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話音未落,頓時有人不滿了,大叫道:“又要變法嗎?這變來變去,什麼時候是個頭?”
“是啊,我們借官府的錢還沒還,又要養馬,又要養牛,一年到頭,還有倒欠官服不少錢……”
“這折騰來折騰去,沒完沒了,我們還過不過日子了……”
“就是啊,今天變法,明天廢除,今天要這樣,明天要那樣,來來去去,朝廷就不嫌煩嗎?”
這樣的場景,在洪州府裡裡外外的出現,議論聲,或者說‘反對聲’也逐漸的大增。
一張張告示前擠滿了人,有人講解,有人交相攻擊。
洪州府的大小官衙,大戶人家都已經得到消息,迅速商討起來。
宗澤這位‘全權大臣’,率領三萬大軍而來,朝廷顯然是要動真格,誰還能安枕無憂?
洪州府,知府大衙。
周文臺正在忙碌梳理洪州府的大小事情,看到宗澤突然發出的告示,很是意外。
他身旁的西席韓徵宜,已充任府衙幕僚。
韓徵宜手裡拿着告示,看着裡面的內容,忽的神色一沉,道:“東家,從這份告示上來看。宗巡撫沒了之前的小心謹慎,步步爲營,似乎,要動真格了。可是,他還完全沒有準備好。”
宗澤來到江南西路其實沒多久,別說沒準備好,他連腳跟還沒站穩。
周文臺點頭,肅色道:“告示的語氣,十分堅定,似乎有十足的底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韓徵宜倒是從容不迫,道:“東家,您考慮的過多了。宗巡撫想要推行‘紹聖新政’,怎麼也繞不開您的。等着吧,最多一個時辰,宗巡撫就會派人來。”
周文臺不止有蔡卞做靠山,更重要的是,他是洪州府知府,洪州府,是江南西路的首府。
周文臺隨口應了一聲,倒也沒多想。宗澤突然發出告示,雖然意外,對他來說,卻也不算什麼大事。
周文臺靜靜一會兒,道:“今天是那楚員外的壽辰,有收到請柬嗎?”
韓徵宜擡頭看向外面,語氣平淡的道:“沒有。”
韓徵宜又看了眼側門,走近低聲道:“從應冠向前,五人知府,皆與那楚家關係匪淺。前不久,東家拒絕了與楚家聯姻,怕是熱鬧了那位楚員外。”
周文臺拿起一杯茶,道:“有沒有什麼辦法?”
韓徵宜知道周文臺話裡的意思,面露沉思,道:“這位楚員外,雖然只是做到了三司副使,可在洪州府經營幾十年,上上下下關係網密集如網。不說其他,洪州府,近三成的田畝都在楚家,如果那楚員外不點頭,‘新政’寸步難行。那位賀巡撫之前不是沒有用過辦法……”
周文臺抱着茶杯,默默點頭。
楚家在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都很低調,但在洪州府的勢力,着實大的驚人。屬於那種,不顯山不露水,但任何事情都繞不開他們。
韓徵宜見周文臺不說話,也是靜默無聲。
楚家握有洪州府三成以上的田畝,倒不是說,全都在楚家之下,而是楚家密集的關係網所籠罩的數量。
這是一種龐大的利益共同體,得罪一個,就是得罪所有人。
因此,所有人也是有恃無恐。
‘新法’自王安石開始就備受攻訐,什麼樣的污言穢語都有,尤其是到了當朝,對於朝廷清丈土地,‘劫掠民財’這四個字,頻繁在輿論中出現,似要坐實朝廷要搶劫百姓。
現在,握有三成田畝的楚家,如果不答應朝廷回購,死握着田畝不放手,他們能怎麼辦?
總不能真的去強搶吧?
楚家要是藉機在洪州府,江南西路以至於朝廷大鬧,那影響就太大了,對江南西路‘紹聖新政’的推行,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阻礙。
周文臺抱着茶杯良久,道:“先放一放,我們去見見那幾個大商人,看看他們有沒有辦法,儘可能的收取更多的田畝。”
朝廷對於土地的回購,一般委託給當地的商人。
“好。”韓徵宜應着。他們眼下的事情太多,對於‘回購土地’,其實是順帶着的。
洪州府東南。
這裡是一處大豪宅,在洪州府最大,最爲氣派。
偌大的牌匾,飽經風霜,鐫刻着:楚府。
楚府大門敞開,丫鬟僕人來去如雲,歡聲笑語不絕。
今天是是他們的老家主,楚員外六十三歲壽辰。府裡府外,一片喜慶,來的客人如織,車馬如龍。
這會兒,楚家花園。
青石小路,假山流水,鬆梅竹海,一片的世外桃源模樣。
在一個涼亭裡,一個面容瘦長,臉角冷硬,雙眼時時寒意,兩鬢白髮蒼蒼的老者,正筆直而坐,盯着身前茶桌上的一個個茶杯。
楚員外,楚清秋。
他對面,跪坐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穿着單衣,小心翼翼的操弄着杯具,在一遍又一遍的煮茶。
手裡的小茶壺在一個個小杯子上澆灌而過,頓時熱氣騰騰,茶香四溢。
而在少女身後,立着兩個人。
其中一個,與楚清秋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子,一臉怒容道:“父親,那新來的巡撫迫不及待了,這才幾天,就直接貼出告示。這是要幹什麼?要強搶嗎?”
他身旁站着一個溫和文官模樣中年人,連忙道:“少博嚴重了。就是一個告示,各衙門又沒少張貼,沒什麼打緊的。楚翁,切莫在意。”
楚清秋伸手拿過一杯茶,喝了一口,隨後潑掉,語氣冷冽道:“時間長了。”
少了嚇了一跳,手裡的茶壺差點掉下來。
她連忙躬身,將一個個茶杯倒掉,清洗,再次從頭來。
少女身後的兩個人見着,沒在意少女,那‘少博’說道:“父親,不能坐以待斃。朝廷這次來勢洶洶,勢在必得。咱們要是不有所動作,遲早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楚清秋端坐着,認真的看着少女的動作,不時皺眉,顯然,他對今天這個煮茶人不滿意,但他沒有說出口。
‘少博’見着,有些按耐不住,道:“父親,真的不能再等了。我得到消息,那宗澤要用的人,幾乎都是從外面調過來的,各路知府,知縣,將要撤換大半。還有,那南皇城司越來越過分,敲詐勒索了我們不知道多少錢糧,胃口大的驚人……”
楚清秋等少女又倒了一泡,這才神色和緩,盯着那杯茶,道:“我問你,賀軼之死,以及應冠等人之死,與你有關嗎?”
‘少博’嚇了一大跳,幾乎是下意識的喊道:“與孩兒無關,請父親明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