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下意識地,我迅速把手一縮,從被子裡縮了出來。我本來以爲這樣會掙脫,就算無法掙脫,也能夠藉此機會知道那個抓住我手的鬼,到底力氣有多大。
可是沒想到的是,我這用力的一縮手,竟然感覺輕飄飄的。不僅如此,我還連同抓住我手的那個鬼魂,一起從被子里拉了出來。那是一箇中年男性的模樣,臉頰很瘦,脣上有着兩撇八字鬍。被我這一拉拽,它的整個上半身就被扯到了我和孟冬雪之間的空隙。
坦白的說,這一下。的確把我嚇得有點慘。若不是害怕嚇着孟冬雪,我一定會殺豬般的叫起來。這個鬼魂的表情和其他鬼魂並無差別,只是它抓住了我左手的手腕,而我的左手掌心,就是一切鬼魂應當懼怕的紫微諱。我找到。此刻在我們倆蓋住下半身的被子裡,應該還有鬼魂。這和昨天紀幼安遇到的似乎有點不同。如果那姑娘鑽進被子的時候不睜開眼,那她也就看不見被子裡的鬼腦袋,而我並未鑽進去,這個鬼魂卻主動觸碰了我。爲的是讓我發現它的存在。
僵持了幾秒鐘之後,我發現抓住我手的這個鬼魂,並沒有出現進一步的動作,它就像一個僵硬的影子,一動不動。由於害怕那些鬼魂去撩孟冬雪,於是我對她說道,現在它們已經在這兒了,無論如何你都別睜眼,如果有什麼東西碰到你了,你也別動,忍着。孟冬雪此刻已經帶着哭腔地說,什麼?原來那不是你在碰我呀?我一愣,這什麼意思呀?是說她蓋住被子的部分已經被鬼魂碰到了嗎?然後她以爲那是我?
爲了證明我不是輕薄之人,不會再這個時候趁火打劫。我趕緊解釋道,那不是我,我可規矩着呢,完全沒碰你。誰知道我這句話一說完,她竟然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看來我不說出口反而更好,雖然會被當做流氓,但至少不會把她嚇得大哭。
當下來不及思考那麼多。我裝作沒事一般,起身下牀。可是牀邊站着的鬼魂似乎沒有要讓路的意思,於是我也懶得管那麼多,直接就把腳伸了過去。我的腳輕而易舉地穿透了它們的身體,不過那種感覺卻是軟綿綿的,就好像頂着風穿過一般。隨着我起身下牀的動作,那個抓住我手腕的鬼魂,也被我整個從被子里拉了出來。不過在到了牀邊的時候,它鬆開了手。整個身體好像羽毛一般,慢慢地飄落到了地上。然後又軟綿綿地豎立了起來。
手被放開以後,我張開巴掌,把紫微諱擋在胸前。可是當我漸漸移動我的身體,朝着牀的另外一頭走去的時候,我卻發現房間裡男女老幼十幾號鬼魂。此刻竟然都轉頭看着我。這無疑給了我一個準確的信息,並且這個信息恰好是證明了之前我的猜測。這羣鬼魂此時的目的,並不是躲在牀上捂着眼睛的孟冬雪,甚至不是昨晚的那兩個姑娘,而是我。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昨晚紀幼安說起我是抓鬼送鬼的人之後,它們的出現,就是爲了引我現身。它們知道昨晚的動靜,一定會導致有人來找我,而我也一定回來。但是昨天晚上一個通宵我待在屋裡,它們都不曾出現,要麼是因爲我沒有再明白地說出我是誰,我會幹什麼這樣的話,無法引起它們的察覺。要麼就是這“住男不住女”的破規矩,導致我一個純陽的男性出現在屋裡。根本形成不了誘使它們的出現。
爲什麼要衝着我來?要麼是想合夥組團滅了我。要麼是想被我滅掉。再或者,是希望傳遞一個信息給我,讓我知道它們的存在,好讓我送走它們。
我選擇最後一樣,原因很簡單。它們從頭到尾,沒有對我形成任何傷害。或許那些可怕的樣子,都是在向我表明它們是誰。想到這裡的時候,我收起手上的紫微諱。然後慢慢挪動到屋子的一角。找到我之前就提前擺放在角落裡的水碗,我必須確認一次。倘若它們真是沒有惡意,那我也必然送上一程。
於是我省去了圓光術的繁瑣步驟,直接開始問起了米。在我丟米的時候,那些鬼魂已經全部轉過身子面對着我了,此刻我發現在牀上起初我靠着的位置,這時候都還有兩個鬼魂站着。我沒有囉嗦,直接問它們是不是來找我的,答案是的確是找我的。我又問,找我的原因是爲了讓我送走你們嗎?答案果然是這樣。
如此一來,我就放鬆了一些。起碼我知道這一屋子的鬼魂雖然數量多。但都是爲了離開,而不是爲了害人。只不過,它們既然穿着一樣,神態和動作都一樣,說明它們是同一個時期存在的鬼魂,並且彼此之間是深深關聯的。於是我突然想到,這羣人大概就是老大爺口中說的那些被剿匪部隊槍決的土匪。土匪本是殺人越貨之徒,儘管做的是劫富濟貧的事,但終究是身上揹負了罪業。這樣的人因爲槍決而死,也算是贖了點罪。假如死後再受懲罰,也絕不至於拖了足足幾十年之久。
正常而言,幾十年前留存的鬼魂,此刻也應當虛弱不堪。即便遇到幾個強烈的,也是因爲吞併了弱小鬼魂的關係,斷然不會好像眼前這般成羣結隊地出現。於是我心裡浮出了一個想法,會不會這些鬼遇到了某種封鎖,以至於多年來既不曾現身作怪,又無論如果走不掉呢?
