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另一間屋子裡的白辛奈卻並不知道雲阮的到來,她站在晨曦微涼的光芒中,按在窗臺上的手指流淌下一滴暗紅的血液。
“原來如此”,少女看着沒有一點傷口的指尖,臉上帶着一抹釋然的笑。一張明黃色的符紙上正落下幾個娟秀的字,隨着少女念出的咒,符紙像是有了意識一般,兀自朝着那處繁樂之地而去。
戲本上唱的一折: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
今日的今初院中正在唱着一曲《鴛鴦錯》,依舊熱鬧,依舊滿堂喝彩,依舊是光鮮亮麗的角兒,只是在其中穿雜了一些不易覺察的暗流。
茶盞中的碧螺春涼了數次,又被換上了數次,藍衣公子看向斟茶的侍女時臉上仍帶着輕浮的笑。她在等一個人,一個本該死在自己手上的人,現在卻明目張膽地約自己在此處見面,看樣子那人真的是活膩了。
“公子很愛聽戲?”
少女清冷的聲音落入耳中,讓元公子放下茶盞饒有興趣的看着她不慌不亂的坐下,“怎麼只有姑娘一人,你那小相公呢?”
元公子平素最愛說一些不正經的,即使此刻多麼想殺了眼前之人,卻也不忘先打趣一番,“不會是舍了姑娘,同別的小娘子跑了吧。”
白辛奈心下有些不悅,面上卻是不着痕跡的一笑,“今日來找公子,是想同公子說一樁趣事。”
“哦,何等趣事?”這話倒是吊起來了公子的胃口,心想着就再留她一小會兒吧。
“很久之前,有人花了大力氣造了一把足以震懾世間萬物的琴。經過千百年日月精華的滋養,那琴竟有了靈識,不願再繼續呆在冰冷的琴身中。不知又過了多久,它終於掙脫了出來,可它只是一個沒有軀殼的琴靈,縱使法力再強大,也依舊受着那把琴的束縛。後來那琴靈尋得了一個法子,可以助它永遠的擺脫那把琴。”
這些是阿阮告訴她的,起初聽到的時候倒覺得那琴靈真是可憐,不過是想要自由身罷了。
“這法子莫不是要取人性命吧?”元公子的神色間看不出多大的波動,那抹輕浮的笑卻收斂了幾分。
“它要得到一顆龍靈,借其醇厚的龍氣幻化出一個新的軀殼來。只是世人皆以爲真龍早已不存於世,它那顆蘊含着強大力量的龍靈也早就無處可尋。”
彼時戲臺上正唱到那對苦命的鴛鴦彼此誤會:“奴那日本不該遇見郎,也不用此時寸腸斷......”淒涼的調子讓在座的客人不少都溼了眼眶。
元公子像是被臺上演的聲情並茂的角兒吸引了去,漫不經心的問着:“那它可是尋到了?”
“此咒名爲‘相’,是用於辨識異類的,化成人形的鬼怪妖魔在中了此咒後都會在施咒者的指尖流下屬於自己本源的血液。”
元公子倒真是忘了這“相”是什麼時候下在自己身上,可是少女揚起的無名指上分明流出了玄黃色的血液,那是龍族纔有的。
“看來你們咒術師的本事還真不小。”她滿不在乎地笑着,卻還是被白辛奈捕捉到了那抹隱匿在眼底的沉重。
“公子遠在琉魚城竟也知道咒術師?”
“本公子這腦袋裡......”公子拿扇子指着自己的頭,“可是藏着不少好東西。”
元公子笑起來的時候,白辛奈總是會隱隱覺得很熟悉,只是破碎的記憶聚不到一起就會消散,留下心口處空蕩蕩的悲傷。
她努力將這些混亂的情緒壓下,緩緩揚起食指,那上面依稀可以看見一點淡淡的腥紅,“我那時在阿嫵的身上也下了此咒,可是指尖上流出的卻是我自己的血。不管你信與不信,和那把琴差不多時間出現的他不是巧合,而是他就是彼岸的琴靈。我想他之所以接近你,是想要得到你身上的龍靈,助他離開琴身的束縛。”
公子的神情瞬間陰冷到了極致,白辛奈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身上不斷加重的殺氣。
“公子很喜歡他吧?”她裝男子裝的很像,四分風流,四分瀟灑,還有兩分卻是白辛奈看到的柔軟。這一雙眼睛如何會是一個男子呢?泛若秋水的眼瞳因爲藏着一個人而漸漸氤氳開來的霧氣,該是一個細緻又深情的女子。
“只要是美人兒,本公子都喜歡。”元公子輕佻的看着白辛奈,方纔的殺氣已被隱去了大半。
“我聽說公子還有一個哥哥,若是那琴靈不忍心對公子下手,那麼他勢必會殺了你那久病的哥哥。”
“姑娘與其擔心我哥哥,倒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今日要怎麼從這今初院中走出去?”
