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陌一路睡得安逸,臨到下飛機才發現同行的頭等艙還有幾個熟悉的明星面孔。
接機的人是嚴磊派來的行政助理凱樂,加長悍馬絕塵而去。
“凱樂,好久不見。”
斯文白淨的男人遞給嚴笑一杯加了冰的鮮榨果汁。
她接了喝了一口,皺了下眉頭,“木瓜……”
“嚴總特別爲您安排的。”
顧思陌看到凱樂一閃而過的笑意。
沒有想到許久不見嚴磊,他還有了這般促狹的念頭,顧思陌看着嚴笑瞬間黑下來的臉,只覺得有些好笑。
她們到達海南已是深夜,海景別墅門口依然燈火輝煌。
嚴磊站在客廳內迎着她們,他三十多歲,和嚴笑長得七分相似,身材高大,依然穿着熨燙平整的西裝,似乎也是剛到家尚未休息的樣子。
嚴笑加快了步子走到他面前,叫道:“哥哥。”
嚴磊含笑看着她,然後對着顧思陌點頭致意“思陌,你也來了。”
“是,今年的聚會我又來叨擾了。”顧思陌說道。
嚴磊爽朗地笑了,說道:“怎麼這樣客氣!奔波一路辛苦了,你們早點休息。”他說着脫去西裝外套,凱樂順手接過,他伸手解着領帶扣子,說道:“爸爸明天早上纔到,早上同我一起去接機。”
嚴笑打了個呵欠,說道:“嫂子呢?”
“她和爸爸一起。你們要吃點夜宵嗎,凱樂吩咐廚房去做……”
聞到嚴磊身上淡淡的酒氣,嚴笑揉了揉鼻子道:“你定是吃過了。”
“晚上是有應酬,也不記得都吃了什麼,”嚴磊許久未見嚴笑,和她這樣家常地說着話,神態很是放鬆,顧思陌站在一旁也不覺突兀尷尬。
這棟海景別墅平日裡沒有人住,只保持了日常的清潔。像這樣的度假別墅都有專門的服務公司配備服務人員,鐘點工廚師一應俱全。
“明早我要喝蝦仁粥,不要用海南的米,太糙,用泰國香米燉。”嚴笑吩咐道,“思陌,要吃夜宵嗎?”
顧思陌搖了搖頭,嚴笑說道:“那我們就不吃了。”
海景別墅帶有別院,共有三層,一層是室內游泳池和健身區,二層是會客廳和臥房,三層擁有一個露天可觀賞海景的觀景臺。
顧思陌在房間內洗完澡,換了條藍色的輕紗海灘長裙,嚴笑前來叩門,“晚安,思陌。”
話剛出口,卻看見她一身要外出的裝扮。
“飛機上睡得安穩,現在睡不着,想去露臺上坐坐。”顧思陌說道。
嚴笑已經換上了睡覺的衣服,白色的寬鬆背心和潑墨畫般的闊腿長褲,兩個人上了露臺,晚上海風烈烈,吹得髮絲衣衫俱飄在空中,整個人仿若飄然。
“真冷。”嚴笑吸了口氣,海邊的空氣非常清冽,帶着海風的新鮮腥氣,遠處的海灘,浪花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如果海是一個人,他一次次奮力地撲上來,只不過是爲了親吻海岸戀人的嘴脣。
顧思陌將身上裹着的披肩披到嚴笑身上。
“冷讓人覺得清醒。”
“原本來這裡,一身心的事,和你一起,似乎就變成了真正的度假。”嚴笑沒有跟她客套,將身上的披肩裹了裹,說道,“思陌,你最近有心事吧?”
海浪翻滾的聲音,由遠及近,嘩嘩而至,然後周而復始。
“你就是個悶嘴葫蘆,我問你你也不會說的。”嚴笑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跟你說,萬一有什麼爲難的地方別自己憋着,我……我能幫你的一定幫……別是那種什麼陪着喝酒的事,這些年我有什麼事你不幫我一塊分擔,怎麼你的事就不肯告訴我呢?”她嘟嘟囔囔地說道,神態帶着幾分執拗。
“我沒什麼,真的。”顧思陌頓了頓,說道,“你別想太多。”
“罷了罷了,不想說就算了。”嚴笑仰臉看着天上的星星,這裡星空污染並不嚴重,疏朗的天空中繁星點點。
“我時常在想,一個人怎樣纔算不孤獨……”顧思陌也仰起臉看向天空說道,“親人陪伴,結交朋友,依戀愛人,就算一切都如願,會不會有一天早晨忽然醒來,也會覺得原來自己其實是一個孤零零的靈魂,卻因爲各種羈絆停留在這個世上……那一無所有的人呢……”
她很少做夢,越是這幾年就越少做夢,有時候回想起過去的事,總會覺得恍惚,身邊發生的事逐漸忘記,久遠之前的事卻記得清晰,清晰到那時候每一次的憤怒和喜悅都如同真實跳動過的心跳。
“文藝青年啊你,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得過且過就是一天,想得太多除了讓自己頭痛還有什麼別的用處?”嚴笑說道,“你剛纔說的話,讓我忽然覺得很哀傷這種事,我會告訴你嗎?”
