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朝休結束的時間越來越近,不知道多少人心裡漸漸緊張起來。
政事堂內,各種詔書,政令在擬定,各級吏員在政事堂與六部之間來回穿梭,青瓦房等一樣忙碌的腳不沾地,熱火朝天。
本以爲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的趙煦才發現,臨近事會更忙!
趙煦這兩天幾乎一直待在垂拱殿,不斷的批閱各處送來的東西,連喝口湯的機會都沒有。
元祐八年初,朝休的最後一天。
再怎麼不情願,蘇頌這個宰相也跟着轉動起來,不止在政事堂不斷開會,還要視察六部以及開封府。
開封府的韓宗道,也接二連三的開會,佈置各種任務,傳達政令。
而反對復起‘新法’的聲音也越發強烈,尤其是開封府轄境內,反對聲尤其強烈。
但這些,都阻止不了什麼,一切事情,有條不紊的在推進。
到了傍晚,慈寧殿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靜。
小花園內,高太后坐在椅子上,裹着厚厚的毯子,靜靜的看着夕陽落下。
周和從後面悄步走過來,低聲道:“娘娘,天色晚了,早些回去吧。”
高太后看着天色,臉上浮現着笑容,說道:“今天是朝休的最後一天了,你說,官家以及那幾位相公,現在在想什麼?”
周和神情不動,不自覺的也擡頭向宮外看去。
朝局這半年多來的風風雨雨,爭鬥的核心還是兩個字‘新法’,而今,‘新法’就要開始了,怕是很多人的心情難以說清楚吧。
高太后笑了一會兒,慢慢收斂,語氣波瀾不驚,道:“章惇的私心比王安石重,這個人暫時很聽話,日後,官家未必能壓得住他,官家會後悔的。”
周和躬着身,不敢多言。
高太后拉了拉腿上的毯子,說道:“你告訴官家,我大宋立國之本在於君臣一心,他這般疏離朝臣,亂用帝王心術,任由朝臣坐大,君王孤立,是大忌。”
周和臉色驟變,旋即跪在地上,顫聲道:“小人領命。”
高太后輕嘆了口氣,靜靜的看着宮外天空,沒有再說話。
‘新法’復起,論心態複雜,莫過於高太后了。
在熙寧初她就堅決反對‘新法’,爲此與神宗皇帝爭執了很久,差點損害母子感情。神宗皇帝駕崩,趙煦登基,垂簾聽政的高太后,迫不及待的廢除了‘新法’,短短不過一年,‘新法’盡廢,‘新黨’被以各種罪名流放出京。
轟轟烈烈的變法,瞬間被打回原形。
現在,神宗皇帝的兒子,她的孫子,又要復起‘新法’,她的心裡怎麼能不復雜?
複雜的難以言說!
政事堂。
政事堂並不大,幾間瓦房燈火通明,腳步聲,議論聲沒有停過。
宰相蘇頌坐在值房裡,閉着眼在假寐。
作爲高太后留下的‘舊臣’,作爲當朝宰執,‘舊黨’魁首,‘新法’就要復起了,蘇頌的心裡,着實是五味雜陳,起起落落。
從他內心來說,他是反對‘新法’的,他見過熙寧初變法的天下大亂之相,這也是他們這些人前仆後繼,堅定反對‘新法’的原因。
在他們看來,高太后以及司馬光等人廢除‘新法’,其實是衆望所歸,撥亂反正,是聖賢之舉。
短短不過七年,‘新法’又要復起了。
但時移世易,物是人非。
蘇頌現在是當朝宰相,在很多人眼裡,他已經叛變,要做新朝的變法宰相!
蘇頌深深吐了口氣,睜開眼,看向窗外黑下來的天色。
他之所以留下,趙煦挽留是一方面,他內心更想穩住朝局,穩住天下,不會出現熙寧初那種亂象。
“現在的大宋,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蘇頌默默的低語。
青瓦房內。
章惇在各個房間走來走去,親自指導文吏做事,語氣嚴厲,態度剛正,嚇得這些文吏大氣不敢喘,只知道點頭應着‘是’。
蔡卞的桌上,堆放着十幾道詔書,都是蓋過趙煦大印的。
他手裡還在寫着一道政事堂的政令,落筆後,看向章惇道:“李清臣擔任禮部尚書沒問題了,待會兒我去見他,再說一下明天朝會的事情。”
明天是元祐八年的第一次朝會,朝會上有很多事情,李清臣作爲禮部尚書,很重要!