元公子並非沒有將白辛奈的話放在心上,那點疑惑被不斷地放大,所有的焦躁就像一張碩大的網,纏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驟然凝聚起來的殺氣,將白辛奈困在元公子設下的結界中,除去了外頭的唱戲聲,此間安靜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她的力量比預想中的還要強大,白辛奈現在只盼着雲陌可以快點得手。分神間,被一隻玄黃色的幻手死死的掐住了脖子,力道之大讓少女差點背過氣去。
“辛奈的血是這個世上最厲害的法器。”阿阮的聲音迴盪在心底,白辛奈拼着最後的力氣,奮力刺破手心,然後一掌拍在元公子的胸口。
血液如同火焰一般將公子的衣物燃燒殆盡直抵皮肉。元公子滿眼的不可思議,“明明感受不到一絲妖氣,爲何體內會流淌着這般詭異而強大的血液?”她連忙用法力封住傷口,纔不至於危及性命。
結界一被破開,瞿伯就慌慌張張的站在公子身側,附身在她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麼,讓公子原本就陰冷的面色變得更加沉重。
有兩個法力高強之人殺死了門口所有的守衛,闖入北院。
和瞿伯一前一後出現的雲陌,一眼就看見了白辛奈脖子上紅色的掐印,“你受傷了?”他不由分說的撫上白辛奈的傷口,面上是掩飾不住的心疼。
“沒事。”原來是有些疼的,可是留下他的溫度後,開始變得酥酥麻麻還帶着些燥熱。
“好一招調虎離山之計。”元公子冷冷的說着,上揚的嘴角帶着嗜血的陰戾。隨着一聲清亮的哨聲,一大羣黑衣殺手迅速將整個屋子圍的水泄不通。不知所措的客人被這樣的陣仗嚇得四處逃竄,不一會兒屋內的就只剩下越聚越多的殺手和站在二樓的白辛奈四人。
“亡靈之花,公子可識得?”白辛奈毫不畏懼的對上元公子那雙陰晴不定的眼睛,一朵黑色的曼珠沙華在前者的掌心中綻放開來。
“維持着這個虛幻與謊言編織而成的世界,你活得也很累啊。”
“你又懂什麼?”
那尖利的聲音,完完全全是由一個女子發出來的,元公子的身前彙集着一團電閃雷鳴般激烈的玄黃色氣流,頃刻間將原本亮堂的屋子都吞進了漆黑無光的世界裡。
白辛奈被這樣強大的力量逼得直直往後退,正打算設一個結界好歹擋一下,卻不知從哪裡刮來一陣怪風將她和雲陌都帶了出去。
“大白天的搞得這麼烏漆麻黑做什麼?”那聲音帶着一半慵懶一半陰沉,再看時,這屋子裡已然尋不見那二人的身影。
元公子死死地盯着那扇敞開着的門,好快,快到讓她根本感受不到那人是如何將他們從自己面前帶走的。
“公子還追嗎?”
瞿伯覺得公子此時的模樣像極了他第一次見到她,眼眸中翻騰着無盡的血色,周身散發着毀天滅地般的戾氣。
“不必了。”
隨着她的聲音落下,黑暗褪去,光明重現,元公子屏退了所有人,坐在專屬於她的位子上,直到黑暗再一次降臨,她才抿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讓苦澀蔓延開來,纔好壓一壓心底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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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辛奈環顧着四下,除了雲陌以外並未見到任何人。可剛纔那陣怪風又是什麼回事?難道真的有天人相助?來不及細想這些,權當是自己今天運氣好吧,她現在惦記着另外一件更爲要緊的事。
“找到那把琴了嗎?”
“照你說的,我都快將這個北院翻了個遍,別說是琴了,就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元公子的哥哥也不在?”
“許是耐不住寂寞去別處尋樂子去了。”
“你以爲人人都像你這麼不要臉。”
“好歹剛剛也算是同生共死過,有你這麼說戰友的嗎?”
“你的小梨是不是跟你說過,這個閣子中除了元公子誰也沒有見過她的哥哥?”
什麼叫他的小梨,雲陌剛想反駁,卻對上了一雙分外明亮的眼睛,只看的他有些心虛的誤以爲自己真的同小梨做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好像是吧。”某人不自然的點了點頭。
白辛奈聽完後隨即露出了一抹明媚的笑,“你可要好好對人家哦,這麼好的姑娘可是打着燈籠都難找了。”
雲陌聽了這話,哪兒哪兒都不是滋味,嘴上卻仍順着她的話說道:“是啊,又溫柔又漂亮又善解人意......”他一邊認真地扳着手指數着,一邊不忘偷偷瞥着少女一點一點染上慍色的神情。
“夠了......”
僻靜的街角突然傳出的這聲尖銳的制止聲,活活嚇哭了一個路過此處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