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庭院內,陽光透過枝繁葉茂的梧桐,在地投下斑駁的光點。&&
老者默默的站在光點中,雙目微閉面無表情,光線投射在他平日梳理的整整齊齊,此刻卻凌亂無比的頭髮,折射出一種蒼涼的銀色。
他已經這樣靜靜的站了許久,雖然臉皺紋叢生,但腰板卻一直挺得筆直,不再年輕的身軀沒有半點搖晃。
終於,背後院門處,響起腳步聲。踩着落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來人是個精神幹練的中年人,他慢慢走到老者身前,輕輕喚了聲:“賴部長……”
老者緩緩睜開了雙眼,淡淡的問道:“北吳的公安方面,給出解釋了麼?”
“沒有。”中年人低着頭說道。“恐怕他們不能提供任何消息了。”
老者轉過了身,皺起眉頭。
中年人很自覺的繼續說道:“剛剛得到的消息,北吳市公安局局長詹酉陽,以及手下的十餘名得力干將,得到消息去逮捕一個重要犯人時遇到了不測,現場發生劇烈爆炸,詹局長及手下全部在爆炸中殉職,無一倖免。”
“都死了?”老者的眉頭皺的很深了。
“是的。”中年人輕聲說道,剩下的幾個,恐怕全是些小角色,對我們的調查毫無用處。”
老者扭過了頭,繼續將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夕陽。
中年人垂首站立在他身後,諾諾的說道:“賴部長,公子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我……”
老者緩緩擡手,制止住了中年人的話。
“我瞭解我兒子。”他回過頭,目光灼灼的盯着中年人說道,“他從小就被我和他母親寵溺慣了,驕縱,跋扈,任性,因爲職務的特殊性,我和他母親都沒有精力和時間照看他教育他,這在很大程度助他養成了這種惡劣的性格。目前,我雖然還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些什麼,但我相信,絕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
中年人靜靜的聽着。
“所以對於他的死,儘量壓制消息,儘量不要聲張。如果他是作惡多端自食惡果,那他應該死,死的好。如果他是含冤而死,那我也相信,一定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總之,不要因爲他是我的兒子,就去搞什麼特殊。所有的事情都儘量保持低調,保持按正常的程序來,懂麼?”
中年人怔了一下,似乎是在消化老者的教誨。
…………
“在最後時刻,我險些就忍不住把真相告訴他。特別是當他把還給我的時候。”
如血殘陽下,一輛破舊的轎車前,南宮雪櫻摘下墨鏡,嘆息着對身邊的千顏說道。此刻她腿的傷口已經被帝傑完美的處理過了。事實她的傷並沒有表面那麼重,之所以當時看去傷口猙獰血肉模糊,只是故意做給賴公子看的假象。風影當時將宣傳欄推下,目的就是爲了給南宮雪櫻製造一個脫身的機會。所有的一切,都是木子率先編排計劃好的。
“我明白。”千顏仰起頭,盯着自己這位老相識的臉說道,“儘管你曾一度被仇恨迷失心智,但從根本,從骨子裡,你是個好人,你的心腸柔弱而善良,這一點永遠都無法改變。”
南宮雪櫻不置可否的笑笑,將擦乾淨了的墨鏡再次架到了鼻樑。回想起這段時間來的所作所爲,她忽然有種恍若夢境的感覺。那個被仇恨扭曲了心理的報復機器,真的是自己麼?只有看到報紙和電視臺那鋪天蓋地的新聞,大肆報道着失蹤兒童重返父母懷抱的鏡頭時,她才意識到一切原來是真的,自己,真的和一個魔鬼生活在了一起,親手設計策劃了這樣一個荒唐而瘋狂的報復計劃。
而現在,一切終於又回到正常的軌道來了。
“有什麼打算嗎?”千顏笑着看了看面前的破舊轎車,問南宮雪櫻道。
“我覺得,現在一切都輕鬆起來了。毫無壓力。”南宮雪櫻笑着,面朝夕陽展開雙臂,宛如馬就要展翅高飛的百靈鳥。“這種毫無壓力的輕鬆生活,讓我感到空前的幸福和滿足,讓我覺得,這才我是一直想要追求的完美生活……所以,我希望繼續這種生活,追求真正的平靜和輕鬆,了無牽掛,盡情的享受剩餘的人生。”
