帝。
但是,該說好話的時候還是要說好話,這大概就是現實吧……
又有一天,工作狂宣德忽然放下了工作,要去御花園賞花了,楚雲當然還是要跟着的,抱着他的小本本,屁顛屁顛地跟着宣德。
楚雲覺得,宣德給他這個工作,應該是有深意的,畢竟能這麼貼近皇帝,瞭解皇帝日常的,絕對是有好處的,有時候宣德處理政務,也沒有避諱着楚雲,培養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楚雲當然不會違背了他的好意。
現在春意正濃,御花園中百花爭奇鬥豔,楚雲看到這御花園中的花,心中卻想,若是綠衣見了,能不能在家裡培育出來?
“百花爭逐春,滿園朱紫色。”
宣德忽然念出了兩句詩,楚雲趕緊用墨筆寫在小本本上,這兩句,算是正面的,應該沒事吧!
然而,宣德又來了下面兩句:“待到風起時,零落堪誰折……”
楚雲:“……”
大佬,你今天這畫風似乎有些不對吧,是被林妹妹附體了麼?
宣德回望楚雲,眼見楚雲一臉震驚,頓時笑道:“這個不用記,朕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
楚雲頓時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心中卻極爲不平靜。
還記得當初語文老師教過呢,一切景語皆情語,宣德能有此感慨,不難推測他的心境,看到花開,居然想到了花落,他的身體,怕是真的不妙了。
之前宣德還那麼精神抖擻地日常加班,楚雲還稍微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了,然而這首詩更是加深了楚雲的想法。
宣德現在的身體,怕是撐不住太久了吧!
楚雲並沒有看到太醫醫治宣德,因爲他也並非是經常跟着宣德的。這句詩,楚雲當然是不敢接着記錄了,萬一有人根據這個,也推算出什麼,那楚雲就罪孽深重了。
正在這時,楚雲忽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大片宮女走了過來,如衆星拱月一般,簇擁着當中那個富貴逼人的女子。
楚雲心中暗想,肯定是宣德來御花園的事情,被某個小太監泄漏給其他的貴妃聽了,所以現在宮中的妃嬪,都來和皇帝偶遇了。
只不過,楚雲這定睛一看,赫然發現那人竟然是楊貴妃!
“臣妾見過皇上。”
楊貴妃很是嬌柔的樣子,宣德笑着讓她免禮,兩人便交談起來了,自然是無暇再顧及楚雲的,楚雲也樂的在一邊保持低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是,楊貴妃也不知道爲什麼,忽然看到了楚雲,這一看,便呆住了幾秒鐘。
“愛妃在看什麼呢?”
宣德好奇地問了一句,楊貴妃眼裡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鎮定了,嬌笑道:“臣妾不過有些好奇,臣妾也曾見過幾個修撰,他們嘴裡都是黑的,爲何這位如此乾淨?”
宣德聞言也仔細看了一眼楚雲的嘴,確實是乾淨的。
寫起居注的翰林院修撰,嘴裡會發黑,原因就在於皇帝是運動的,但墨汁是不便攜帶的,而他們在聽到皇帝的言論的時候,又不能疏忽了,還不能寫錯,所以一定要快,那麼,用毛筆沾點口水就開始寫,就再正常不過了。
其實原本也不用這麼趕的,似乎是前朝有一個負責起居注的這麼做了,然後受到了皇帝的誇獎,所以,從此以後,寫起居注的,嘴都是黑的。以至於這些人都習慣了。
但是楚雲可不會這麼做,首先,他記憶力很好,不用那麼趕,再其次,楚雲擔心吃了太多墨汁可能導致消化系統出毛病,最後,明明可以帶一個小水包就能解決的問題,爲什麼非要用口水呢!
這時代還沒有放水材料,但楚雲是有辦法的,一個絲囊,裡面放一些吸水的棉花,然後用細繩勾在尾指上,完美解決了墨汁不便攜帶的問題,而且這時候的袖口是很大的,剛好可以遮掩絲囊,看上去也不覺得奇怪。
楚雲把自己的小發明給說明了一番,宣德頓時讚歎道:“楚雲你果然是聰慧過人。”
楚雲當然是謙遜地否認。否認也沒錯,其實沒道理其他人想不出這個點子,估計是他們想到了點子,也不會去做的,嘴裡不黑,怎麼來體現自己的敬業呢?
這個話題也只是稍微說說而已,很快就跳過去了,但很順其自然地,楊貴妃開始詢問楚雲的一些信息了。
宣德和她便像是在說家常閒話一樣,說了楚雲是什麼出身,又如何考上了狀元,那些不方便說的,自然是沒說。
楊貴妃則是和善地看着楚雲,她和宣德兩人,如果不是帝妃,倒也有幾分尋常夫婦的感覺。但楚雲心中卻暗生警覺。
剛纔,楊貴妃看的分明不是他的嘴脣,而是他的臉!
楚雲可是沒有忘記,自己女裝的時候,和楊貴妃有九成相似,現在沒有女裝,大概是七成,只不過男女的差異,讓宣德沒有能發現這其中的奧妙,但楚雲自己是心知肚明的。
眼看楊貴妃對自己很有興趣的樣子,楚雲不得不去想,楊貴妃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這應該是楚雲和楊貴妃的第一次正式碰面,在這之前,楚雲都沒有以楚雲的身份和楊貴妃相見過,也是,貴妃可不是誰都能見到的。
也虧得楚雲現在是跟着宣德混,纔能有次殊榮,但這對楚雲來說,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如果楊貴妃真的認出來了,這也是一件弊大於利的事情。如果楊貴妃對楚雲沒有母愛,爲了維護自己的地位不動搖,她很有可能對楚雲痛下殺手。楚雲覺得,在這個假設成立的情況下,最想要他死的,絕對是楊貴妃。
而就算楊貴妃對楚雲還有什麼血濃於水的感情,那也是一種負擔。她雖然是貴妃,但也不過是籠中的金絲雀罷了,對楚雲不會有任何幫助,甚至是帶來麻煩。
只不過,現在情況似乎有些不妙了呀……
這一日,宣德沒有再加班,楚雲也終於可以早些回去了。但他從皇宮離開,內心一直隱隱有些不安,楊貴妃注視他的目光,始終印在楚雲的腦海裡,揮散不去。
走出皇宮不多遠,楚雲心中思考着楊貴妃的事情,身邊不知何時,卻出現了兩列士兵,楚雲發覺的時候,自己已經是被包圍了。
就算是這樣,楚雲也還是不慌,這光天化日之下,這裡離宮門也不遠,不管是哪裡來的牛鬼蛇神,也不敢太亂來。
這人是誰呢?
楚雲的目光穿過一個個的士兵,鎖定了最後面的車駕。
“來者何人,爲何要擋着楚某的去路?”
楚雲不卑不亢地道,那人卻掀開了簾子,走了出來。
楚雲原本以爲是敵對方的五皇子趙志,實在不行,可能是一直就有過不愉快的四皇子趙哲,萬萬沒想到,出現的,居然是二皇子趙悠……
ps:我居然又病了,纔好了一個星期,簡直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