我把我的問題,再度丟米問米,結論果然如此。而當我問起它們,爲什麼走不掉的時候,屋裡的十幾個鬼魂,從一進屋開始就一直直挺着腦袋的鬼魂,此刻竟然齊刷刷地低下了頭。並且把一隻手,指向自己腳的方向,也就是地面的位置。
我這才一想,瞬間恍然大悟。
它們想說的是,這底下的牛棚。牛本具有壓制鬼魂的作用,所以即便是活生生的家畜牛馬,對於鬼魂來講也是會覺得害怕的。牛的眼淚據說是能夠見鬼的工具之一,而牛糞牛尿,都是能夠壓迫鬼魂無法離開的手段。這是我早前在一本書裡曾經讀到過的內容,只不過因爲那本書更大程度上像是山海經、聊齋這樣帶着天馬行空想象力的文章,所以我只是當做一個故事或者軼聞,沒想到,竟然這件事就發生在了我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我斷言,當吃槍決了這批土匪之後,包括因爲“住男不住女”而死在這裡的幾房姨太太,還有那個小女兒,他們的屍骨,就被就地埋葬在這裡。而這裡還有個“住生不住死”的怪圈,死人埋在這裡,就如果掉進了井裡。沒有人救,就只能永遠待在下面。而本來這麼些年,一定是有機會超脫的,奈何在埋骨的地面上,又搭起了一個牛棚。牛的屎尿糞便,隨意排泄,壓在屍骨之上,從此它們就無法離開。
而昨晚今晚的連續兩晚出現,我深信也絕非巧合。既然它們都能出現作怪了,那爲什麼早前的時候,沒有提醒過老夫妻兩人呢。於是我斷言,這幾天的日子,應當就是當年他們被剿匪部隊殺死的忌日前後。
雖然這一點還沒能證實,但那也是早晚的事。既然知道了這些鬼魂並非害人,也並非不想離開。而是無法離開的時候。我頓時就心軟了下來。於是我對着還在牀上蒙着眼睛瑟瑟發抖的孟冬雪說道,你等我一下,我這就把它們處理乾淨。於是我從包裡摸出鈴鐺,拿出早已紮好的招魂幡。因爲不知道這些人的姓名,於是我只能當做孤魂野鬼帶走處理。
這些土匪的亡魂。在被牛屎牛尿壓制了幾十年之後,早已經沒有了戾氣。只要稍微淨化開示,它們就會很容易被我送走。我甚至不會讓它們成爲我的兵馬。這其實有點可惜,因爲這一支土匪部隊做我的兵馬的話,那我還不牛到天上去。
於是我腳踩罡步。口中念道:
“幡懸寶號普利無邊諸神衛護天罪消愆,經完幡落雲旆迴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律令!”
搖鈴、起靈、招魂入幡。這些鬼魂特別順從,乖乖地跟着我落了幡。於是我打開門鎖,走到外頭,將招魂幡靠在了牆邊。再回到屋裡確認了一下是否還有殘留的鬼魂,然後淨化了一下屋子,就打算去告訴孟冬雪,一切都結束了。
可是就在我蹲在牀邊,伸手去搖她的肩膀的時候,發現即便天氣寒冷,孟冬雪的額頭上還是佈滿了汗珠。我知道那一定不是因爲熱,而是姑娘膽小被嚇成這樣的。
孟冬雪蜷縮着身子,看上去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動物,於是我輕輕地搖晃着她的肩膀,她大概以爲我是鬼,竟然開始大喊大叫起來。
一時之間,我惡作劇心起,開始對着她的耳朵吹氣,然後嘴裡還發出吧嗒吧嗒好像在嚼東西的聲音。然後咕咚一聲吞下,然後努力憋出了一個響亮的飽嗝。接着把嘴巴湊到她耳邊用那種壓低的聲音說:
“鬼已經走了”
然後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她睜開眼,滿眼含淚,可憐巴巴地望着我。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並一下子伸手抱住了正蹲在牀邊癡漢笑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