“聽去真不錯。祝福你。”千顏真誠的點了點頭,對南宮雪櫻笑道。
“那麼你呢,千顏?你腹中的寶寶,已經有四個月大左右了?你沒想過要讓自己徹底的放鬆下來,給他一個安詳美好的生活環境麼?”南宮雪櫻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千顏稍顯凸出的腹部,認真的問道。
“也許。”千顏柔情似水的撫摸着肚子笑道,“不過,他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寶寶,至於未來怎樣做,還得聽取他爸爸的意見……”
當絢麗的彩霞將西天渲染成美輪美奐的畫布時,南宮雪櫻和千顏深深擁抱,然後了那輛破舊轎車,啓動,披着美麗的霞光,向遠方急馳而去。在那並不算遙遠的終點,青山綠水之間,布衣素齋的生活正在微笑着向她展開懷抱,宗教,是一種很博大很厚重的東西,足以盪滌人心中任何的貪慾和恩仇……
賴公子死後第三天,死神團隊成員們,包括傷痕累累的風影和小命,已經出現在距離北吳市近千公里外的絡水市了。
當他們的轎車還在高速公路疾馳時,一個高瘦的身影,卻出現在了賴公子命喪黃泉的那條死巷內。
這個人當然就是司徒宏。
此刻他正站在當初懸掛巨型拆遷宣傳欄的位置,手裡拿着紙筆,在不停的寫畫着什麼。
利用釘子戶的逆反心理,在不傷害他們的同時,造成對賴公子等人的強大壓力。面對手無寸鐵被逼絕路的幾十個百姓,就算賴公子再心狠手辣,也不會下達將他們屠殺的命令。在這一點,歐陽六色充分利用了她的親和力據那些釘子戶講,那可是個漂亮的令人癡迷傾倒的角絕色美人,身帶着一種讓人情不自禁就膜拜就服從的親和力……嗯,這個人不是歐陽六色還能是誰呢?在計劃實施前,她就設法混進了拆遷區,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被人騙了的可憐角色,本以爲超低的價格買來相對寬闊的房子會是美事一樁,結果卻是面臨拆遷,而且拆遷費低的慘不忍睹……於是,她怒了,她要反抗,她要抗爭,她的怨氣和怒意,頓時感染了所有被詹局長逼絕路的人,他們早就想反抗了,只是苦於沒人願意打頭陣,缺少組織和領導……而現在,歐陽六色,這個神秘女子的出現,終於喚起了他們心底最強大的反抗意識了,於是,他們毫不猶豫的決定加入到她的反抗隊伍中,一切聽她指揮調度……事實證明,他們這次“以下犯”的圍堵事件做對了,雖然中間出了幾段太過曲折精彩的插曲,包括失蹤兒童的發現,以及兩個人死於爆炸,但結果卻是完美的——事情發生後,級領導火速趕到現場,一邊竭力壓制消息外傳,一邊快刀斬亂麻的處理了拆遷區的問題,將僵持已久的局面輕而易舉的化解掉了,釘子戶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
不得不說,這個計劃雖然極度冒險,但在儘量開頭完美預熱,以及善後工作的情況下,是非常具有威力的。面對這些“暴民”的圍追堵截,賴公子和鐵塔亂了方寸,平時煉就的冷靜消磨殆盡了,然後,死神團隊喬裝打扮的“國際人口販子”開始行動了,他們迅速的溜走,將轎車捨棄在車隊最前面,變成了路障……哦,不對,在他們行動之前,一定還會找一個掩護,依照木子的性格,是不會做的如此明顯如此冒險的……掩護,對,沒錯,就是這裡,據那些釘子戶講,當初這裡曾掛着一條白色的巨幅的,嗯,這就是木子設計的掩護,也就是說,在房頂還隱藏了一個人,這個人將白色巨幅適時的扔下來,像包袱一樣將人口販子的車蓋起來,這樣就完美的爲車裡面的人溜走提供了掩護,當時鐵塔和賴公子只顧着關心車隊後面的動靜,肯定不會注意到他們的金蟬脫殼。
然後,等到發現人口販子不翼而飛,情況不對頭後,鐵塔和賴公子頓時慌了,這時候被白色巨幅蓋住的轎車適時的爆炸了,這突如其來的爆炸,使得他們在車裡再也呆不住了,只有下車開溜。將他們引下車,這正是木子最想要的?他們下車後,又接着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將賴公子和鐵塔吸引着追了過去,脫離小巷街道,進入那間埋着巨量炸藥的庭院裡。
