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偷窮人,不偷小孩,不偷關係到他人生命安全的東西。
這個“三不偷”,被師傅定義爲至高無上的行規。而且,師傅還經常用偷來的錢財救助窮人,每年都會用匿名的方式,向希望工程捐款。他經常這樣教育徒弟們:錢財乃身外之物,能做到溫飽就好,不要有過多的貪慾,因爲貪慾都會讓人付出代價。
也恰恰是因爲這個,杜紫藤一直覺得自己這個小偷做的正大光明,理直氣壯。他從來沒有覺得這個職業有多麼黑暗,多麼齷齪過。
但是,人的慾望就像洶涌的暗流,無孔不入,能很輕易的就吞噬人的意志。
杜紫藤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年發生的事情。
那一年,大師兄喜歡上了一個女人,這女人是某個公安局長的秘密情婦,性感妖嬈,很懂得控制男人的心思。機緣巧合的相遇之後,大師兄很快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對她的話惟命是從,終日耳鬢廝磨,恨不能融成一體,長相廝守。
只是,閱人無數的師傅,始終不贊同大師兄和女人交往。因爲他早就看出,這女人虛僞驕縱,貪慾就像無底的黑洞。她是天生的購物狂,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出入各種高檔商場和美容院,買回一堆堆的名牌衣服和化妝品,而且,這女人爲人尖酸刻薄,眼裡除了她自己之外,任何人都只是供她玩弄,供她利用和奴役的工具。更何況,她還和某個位高權重的公安局長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接近她,極容易惹禍上身。
但是,人的感情本來就是很奇怪的東西,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大師兄卻被迷得一塌糊塗,就像被洗了腦一樣……
被感情矇蔽了雙眼的大師兄,卻對師傅的忠告置若罔聞,在女人的溫柔陷阱裡越陷越深不可自拔。爲了能有錢給女人買那些天價的衣服鞋子和香水化妝品,他漸漸開始背離師傅規定的三不偷原則,先是偶爾在情急的時候向那些剛剛取完款離開銀行的人下手,然後,越發不可收拾,最後居然變得向那些貪心的竊賊一樣,無所不偷,無人不偷。爲了這件事,師傅動用各種方法勸告大師兄,但卻始終沒起到什麼作用。最後,大師兄居然爲了能在女人要求的時間裡給她買到看中的鑽戒,把一個老人賣腎救兒子的錢偷了,那老人發現錢不見了之後,魂不守舍很快陷入了瘋狂狀態,在大街上四處亂跑,逢人就問有沒有看到他的錢,最後在闖紅燈的時候被車撞倒,險些就此命喪黃泉……
這件事讓師傅徹底震怒了,他的頭髮和眉毛,一夜之間變得雪白。
第二天早上,他決定對大師兄執行家法——斷指。
那是個陰霾的清晨,天上飄着淅淅瀝瀝的雨絲,大師兄跪在師傅面前,不停的哀求師傅再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但是,師傅卻再也不想聽他的辯解,在大師兄的慘叫聲中,毅然切斷了他右手的食指。斷掉了手指的大師兄拒絕師弟們給他止血,他狠狠的看了一臉麻木的師傅一眼,轉身離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雨霧裡。只是,杜紫藤卻永遠記住了大師兄轉身離去之前,看向師傅的那個眼神,那眼神裡充滿了絕望,詛咒,和怨毒,就像眼鏡蛇嘴裡吐出的信子。那一刻,杜紫藤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大師兄一定會報復的,而且這報復一定又兇又恨,絲毫不會顧及師傅養育他多年的情分……
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是正確的。
不久之後,杜紫藤受師傅之託,獨身去遠方辦事。臨行前,師傅和衆師兄師姐們給他擺酒送行,師徒開開心心,熱鬧非凡,但第二天登上火車的杜紫藤卻始終覺得有些不對勁,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妙的事情要發生一般。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讓他心神不寧寢食難安。於是,他放棄了休息時間,日夜兼程,終於提前辦完了事情,提前兩天的時間趕了回來。
可是,等到他終於心急火燎的趕回居住的那個位於郊區的隱蔽小院,推開門大喊着師傅我回來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是回來晚了。
偌大的院子裡,年邁的師傅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院子中間,頹敗的夕陽從空中灑下淡淡的光輝,照射在他那張皺紋密佈的臉上。那張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只是,這笑容並不生動,而是早已凝固掉了。
師傅的呼吸早已停止多時,身體已經僵硬,在他的手腕和腳腕處,少量的黑色血液早已凝固。很顯然,他的手筋和腳筋被人挑斷了。
那一瞬間,天似乎整個的塌了下來。
杜紫藤很快便確定,是大師兄下的手,因爲他熟悉他的手法。
每個小偷都有自己作案的慣用工具,師傅身上的傷口,全是那種又細又長的繡花針造成的,而這種繡花針,是大師兄的拿手絕技,無論是開鎖,還是劃包,都是手到擒來……他就是用一隻繡花針,用師傅傳授他的技巧,不知用什麼方法將師傅控制住,然後挑斷了他雙手和雙腳上的筋,這個地方位置偏僻,人煙稀少,師徒幾個平時過的又是近乎隱居的生活,所以師傅死去多時,卻沒有人發現,更沒有人報警……
想象着師傅臨死前的慘狀,杜紫藤的一雙眼睛剎那間變得血紅。他將師傅的屍體抱進屋裡用席子鄭重的蓋好,然後,他的手指一翻,露出了一片薄薄的,閃着寒光的工具刀刀片。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找到大師兄,然後用這片刀片,親手劃開他的喉嚨,爲師傅報仇!
