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剛過,趙顥就穿戴整齊出了燕王府,準備進入皇宮。
長史跟在他身旁,低聲道:“大王,消息傳出去了。”
趙顥看向皇宮方向,輕嘆道:“這傻,我要裝到什麼時候啊。”
長史也是面露憂色以及急色。
趙顥沒有多說,很快來到垂拱殿前,值班的黃門道:“殿下,官家不在,您改日再來吧。”
趙顥一臉的拘謹不安,看着黃門愣了下,道:“官家是不在垂拱殿,還是不在宮裡?”
黃門躬着身,道:“小人不知。”
趙顥看着他,神情猶豫、掙扎,一擡手,轉身向慈寧殿走去。
他路過青瓦房,餘光掃了眼,快步離去。
青瓦房裡安靜一片,似乎不知道他來過。
趙顥到了慈寧殿,見沒有人任何阻攔,神情微微沉了一分,繼而又滿面的忐忑不安,快步跑了進去。
“母后,救命!”
趙顥一入垂拱殿,看着前面的高太后,快了幾步,噗通一聲跪地,哭聲大喊道。
周和站在高太后身旁,看着趙顥,心裡有些不安的轉向高太后。
高太后面無表情,淡淡道:“你不在王府好好呆着,跑我這裡來做什麼?”
趙顥跪在地上又爬了幾步,哭聲越大,道:“母后,官家,官家這是想要兒子的命啊,把兒子往死路上逼,母后……”
高太后神情不動,眼神是逐漸冷漠。
她這個兒子到底是什麼德行,她心裡很清楚。不說當年趙煦繼位時,之前向太后那件事,趙顥在裡面是什麼角色,高太后一樣很清楚!
但這終歸是她的兒子,唯一的兒子了。
趙煦將趙顥安排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在高太后想來,趙煦這是要借刀殺人,利用朝臣的反對,公開處死趙顥,避開‘以侄殺叔’的惡名。
對這個兒子不滿,高太后卻也不能看着趙煦將他殺了。
高太后彷彿能看到了那一幕,內心涌起憤怒,盯着趙顥,冷聲道:“還不是你做的好事情!要不是你與那個賤人合謀,還害死了高公紀,官家怎麼會記恨你?你這是自作自受!”
趙顥跪在地上,渾身一顫,急聲道:“母后,兒子也不想的,兒子有把柄在她手上。再說,再說那日兒子也不是要逼宮,是擔憂母后安危,官家可能……”
“閉嘴!”
高太后臉色鐵青,道:“官家再怎麼樣,我也是他祖母,他還能殺了我嗎?”
趙顥頭磕在地上,滿臉的驚懼之色,雙眼卻是十分的冷靜,等了一陣,又顫聲的道:“母后,官家,官家或許不敢對您怎麼樣,可他會殺我的,兒子,求您救救我……”
高太后心裡越發憤怒,冷聲道:“收起你的心思,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趙顥雙眼凝色一閃,繼而急切的道:“母后,兒子只求苟活,做一個富貴清閒的王爺,我我可以立刻出京,再也不回來了……”
高太后盯着趙顥,心裡儘管憤怒,但到底是她兒子,深吸一口氣,壓着憤怒,道:“你要我怎麼做?”
她現在被趙煦軟禁在慈寧殿,沒有什麼權力,她以往所依賴的朝臣,呂大防,範純仁等人都被趙煦清洗了,範百祿就在眼前。唯一剩下的蘇頌已經‘叛變’,她根本沒有什麼能力去阻止趙煦。
趙顥語氣中有驚喜色,急聲道:“母后,您到底是官家祖母,雖然過去有些苛刻,但終究是祖母,您要是開口,官家總得給您面子的……”
周和在一旁聽着,悄悄瞥着趙顥目露警惕。
趙顥的話裡,給他一種‘挑唆’的感覺。
高太后雙眼冷漠,內心的怒意更多,盯着趙顥好一陣子,寒聲道:“你真的願意離京,再也不回來?”
趙顥靜了下,連忙道:“是是是,兒子願意。”
高太后又盯他一陣,道:“去吧,今後不得出府,還有,少跟一些人來往!”
趙顥連忙磕頭,道:“是是,兒子回去就閉門不出,聽候母后消息。”
高太后一臉冷色,看着趙顥戰戰兢兢跑出去。
周和看着趙顥走了,神情不動,靜靜的看着高太后。
高太后輕輕吐了吐了口鬱結氣,面上漸漸漠然,默默了好一陣子,道:“去,將朱太妃給我叫來,請來。”
周和神色不動的擡起手,道:“是。”
……
趙顥出了慈寧殿,走在出宮的路上,表情畏縮,心裡猶自在思索。
走到垂拱殿不遠處的時候,他忽的停住腳步,眼神冷漠,片刻之後,他從懷裡拿出一顆藥丸塞入嘴裡。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惱怒之色一閃而過,如剛纔畏縮的走在路上,路遇黃門,宮女都是笑臉相迎。
剛剛要穿過垂拱殿的時候,他驟然臉色蒼白,雙眼大睜,口吐白沫,直直的倒了下去。
“燕王燕王……”
四周的黃門,宮女見着嚇了一跳,紛紛跑過來。
趙顥倒在地上,劇烈抽搐,滿嘴吐着白沫,臉色扭曲,但眼神裡十分冷靜。
離的最近的青瓦房知道的最快,一個文吏急色的道:“章相公,燕王突然病倒在路上,口吐白沫,渾身抽搐,黃門已經就近安置,去找太醫了。”
蔡卞聽着,放下手裡的筆,面露思索。
這趙顥病的真是時候,是地方。
章惇面上淡漠,道:“讓太醫好好瞧瞧,瞧好了再出宮。”
前臺詞就是,沒好利索之前,就一直關在宮裡。
文吏聽出來了,愣了下,連忙道:“是。”
看着那文吏走了,蔡卞道:“他之前去慈寧殿,太皇太后會不會……”
蔡卞言未盡,意卻明白。
會不會是高太后插手了,支的招?