那麼,究竟是用什麼方式吸引他們過去的呢?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有人假冒刺客了。這個假冒刺客的人,應該就是隱藏在房頂的那個人,這個人一定是身手矯健,動作迅速,誘餌可不是那麼容易當的,特別是面對鐵塔那樣的高手……這個人選的話,非風影莫屬了。
司徒宏這樣想着,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夾在右耳的香菸,目光閃動,掃描儀般在地面搜索着。儘管現場早就被不知多少人清理勘察過了,但對於司徒宏來說,這裡依然充滿了無盡的誘惑力。
果然,如他所願,他在不遠處發現了一段只有幾公分長的金屬碎塊,面鏽跡斑斑,應該是室外建築結構採用的固定角鐵的,他手裡拿着角鐵碎塊,目光遊動,很快便在方的牆壁,發現了膨脹螺絲孔的痕跡。沒錯了,他心中想到,這就是風影繼扔下白色巨幅後的第二步行動——將掛在空中的宣傳欄扔下,砸向地的鐵塔和賴公子等人,以此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將他們吸引着向她追過去。
憑藉風影的身手,很輕鬆的便將鐵塔和賴公子引誘到了埋炸藥的院子裡,然後引誘鐵塔或者賴公子開槍,槍一響,她精心設下的炸藥陣便被觸發,將兩人炸成碎末。
炸藥陣太危險,也許並不是早就設好的。司徒宏咬着筆尖想到,也許是分工合作:風影引誘目標前來的同時,另一部分人負責抓緊時間佈置炸藥,如果估計沒錯的話,從白色巨幅掩護下溜掉的幾個人口販子,很可能就是負責這一環的……
好了,到這裡,計劃的大體雛形就是這樣的了。
司徒宏合了記錄本,將鋼筆插在衣兜裡,從耳邊取下了香菸塞進嘴裡。
儘管還有些沒推斷出來的地方,比如他們究竟是怎樣喬扮成人口販子和賴公子他們接頭的,狡猾如賴公子,爲什麼會如此輕信他們的業餘“表演”?也許是因爲南宮雪櫻,沒錯,賴公子和鐵塔出事後,南宮雪櫻就蒸發了,沒得到她死亡的消息,死神團隊的人很可能就是通過南宮雪櫻來完成這個接頭行動的。照這樣說的話,南宮雪櫻就是死神團隊安插在賴公子身邊的臥底。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最後時刻,南宮雪櫻又是如何脫身的呢?
還有,就是詹局長等十幾個警員的“殉職”了,殉職這種鬼話,司徒宏直接是嗤之以鼻的。詹局長和他的手下,還沒有那種工作“習慣”。與其說他們是殉職而死,還不如讓自己相信他們是自殺身亡——話說,僞造自殺現場這種事情,不也是木子的專長麼?莫非詹局長他們也是死神團隊的手筆?這一點倒不符合木子的風格,那傢伙一般是不會如此大開殺戒的,難道他這次破例了??
總之,還是有些事情,司徒宏是無法推斷出來的——而且很明顯,這些秘密註定是永遠無法揭曉了。
但儘管如此,司徒宏依然對死神團隊這次的殺人計劃歎服不已。
可以說,木子這次直接顛覆了從前的模式,很大膽的嘗試了一次大型殺手組織才能實施出來的殺人計劃。從計劃的開始,木子就憑空塑造了一個“國際人口販子”的團伙,利用這個無中生有的虛擬身份來實施整個計劃,這樣就等於爲整個計劃設置了雙保險——粗心的案件調查員會認爲這是一起意外事件,賴公子和鐵塔意外闖入詹局長埋藏炸藥的現場而不幸斃命。如果遇細心點的調查員,進行深入調查,比如查到歐陽六色假冒的釘子戶,然後一路追查下去,那麼查來查去最後的結果,便是將矛頭指向那個根本就不存在的“國際人口販子”團伙,和一個憑空捏造出來的的勢力較勁,結果可想而知,自然是無果而終……
想到這裡,司徒宏硬朗的嘴角,不由的浮現出一絲冷笑。
木子,果然是大手筆!
儘管自己回來的還是晚了,儘管木子再次在自己眼皮底下成功的實施了殺人計劃,但此刻的司徒宏卻絲毫沒有挫敗感。
他很享受的將廉價香菸吸完,用還在燃燒的菸屁股點燃了塗鴉滿了的記錄本。
就這樣了。看着火苗歡快的蔓延,司徒宏心中自言自語道。還是那句話,木子,希望我們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