然而,還沒等他走出院子,院門便被撞開了。幾十個荷槍實彈的警察如臨大敵般衝了進來,團團將杜紫藤圍住。
“我們接到報警,說這個院子裡發生了兇殺案件,現在我們要全面搜查,請把你手上的武器放下,舉起雙手來!”……
不知道大師兄和那女人設了什麼圈套,利用那個公安局長的能量,將幾個師兄一舉抓獲,並且佈置好了陷阱,只等杜紫藤回來,便可以把殺害師傅的罪名栽贓給他。
於是,被搜身之後,杜紫藤被戴上了手銬,扭送出院子塞進了警車。在警車啓動前,他再次回頭,戀戀不捨的向背後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躺着師傅遺體的小院兒,默默的在心裡說道,永別了……
大師兄並沒有如願以償的讓杜紫藤坐牢,因爲在押解的途中,杜紫藤很輕鬆的打開了手銬,在警察不注意時,撞開車門逃走了……
當杜紫藤費勁了心機,終於再次來到大師兄面前的時候,大師兄正在星級賓館裡的牀上和那女人風流快活。那時他早已得知了杜紫藤逃走的消息,所以見到杜紫藤忽然從門外走進來的時候,他並沒有流露出多大的吃驚來。他只是順便拉過一牀牀單扔在女人的身體上,然後默默的穿好衣服,對杜紫藤說道:“師弟,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杜紫藤翻轉着手裡的刀片,冷冷的說道:“我不是你師弟,而且,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再走出這個房間。”
“……好吧。”大師兄說着,從口袋裡掏了掏,掏出兩張銀行卡來,往杜紫藤面前一丟。“每張卡上有三十萬,這些足夠你下半生風流快活了。”
杜紫藤說:“我不要錢。”
大師兄點起一顆煙,悠悠的說道:“你是來報仇的。因爲我殺了師傅?”
杜紫藤用沉默表示默認。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師傅爲什麼要收留我們,培養我們?因爲——他一直都在利用我們,利用我們給他賺錢!他一直都只是把我們當做賺錢的機器,稍有不順他的意,就會狠狠的懲罰我們,比如斷指!什麼?你懷疑我的話是吧?那我告訴你吧,那老傢伙一直都自己藏着一大筆錢,這是我們每次辛辛苦苦弄到手,然後上交給他的,至於捐款和慈善,那不過是他的一個幌子,他把大部分錢都自己藏了起來,你說,這是爲什麼?不就是想一個人獨吞嗎?他年紀大了,偷不動了,所以就養了我們,讓我們替他賺錢,這就是他的目的!現在你明白我爲什麼要殺他了吧?殺他不僅僅是因爲他斷掉了我的一根手指,而是因爲……”
杜紫藤忽然揚了揚手,打斷了大師兄滔滔不絕的言論。冷冷的說道:“我可以告訴你,師傅放着那筆錢,是做什麼用的。他老人家對我講過。”
“做什麼用?私吞唄。”大師兄不以爲然的說道。
“不。”杜紫藤繼續說道,“他留了那筆錢,是爲了想在他過六十大壽的時候,遣散我們,把那些錢分給我們,讓我們不再做小偷,而是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
“不可能……”
大師兄鄙夷的說道,但是他的話再次被杜紫藤毫不留情的打斷了。
“住口吧。我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
話音未落,他便揮出了手裡的刀片,寒光一閃而逝,在牀上那女人的尖叫聲中,大師兄的喉嚨像錢包一樣,裂開了一道猙獰的口子,鮮血汩汩的從緊捂着的手指縫裡噴涌而出,像奔騰的泉水……
那一刻,杜紫藤覺得如釋重負,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擔般全身輕鬆。
也是從那一刻起,他喜歡上玩轉刀片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