“好。”章惇應了一聲,又與身前的小吏說道:“這道公文一定要細緻,措辭留下足夠的空間。另外,那份邸報要再清楚一些,不要留給他們可鑽的空子……”
這還是章惇第一次這麼‘關心’,小吏臉色都白了,拿着筆的手一直顫抖,心裡猶豫着要不要站起來。
章惇說完,走向他的位置,看着蔡卞說道:“開封府的各級官吏現在都在開封府內,我待會兒再去一趟。”
蔡卞點點頭,繼而沉吟着道:“還是有很多問題,要不要進宮再與官家說說?”
章惇在他的凳子上坐下,直接說道:“不用了。到了這個時候,該做的都做了,小問題不會影響大局。”
蔡卞神情凝色,道:“明天的朝議,不會有人跳出來吧?”
章惇不冷不熱的哼了一聲,道:“吏部的考銓法裡有一條,‘妄議朝廷大政、禍亂朝綱’,真要是有人在我們再三強調下還出幺蛾子,就是試探我章惇的刀夠不夠鋒利了!”
不遠處的小吏聽到了,直覺脖子一冷,悄悄低頭。
明天的朝會是‘新法’復起最重要的場合,天下人都在看着,要是真有人在這種時候跳出來反對,只怕會被章惇撕成碎片!
蔡卞還是不安心,說道:“我待會兒再去見見蘇相公,希望他彈壓一些不安定的人。”
明天的朝會是擴大會議,六部三寺,五品以上的官員幾乎都要入朝,這裡面別說有不屬於‘新舊’兩黨的人,哪怕是章惇親手選的還出了‘叛徒’!
章惇想了想,道:“我去見黃履。”
隨着改制的不斷推進,御史臺的地位日益得到凸顯,權力越來越重,尤其是‘監察百官’四個字,在‘新法’復起的大背景下,逐漸的得到實施。
蔡卞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又轉向福寧殿方向,心裡不禁暗道:官家,這個時候在做什麼?也緊張不安嗎?
這時的趙煦,倒是沒有緊張不安,正在福寧殿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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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面坐着兩個人,孟皇后與小幼娥。
小幼娥小臉緊繃,靦腆的拿出一把摺扇,舉着小手遞向趙煦,道:“官家,送給你。”
趙煦看着她,笑着接過來,打開看了看,滿意的點頭,道:“我妹妹這手藝越來越好了,我很喜歡。”
小幼娥臉上甜甜一笑,十分乖巧的坐着。
孟皇后瞥了眼趙煦桌上已經有四五把摺扇,又見他鄭重其事的將這把掛在腰間,摸着小幼娥的頭,說道:“幼娥,有沒有什麼願望?”
小幼娥眨了眨眼,看了看孟皇后又看着趙煦,小臉有些懵,忽然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官家,十一哥近來很聽話的,能不能不要再打他了啊?”
她說着,雙手抓着衣角,抿着嘴,一臉的緊張。
孟皇后一怔,倒是沒想到找小幼娥會說這個,轉向趙煦。
趙煦看着小幼娥,頓了頓,笑着道:“好,今後不揍他了。”
小幼娥大喜過望,爬起來說道:“真的嗎?”
趙煦笑着點頭。
小幼娥大眼睛盯着趙煦,不知道說什麼好,忽然直接跑了出去。
孟皇后一把沒拉住,見她跑出去了,才與趙煦道:“官家……”
趙煦笑了笑,道:“應該是去告訴趙佶了。先不管她,明天,你召集京城的貴婦,也不要說什麼,對那些捐納家財的勳貴進行口頭表揚一下。”
孟皇后輕輕躬身,道:“是。”
趙煦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平靜的表情下,實則也緊張的,期待着。
明天就要復起‘新法’了,籌謀了這麼久,終於是要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