她將顧思陌逗樂。
顧思陌道:“原來你也是哀傷的文藝青年!”
嚴笑道:“不行啊,我要發泄下……啊……啊……啊……啊”
海風吹散了她的喊叫,她用手攏着嘴大聲地喊道,“顧……思……陌……要開心活着……不管爲了什麼……都要堅持……還有我陪你啊……啊……啊……”
顧思陌也大聲地喊道:“嚴笑……謝謝你……”
忽然有想流淚的衝動,她揚起右手,風從手指縫中穿過。
嚴笑伸出手去摟着顧思陌的肩膀,兩個人裹在同一條披肩裡。
顧思陌的頭髮帶着熟悉的香味,氣息溫潤如蘭,她是這樣溫暖的所在,可是爲什麼能溫暖別人的自己卻這樣不快樂?
嚴笑將臉貼在她的背上,一動不動地抱着她,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思陌,我從小就很霸道,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我只在你這裡栽了跟頭。”
“……說得好似我是個禍害。”
“死皮賴臉說多了喜歡你,好像喜歡就變得很廉價,每次說的時候,自己都會懷疑是因爲一種習慣還是不甘。我不捨得不喜歡你。”她說的好似繞口令,或許是夜太安靜,想問的問題還是問出了口,“你沒法喜歡女人這我可以理解,這個天生勉強不來,可是你爲什麼拒絕所有的追求者?康大少連續三個月的花都沒能打動你,他花心大蘿蔔你拒絕他我拍手稱快,李班長這種勤奮用功的忠厚男你跟人家關係也不錯,他告白的時候你拒絕地一樣堅決,我哥到現在看到你眼神都是那麼溫柔雖然你做了我嫂子我會慪到死但是你依然拒絕……一開始我以爲你是故作清高,現在我才覺得……顧思陌你真的是要獨身主義一條道走到黑……爲什麼……”
“我不想對愛情抱有期待,很多東西當你開始擁有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失去它了,既然終歸都會失去,爲何還要嘗試?”
“你不嘗試永遠也不曾真正擁有過啊!”
“我有過……只是……”顧思陌的聲音輕輕的,“笑笑,對不起。”
“你沒有哪裡對不起我,起碼我在你面前活得像我自己,我在乎你這都成了弱點。顧思陌,我上輩子一定欠你很多錢吧?”
顧思陌用手擋住她繼續試圖貼近的嘴脣,說道:“佔債主便宜會遭到報應。”
“報應來的快點吧!”
“死開!”顧思陌忍無可忍地推開,兩個人在觀景臺上打鬧了起來,嘻嘻哈哈,隨着海風聲音飄很遠。
嚴磊站在臥室的窗戶前,聽着露臺上不斷傳來的笑聲,嘴角現出溫柔的微笑。
三十歲的女人要活得像一本讓人忍不住一翻再翻的書。十多年過去了,清瘦的有着倔強眼神的顧思陌長成了現在這般溫潤的樣子,但是仍有隱藏的鋒利隨時會破骨而出,他永遠記得他和她的那次談話,銘記在心,偶爾回想的時候,會覺得很溫暖。
雖然不會時常見到她,可是有些人就是很久不見,再度遇到仍然會覺得熟悉親切的人。
嚴笑依然賴着顧思陌睡,“來來來,讓我睡你。”
顧思陌裹着被子躺在牀的一側,側臉看向窗外。
海景別墅所有臥室的窗戶都能看到大海,夜幕已深還有兩三個小時就是破曉的黎明。
顧思陌隱隱約約有了睡意,她輕輕說道:“笑笑。”
“嗯?”
“我自己選的路,跪着也會走完。”
“說什麼傻話,誰讓你跪,我就讓他全家都躺……你別忘了我外公他……”
“噓,傻話。你被保護的太好了,又怎麼會看到那些黑暗的角落有怎樣的殘忍。”
嚴笑翻了個身,說道:“錢瑩就可以那麼做……我卻不可以……果然流氓都是不講道理,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神經病,她啊,”她嘆息了聲,“她就是個神經病!”
錢瑩惹到她太多次,她每次都容忍了。
以嚴笑的性格,確實屬於難得的容忍。
兩個人絮絮叨叨又說了些話,這才都沉沉睡着了。
顧思陌的睡眠很淺,天剛剛破曉她就醒了。
天是一片淺藍,天水相接,波光無限,淡淡的紅霞層層漸染,海水沸騰起來,半圓的太陽幾乎是一躍而出,騰空崛起,氣勢恢弘,一羣鷗鳥忽然飛過,低掠過海面嬉戲浪花。這樣的自然奇景面前,人幾乎可以渺小到忽略不計,顧思陌下牀屹立在窗邊看着。
只有經歷過美好與殘酷,才知道上天賦予的人生這趟旅途,究竟還能看到多少風景。
她忽然悲痛地捂住臉。
裕哲,終究是因爲她,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