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走進這間精緻整潔的精舍時,鍾唯唯正背對着他站在窗前,盯着窗櫺上的花紋看。
他走過去,輕輕環抱住她:“在看什麼?”
鍾唯唯回眸一笑:“這窗櫺得有些年頭了吧?”
“當然是,歷朝歷代的大司茶都住在這裡,裡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傳承下來的,就連傢俱陳設也很有來歷。
茶道這種事,講究的就是風雅傳承古韻,若不是壞了,一般沒人會動它們。”
重華的目光落在窗櫺上,看到冰裂紋花格不起眼的地方,刻了兩個筆觸稚氣的字“秋茗”。
“茗”字少了最後一筆,就像是被突然打斷,未來得及刻完一樣。
鍾唯唯隨着他的目光一看,笑了起來:“果然是大司茶家的人,就連小孩子刻字也刻秋茗。”
剛學會寫字的小孩子最愛到處留字,他自己也是一樣。
重華並不放在心上,上前抱起又又,道:“天色不早,該回去了。”
鍾唯唯戀戀不捨地看了冰裂紋花格一眼,跟在重華身後走出了大司茶府。
爲了不讓重華身份泄露,陳俊卿並沒有來送他們,而是由他的長子和次子陳少明來送。
陳少明目光炯炯地看着鍾唯唯:“若有機會,請鍾大人不吝賜教。”
他的長兄厲聲喝斥他:“沒規矩!”
陳少明梗着脖子:“鬥茶之俗自古以來就有,我向鍾大人請戰,光明正大,若是輸了也是心服口服,怎麼了?”
陳少陽拿他沒辦法,只好賠笑:“這孩子一心鑽研茶道,學傻了,不懂得人情世故。”
陳少明憤憤不平:“上次我若不是遇到意外,不一定不能戰勝梵周人。”
陳少陽恨不得拿針縫上他的嘴,不客氣地踢他一腳,低聲道:“滾!快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僕從上來把陳少明拖着往裡走,陳少明扭着身子回頭嚷嚷:“鍾大人,紫筍宮喊山典禮之時,你會去嗎?”
鍾唯唯也早就想看看這個名滿京城的“明公子”到底有多強,便道:“不用等到那時候,等我方便就讓人來請你,咱們好好比劃比劃。”
“那就說定啦,改天見。”
陳少明心滿意足,衝她一笑,露出一張乾淨可愛的笑臉,倒也不愧明公子的稱號。
重華不動聲色:“令弟好風采,不知婚配否?”
陳少陽滿頭大汗:“這孩子一根筋,說是要參遍天下茶道,嚐遍天下茶葉,尋遍天下好水,戰勝梅詢。若不能,他就終身不娶。”
重華笑着誇他:“有志氣!”
出了大司茶府,天已經黑了。
夜市開張,街上行人不見減少,反而更多。
鄭剛中穿着青衣小帽迎上來,領他們去路邊一家有名的食肆吃飯。
食肆以做各式美味小吃和湯水而著名,鍾唯唯和重華每樣都吃了一點,給又又和小棠、錢姑姑包了一些,心滿意足回了宮。
鍾唯唯問重華:“陳家父子有問題麼?”
重華搖頭:“暫時看不出來,陳俊卿瘦得皮包骨,是又嚇又病,估計是怕我遷怒他吧。陳少明麼……”
他搖搖頭:“看上去倒也真有幾分茶癡的樣子,你不是要找他切磋茶技麼?仔細觀察,總能看出來,不過你要小心,不能大意。”
“我知道了。”鍾唯唯真是累慘了,她懶洋洋地躺在重華腿上,打個呵欠:“好睏。”
重華還在看書:“那你就睡。”
鍾唯唯捨不得他:“再陪你一會兒。”
重華愛憐地撫摸着她的發頂,和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只陪一會兒不行,要陪就陪整日整夜一輩子。”
鍾唯唯瞅他:“你要逼我?”
重華笑而不語,鍾唯唯翻個身,嗅着他的味道,沉沉睡去。
重華放下書,盯着她嫺靜美好的睡顏,心裡知道自己一定不能退縮。
不管前路有多麼艱難險阻,他都不能退縮,既爲了鍾唯唯,也爲了又又。
還爲了長姐,以及死去的許及之,還有在天上看着他的父皇和皇祖父。
韋桑定在元宵節後進宮,呂純來問重華安排她住哪裡。
重華淡淡地道:“她才進宮,又未承寵,並無功勞,能住哪裡呢?芝蘭殿就很好。”
呂純低着頭道:“太后娘娘說……”
話未說完,重華就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朕以爲你是聰明人。機會是留給聰明人的,而且只有一次。”
呂氏在上一次梵周使者事件中同樣是幫兇,若不是因爲要分化韋氏、呂氏聯盟,呂氏同樣得不了好,呂純說不定也會丟掉小命。
光是一個叛國罪,就夠她死十次。
呂純不敢多說,跪下行禮告退:“臣妾知道該怎麼做了。”
次日,後宮傳來賢妃在太后娘娘面前失儀,因而被罰跪的消息。
與此同時,外面鬧出了一場大事,呂太師的幼子,年節裡吃喝玩樂打死了威武將軍家的兒子,被送進了大牢,又死在了牢裡。
然後扯出一籮筐呂氏的破事爛事,一羣御史年都不過了,紛紛跳出來彈劾參奏呂氏一門。
呂氏又豈是好惹的,當然要反擊,弄得外朝一團烏煙瘴氣。
重華冷眼旁觀,眼看着要停火了,就抽冷子挑一挑火。
趁機不動聲色、很有分寸地拔掉了幾個要害部門的韋、呂走狗,換成了寒門出身的人。
韋氏和呂氏回過味來,雖然停了手,卻還是真的傷了和氣,生了間隙,彼此失去了信任。
韋桑終究還是被安排到了韋柔住過的芝蘭殿。
韋太后讓人來傳鍾唯唯:“太后娘娘關心皇長子的起居,請鍾彤史過去問一問。”
鍾唯唯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把又又交給錢姑姑照顧,帶着小棠去了萬安宮。
萬安宮中奢靡溫香,錦繡地毯四角壓着鎏金香獸。
獸嘴裡青煙嫋嫋升起,香味纏綿甜美,十分特別。
鍾唯唯自覺從前不曾嗅過這種香味,心說韋太后倒是挺會享受的,制這香不知又花了多少錢。
韋太后還是那副病怏怏的樣子,看見鍾唯唯進去,就招手讓她過去:“頭疼,疼死我了,記得你有一手好按摩術,正好幫我按一按。”
小棠給鍾唯唯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接這活兒。
這就是個坑啊,鍾唯唯若是按得好了,韋太后正好藉口把她留在萬安宮,以此要挾重華;
她若是按得不好,韋太后也正好找藉口說她想要暗害自己,以此要挾重華。
知道不能接,卻不代表可以推。
鍾唯唯捏捏小棠的手,笑眯眯走過去,取塊絲帕放在韋太后頭頂,隔着帕子給她按頭。
韋太后低聲說了一句話,鍾唯唯沒聽清楚。
她便招手讓鍾唯唯低下頭去,鍾唯唯低頭,她陡然捏住鍾唯唯的臉,硬生生把鍾唯唯的臉拖到她面前。
目光犀利兇殘地盯了片刻,突然笑了:“你竟然還真是個姑娘,真是出乎本宮的意料,不知是真傻,還是有意吊陛下的胃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