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回來後,元公子就將自己一個人關在了北院,她躲在冰冷的被窩裡,長及腰環的髮絲糾纏在一起,睜着眼數着從被子裡透進來的光亮,任憑一顆心隨着暮色老去。
等到第二日午時,公子看着銅鏡中那副姣好的容顏,鏡中的女子有柳葉似的眉,甜杏般的眼,細白的脖頸上戴着一串珠貝吊墜,吊墜上最顯眼處嵌着一顆潤白的珠子,正透着幽冷的光澤,只是這些都掩不住從她眉眼間透出來的悲寂。
公子走出了這間屋子,仰面望着刺眼的陽光,恍如隔世。她要趕去那裡,趁着這豔陽天,讓身上攜着陽光的味道,再見他時纔好明媚如初。
胭脂色的長裙劃過這條走了千百次的路,公子回望過紙醉金迷的閣子,這座由她一手建起來的星羅閣,起初只是爲着一個活下去承諾,打發了無生意的餘生,不知不覺中這裡竟存放了這麼多的回憶。
“元嫵,元嫵”,她喃喃的念着自己的名字,竟會這般陌生。她不想再繼續活在自己編織出來的假象之中,自欺欺人的扮演着自己的哥哥。
“壓宿”已破,當年的那場海難會在黃昏之時將這座城淹沒。夕陽沉沒,萬物朦朧,天地昏黃,巨浪即至。
這座原本就不該存留在世上的城,是她強行拘着這些死在海難中的靈魂,陪着自己一起永遠的留在了這一日。
她當年逆天而行,不惜啓用禁術,使得時間倒流,以爲會一切如舊。而一切是如舊,只是那些城民如今只是一縷魂魄,保持着生前的模樣忘記了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
是她放棄了飛昇成龍,自願墮入妖道。天譴,原來在那時就注下了。
琉魚城這座隔絕與世的海島,和外界並無接口。當年未落下的三道天雷竟合成了一道,化作了綢橋,連着那萬丈深淵,成了通往此城的唯一入口,只是以凡人的肉眼是瞧不見那橋的。那已不再是渡劫的天雷,而是用來滅她這隻妖的。
“你真的打算去赴死嗎?”
身後傳來那人清冷的聲音,元公子卻並未回頭。街上很熱鬧,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快樂而明朗,可是很快這一切都會消失不見。
“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一座充滿死寂的城,一把不翼而飛的琴,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哥哥,男扮女裝的阿嫵和女扮男裝的公子,前者想要得到後者的龍靈,後者卻深深的喜歡着前者,她知道的似乎還真不少。
“你死後整座城都會隨之消失。”白辛奈雖然不知道她使了什麼法子將自己和琉魚城連接在一起,但卻知道只要她一死這座城也就會不復存在。
“我累了,他們跟着我一起活在一個虛幻的夢境中,一定也累了。”
不遠處一個胖墩墩的男人正微笑着打開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朝着過路的人吆喝着:“剛出爐的包子喲”,樹蔭下的麪攤坐滿了人,一位笑容和藹的老人端着一碗灑着蔥花的陽春麪放在一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桌前......
這樣鮮活而真實,和她喜歡過的凡世一模一樣,只是她卻沒有力氣在自欺欺人下去了。
“若是尋到了彼岸,替我彈一曲吧,最好是歡快點的。”
白辛奈看着那抹纖瘦的背影轉眼間消失在了熱鬧的街道上,她卻站在那裡許久都不曾移動。其間有小小的孩子玩鬧着撞在她的身上,一張白白淨淨的臉上帶着一抹童真的笑。
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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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呼嘯着瑟瑟的風,公子望着那翻滾着的白色霧氣正蓄勢待發。她覺得上蒼真是殘忍,要是當初早早的劈死自己就好了。
她走在這座搖擺不定的橋上,按着鎖骨間的吊墜。這座原本就因她而存在的“橋”,像是一直都在等着她踏上來。天色愈漸的昏暗,橋上早已波詭雲譎,夾帶着暴怒氣息的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來,她想着要是跌下去,屍骨無存,那樣也好。
帶着雷霆萬鈞之勢的天雷,落在身上一定很疼,元公子卻帶着釋然的笑,這一次再也不會有誰替她擋去天雷,再也不會有了。
只是,她錯了。 Www▪tt kan▪C〇
比天雷快了一步擋在公子身前的身影,讓她睜的大大的雙眸毫無防備的容進那張痛苦的臉。公子抱着傾倒下來的身體,指尖劃落下黏稠的血液。
“阿嫵。”痛徹心扉的呼喊聲在昏暗的見不到一絲光亮的天地間響起。虛浮的霧氣正在快速的消散,搖搖欲墜。
“本公子要是穿起女裝來,可讓小梨她們怎麼活。”
她眼中有慧黠的光,讓他不敢去看,怕一不小心就會深陷。
“阿嫵,你要是覺得悶可以多看看戲文,看看雜耍,還有就是多看看我。”公子咧着嘴笑着,哪怕在寒冷的天都會漏進來一絲光亮。
“阿嫵,阿嫵,阿嫵......”
腦袋裡傾倒出來的回憶,重複着嚷叫着,逼着他說出那句藏在心中很久的話。
“我喜歡你。”
阿嫵艱難的伸出手想要拭去她眼中的淚,四分五裂的元神卻讓他的手硬生生的止在了半空中。那雙眼中有淚花,有不捨,有痛苦,有歉意,還有深深的愛戀。
公子緊緊的抱着他,同耳邊的風一齊往下墜。他曾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後的留戀,一心一意想要好好對待的人,她不想再一個人孤零零的活着。
“我也喜歡你啊,從第一眼見到時就喜歡。”可惜她的阿嫵再也聽不到了。
我該怎樣寵着你,護着你,才能讓你也念着我,記着我。
有瑰麗的琴聲從深淵上方傳來,越過層層的迷霧,鞠着那縷向死的魂魄,將它融於一把通體湛藍的琴中。撫琴之人的眼眸中流露着明豔的光澤,山風揚起她白色的衣袂,飄然如同不落凡塵的仙子,卻偏偏染上了濃重的慾望之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