章惇劍眉微翹,眼神有厲色,道:“太皇太后已頤養天年,趙顥怎麼會與她有關,不用多想。時間差不多了,請那些朝臣入宮吧。”
蔡卞看着章惇側臉,明顯看到了一抹厲色,心裡暗驚,這章惇不會要對高太后出手吧?
蔡卞連忙按住內心驚慌,甩掉這個念頭,想了想,道:“是到政事堂,還是垂拱殿?”
章惇臉角如刀削斧鑿,淡淡道:“紫宸殿。”
紫宸殿,是朝議的地方,最爲莊重,在那宣讀詔書,將是最爲正式,肅重!
蔡卞想了想,道:“好,我讓人去通知。對了,御史臺那邊鬧的有些兇,要不要彈壓一下?”
章惇心裡早有計劃,直接道:“先讓他們蹦躂。我們今年要做的事情很多,打好基礎,爲明年的變法革新做準備。先去紫宸殿吧。”
現在朝廷裡都已有了共識,那就是,今年不會復起‘熙寧之法’。
蔡卞點頭,道:“我去請蘇相公。”
章惇拿起趙煦的三道詔書,目中平靜如常,邁步出門。
慈寧殿內,高太后聽到趙顥突然‘病倒’,氣的將桌上的茶杯扔了出去,在地上摔的粉碎。
“蠢貨!蠢貨!自以爲是的蠢貨!”高太后怒罵,滿臉鐵青。
周和立在一旁,心裡暗自搖頭。這位燕王爲了躲開這個大理寺卿,還真是狠得下心。只是這麼做,會更加令官家警惕,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高太后發泄一陣,左思右想,到底不能讓趙顥這樣下去,道:“去,將人接到慈寧殿來。朱太妃……我親自過去!”
周和嚇了一跳,道:“娘娘,您親自過去?”
高太后什麼時候這麼低聲下氣過?
高太后面色鐵青,心裡也是惱恨,攤上這麼一個自以爲是的兒子,她能有什麼辦法?眼睜睜看着他去死嗎?
紫宸殿內。
此時林立着四十多人,因爲趙煦的改制,有一大部分官員沒了資格,比如原三省,三司衙門等的高官,加上‘三衙’被趙煦壓着,也沒能上朝。
所以,現在站在紫宸殿的,基本都是六部七寺以及御史臺等的官員,其中大部分是章惇,蔡卞等舉薦的‘新黨’,還有一些是趙煦親自點名的。
再有一些不在,出京在外比如楊畏,許將,李清臣等人。
一衆人立着,他們幾乎都知道來這裡的目的,神態相對輕鬆,彼此交頭接耳的聊天。對於眼前的事情,他們隻字不提,全部都是政務上的。
不多久,蘇頌,章惇,蔡卞三人從外面進來。
“蘇相公。”
“章相公。”
“章相公。”
“章相公。”
“蔡相公。”
滿殿人,齊齊問好。
三人面無表情,走到最前面,抱着板笏而立。
三人剛站好,沈琦就在禁衛的護送下,大步進來。
沈琦作爲中書舍人,隨着改制,位置一再凸顯,已不容忽視了。
沈琦瞥了眼滿朝的人,心裡暗突,這還是他第一次站的這麼前。
“旨意下!”
沈琦定定神,朗聲道。
“臣等接旨!”
蘇頌,章惇,蔡卞領着六部七寺等高官,整齊劃一的擡手而拜。
沈琦拿過一道聖旨,攤開後,又看了眼下面,沉聲道:“朕紹膺駿命……奸佞疊出,惡事橫行,不願加罪,奈何天怒人怨……司馬光,範百祿等倒行逆施,罪不容赦……”
蘇頌舉着板笏,即便早就知道這旨意,聽着還是壓抑難受。
‘最後一個了。’
蘇頌心裡這麼嘆,也有不少人冒出同樣的想法。
不提死去多年的司馬光,範百祿一去,高太后垂簾聽政的痕跡,基本上就被抹除的乾淨了。
沈琦讀完第一道,就拿出第二道。
羣臣依舊舉着板笏,第一道與他們關係不大,是處置範百祿等人的。
沈琦再次朗聲道:“朕紹膺駿命……朝綱之壞,法紀之亂,始於佞臣,盛於庸碌……衆臣無睹,難辭其咎。特旨警示,凡我大宋臣民,須恪盡職守,持身守正,知有所爲有所不能爲,逞兇弄權,肆意壞政……”
不少人面色發緊,身形躬的更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