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碎葉城那日, 是個雨遲遲未下的陰沉天,沉悶空氣使得周遭的一切都有着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還是來時的那條路,只是多了漸漸濃重的霧氣, 從霧氣中漏出的幽綠色光澤和低沉的嚎叫聲讓馬匹像是受了驚嚇似得, 紛紛停在了原地, 不肯前行。
“是狼, 是狼。”這時不知是誰失聲叫了出來, 迸入眼瞳中那一匹匹兇殘的狼露着雪白的厲齒,虎視眈眈的盯着眼前的“獵物”。
“慌什麼。”姜清淮沉着臉,冷冷的看着眼前越聚越多的狼。
“發生什麼事了?”宋綰看不清這一切, 只好面帶憂色地詢問着一旁的粉黛。
“夫人,外面, 外面圍了好多狼啊。”
荼央神態自若地坐在對面, 似乎十分享受着危險迫近所帶來的刺激感, “真的是好多狼啊,不知道會不會咬死人呢?”在那樣狠毒的目光下, 粉黛的喉嚨像是被人遏制住了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一聲嘹亮的狼嚎聲下,所有的狼像是得了某種指令,紛紛朝着姜清淮他們撲去。只是下一個瞬間,一匹匹目露兇光的野獸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阻隔在了一道幻牆之外, 憤怒的狼嚎聲此起彼伏, 外頭那個世界被野獸狂亂的氣息充斥着, 只消稍微邁出一小步就會被扯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侍衛們這才從驚恐中緩過來, 轉頭看向那抹赤紅色的身影, 明豔的笑掛在她的臉上,分明帶着濃重的殺氣, 卻仍是讓人不由自主的深陷。
“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明曳的聲音透着噬骨的冷意,盯着那個從馬車上走下來,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妖息的女子,而此刻她的一隻手正死死的掐着宋綰的脖子。
“你果然厲害。”荼央看着那些被阻隔在幻牆之外的狼羣,臉色陰沉的嚇人。
“原來是隻狼妖。”明曳掌心蘊積的力量使她整個人都帶着一種嗜血的妖冶,“修爲還不算太弱,要不怎麼能使出‘息’這種上等的妖術。”
妖族善以“息”之術來化作凡人,掩其妖氣。修爲越高的妖,所使用的“息”就越厲害,幾乎可以做到同常人無異。
“是又如何?”女人的挑釁似的揚着眉,“你也不過是一隻妖,用不着覺得自己有多高貴。”
痛快地看着那張絕豔的臉上浮起的怒意,荼央隨即將眸光一轉,看着姜清淮臉上一閃而過的擔憂,手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你真的捨得她死嗎?
“別傷害她。”低沉卻堅決的聲音傳入宋綰的耳中,眉心有些不知所措的蹙在了一起。
明曳有些驚訝的看向姜清淮那張複雜的臉,翻騰的怒火一下子衝到了頭頂,阿淮竟然在擔心那個女人。
“好,我可以放過她,但是......”荼央輕笑着瞥了一眼那抹赤紅,“我要你自斷一臂。”
“你找死。”明曳身上驟然加重的戾氣,卻被姜清淮一個“好”生生消了下去。
“阿淮。”她震驚的看着姜清淮奪過侍衛的佩刀,就要朝着自己的左臂砍下去,驚恐壓制了憤怒讓她慌忙出手將那把刀擊落。
方纔設下的結界大有被破之勢,就在明曳分神抵住狼羣瘋狂的撞擊之時,荼央的臉上劃過一抹陰狠的笑,眼看着鋒利的狼爪就快要落在姜清淮的身上,那一刻,這方天地間的一切都凝滯住了,明曳只能聽得見快的將要衝出胸口的心跳聲。
恐懼的臨界點原來是絕望。
“大人......”千鈞一髮之時,一抹白色的身影擋在了姜清淮身前。也是在那一刻,宋綰覺得自己可以看見了,那個清晰的身影落進自己的眼睛裡,淡淡的藥香縈繞鼻尖。
差一點就可以得手了,差一點就可以讓她也嘗一嘗失去摯愛之人的痛苦,可是這個該死的蠢女人卻毀了所有的一切。在捱了明曳發狠的一掌後,荼央支撐不住的半跪在了地上,那雙幽綠色的眼眸卻泛着冷色的笑,被後者狠狠的捏住下巴:“你笑什麼?”
“我笑你的愛也不過如此。”荼央吃力的別過頭去看了一眼抱着宋綰的姜清淮。
“你殺了我的夫君,就算傾盡整個狼族之力也要讓你陪葬,只是沒想到你的力量遠在我的預料之外。我殺不了你,想着那就殺了你最愛的人,卻沒有想到還有人比你更愛他。”荼央眼中閃爍着怨毒的恨意,身軀漸漸地化作了灰燼。
明曳凝視着被阿淮緊緊的擁在懷中的那張面無血色的臉,“是嗎”?她倒是很想看看,阿淮能夠爲了這個凡人,做到什麼地步?
“大夫呢?把全城最好的大夫都給我找來。”姜清淮抱着宋綰,鮮血染紅了她素白色的衣裙。已經用了最快的速度回府,宋綰的傷勢正在無法抑制的惡化下去。
“母親,不要死,母親......”紗帳中散開來的血腥味,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被端出去。顛倒而錯亂的理智,讓姜清淮在這一刻,完全將牀上氣息微弱的女子當做了自己已故的母親,不能磨滅的回憶開始和眼前的容顏天衣無縫地重合在了一起。
也是在這樣的盛夏,母親臉上還帶着溫暖的笑,卻因爲自己的無能爲力,而永遠的沉入湖底。他己失去過一次,不想在失去第二次。
那時,他要去娶一個女子,一個自己不愛的女子。從一座城來到另一座城,只是爲了完成一樁交易。
那時,他遠遠的看見站在長廊上的她,紫藤花落在她雪白的裙角上,歲月靜好。
而後,她緩緩的擡起頭,落入他眼中的是一張思念了無數遍的臉,如盛開在夏日的荷。
他要娶的女子,長了一張像極了母親的臉,讓他不由的生出些歡喜來。
所有的大夫都說宋綰沒得救了,那樣重的傷勢,能撐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蹟了。而後者就像沒有聽見一般,還是緊緊的握着她的手,臉上帶着令人心疼的憂傷。
他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可以救她,在馬車上他就懇求過那個人,只是那雙眼神從沒有像那時一樣寒冷過,她說,“阿淮,你就這麼在意這個女人?”
“她很像我的母親,有時候我看着這張臉,心想着母親她是不是其實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從未離去?”
“她是宋綰,不是你的母親。”
“是啊,她是宋綰。”一滴淚水落在與記憶重合的臉上,“她是宋綰。”
明曳不知道該不該信他的話,畢竟剛纔他那樣關切的眼神也是因爲這個女人,卻還是出手護住了宋綰的心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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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旎的夜色使得這座瀰漫着香甜氣息的城變得愈加柔情似水。窗外有溫熱的風,帶着塵世的氣息拂在臉上,白辛奈不得不感慨,活着真好。
不覺間已在夢覺城停留了五日,少女望着萬家燈火,重重疊疊延綿至夜色的盡頭。
她,終於回來了。
浩浩蕩蕩的隊伍中,白辛奈從窗外看見了一身白衣的姜清淮,那樣顯眼的容貌,只是過於清冷的些。
他要去碎葉城,去爲他的岳父守靈。聽說,那曾是一位戰功赫赫的將軍。
有風吹起馬車的簾子,白辛奈瞥見了一張絕美的側臉。未曾見過,可卻在冥冥之中覺得,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若不是使用了“墮”之後五日內都不能再使用其它咒術,那輛車上應該會被施着一個“引咒”。
清幽的鈴聲隱匿在嘈雜的人聲中,少女的視線一直追隨着深藍色的車簾。良久後她才發現隔壁的窗戶不知何時也打開了,探出一張男人的側臉來。這是一張極富侵略性的臉,只一眼就有着讓人挪不開眼的驚豔。
男人好像感覺到了白辛奈略帶灼熱的目光,一抹魅惑的笑浮現在他的臉上,那雙狹長的鳳眼裡是深不見底的幽暗,卻能誘惑住所有望向它的靈魂。
一時間,連呼吸都變得紊亂,白辛奈連忙別看眼。這纔想起阿拾說起今天客棧住進了一個比雲陌還好看的男人。
“良辰美景,月下佳人。”男人慵懶而性感的聲音,讓白辛奈再一次對上那雙盛滿笑意的眼眸,那笑輕狂卻不輕浮,最是有着蠱惑人心的魔力。
“在下千城。”
“白辛奈。”
下意識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白辛奈不禁暗罵自己的自制力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差。
“辛奈,辛奈......小白。”
“啊?”
千城看着那張迷糊的臉,又飽含深情的喚了一遍。
白辛奈纔回過神來,這一聲“小白”喚的就是她自己。當下有些不悅的皺着眉,這樣的稱呼,怎麼聽都透着一絲曖昧。
“不準叫我小白。”
“這樣啊,那就叫小辛,小奈,小小白......”
“......”
白辛奈知道自己被他戲弄了,瞪了他一眼後狠狠地關上了窗。這個千城,白長了一副好容貌,簡直比雲陌還要無賴。
看着那扇緊閉的窗,千城眼眸中的笑意被一絲泛上來的陰邪之氣湮滅,“小白,你可比我想象中的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