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剛說完沒人打擾,這人就打上門來了。
陳皮看着這三個年輕人,不動聲色的讓開,將便衣禁衛凸顯出來。
蔡京皺了皺眉,盯着着三人直接冷哼道:“放肆!孟唐乃是國舅,豈是你們可以胡言亂語的!出去!”
陳皮怔了下,看向蔡京。他這個話,怎麼聽着有些奇怪。
那領頭的年輕人冷哼一聲,道:“他算什麼國舅,你沒聽到傳言嗎?官家要廢后了!”
趙煦神色玩味,倒是聽到過這些謠言,只是這麼普及了嗎?
蔡京剛要再說,趙煦輕咳一聲,看着三人道:“孟唐是跟着我混的。你們背後的人應該是好奇我的身份吧?能讓蔡尚書陪同,我的身份自然有些方向可猜,你們跑過來試探,準備好承擔後果了嗎?”
三個年輕人神色微變,沒想到這麼快就被點破了。
他們不敢去看蔡京,領頭的那個十分果斷的擡手,與趙煦沉色道:“孟唐是我扔出去的,這位兄臺可告知尊府何處,在下備下厚禮,親自登門賠罪。”
趙煦呵笑了一聲,道:“孟唐是當今的國舅,孟娘娘這才冊封多久,怎麼可能被廢?你們居然敢當街將他扔出去,這般羞辱,可見你們是有恃無恐的。說說吧,這及第茶樓背後的大東家是誰?”
這及第茶樓可不只是一些年輕士子來喝喝茶,談談朝野八卦的地方。
這是一種光明正大培養勢力的特殊場所,蔡京熟知這裡,連國舅孟唐都能隨便扔出門,可以想見,這幕後之人非同一般!
領頭的年輕人忍不住的看了眼蔡京,見他坐的八風不動,面無表情,越發猜不透趙煦的身份。
大宋承平百年,自太祖年間傳承下來的世家大族,勳貴公卿數不勝數,其中‘貴子門徒’就更多了,很難去推斷。
年輕人見趙煦從容不迫的追問及第茶樓的大老闆,神情肅色三分,擡起手,道:“這位兄臺,剛纔對孟兄的行爲確實有些不妥,待會兒我便去孟府登門請罪。及第茶樓歡迎所有人,多有得罪,還請擔待。”
說着,他悄悄觀察着趙煦的表情,準備走了。
趙煦見他這樣就退縮了,好奇的說道:“你就不再試探試探?或許我只是外強中乾?亦或者,我家裡就是與蔡尚書有些交情,剛纔在門口偶遇,他只是想提攜我一二呢?”
年輕不想多糾纏,道:“是與不是,都在在下剛纔孟浪了,這就去孟府道歉,告辭。”
說着,這三年輕人毫不拖泥帶水,徑直的就走了。
趙煦歪了歪頭,看向蔡京,玩味的笑着道:“這及第茶樓,還真是有意思,看門的有禮有節,這試探的馬前卒也是進退有據。”
蔡京看着趙煦的表情,躬着身,猶豫片刻,低聲道:“這茶樓背後的大東家向來神秘,臣也只是聽說過一些,沒見過。據說大東家姓文,另外還有幾位公爺,具體是誰不知。”
“文?”
趙煦哦了一聲,看着蔡京道:“你只是聽說過一些?”
蔡京躬着身,道:“是。”
趙煦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裡揣度着這幕後大老闆,這樣一個小小的茶樓,連孟唐,蔡京都牽扯在內,所培養出來的關係網,着實不可想象。
大宋官場的渾水,比他預想的要深。
趙煦拿起茶杯,默默喝了口茶,忽然說道:“今年春闈的主考,是蘇軾?”
蔡京心裡暗鬆一口氣,如果趙煦繼續追問,他就難受了。
好在,趙煦沒有多問,蔡京暗自定神,道:“政事堂裡有這樣的說法,據說,章相公想要舉薦蘇軾擔任禮部尚書。”
禮部尚書的事趙煦是知道的,章惇與他口談過,趙煦是認可的。
章惇或許是感覺到了勢單力孤,正在拉攏一些可以拉攏的人與勢力。蘇軾的蜀黨是其中之一。
蔡京刻薄的臉角盡力的裝作平和,低着頭,眼神閃爍如芒,掙扎再三,從袖子裡拿出一道奏本,雙手遞向前,說道:“請官家過目。”
趙煦一怔,蔡京除了例行公事的奏本外,幾乎沒有給他上過奏本,尤其還是在這種場合!
趙煦審視了他幾眼,接過來,打開看去。
只是匆匆一掃,趙煦的眉頭一個勁的顫動,臉上更是飛速變化。
陳皮站在一旁,看着趙煦的表情,擡頭看了眼蔡京。
蔡京躬着身,低着頭,看不清表情,但有些白皙的臉角一直在輕輕顫抖,似乎是很緊張。
趙煦靜靜的看着這道奏本,變幻的神色慢慢停了下來,卻沉凝不語。
蔡京這到這本的內容與今年的春偉有關,而且關係很大!
蔡京的這道奏本里,說了很多事情。
第一擴建太學、第二州縣普遍設學、第三興辦專科學校、第四,以學校取代科舉取士。
擴建太學沒問題,普設書院沒問題,辦琴棋書畫的專科學校問題也不大,但最後第四個,以‘以學校取代科舉取士’,着實令趙煦震驚。
這樣一個蛇鼠兩端的奸佞,會有這樣的的想法嗎?
如果真的能夠落實,推行下去,民智的開化,人才的培養與儲備,經濟文化科學政治軍事等方面的發展將不可想象!
蔡京的奏本里,還提及了‘三百日而士’的說法,也就是應科的士人,要在學校學滿三百天才能應試。
這簡直是‘九年義務’的縮減版!
好一陣子,趙煦擡頭看了眼蔡京,還是沒有說話。
科舉是自隋朝以來,士人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入仕爲官路徑,這道奏本若是傳出去,單是‘廢除科舉’四個字,蔡京就很可能在路上被人活活打死!
這是一個重磅炸彈,拋出去,絕對會朝野沸騰,可能淹沒眼前的不少事情!
蔡京這個人,雖然是個官場老油滑,經常蛇鼠兩端,搖擺不定,慣會投機,是一個不能信任的人。但就是這樣的人,往往有能力,有眼光,膽子還奇大。
蔡京見趙煦久久不言,臉角繃了繃,後背有些發冷。
他確實是在投機,他自從回京後就一直處於一種比較恐慌的狀態。因爲當初趙煦召他回京,他擔心趙煦鬥不過高太后,所以假裝路途遙遠,遲遲未歸。
因此,即便他坐上了刑部尚書的位置,也只是平衡朝局的需要,一旦朝局平穩,他隨時可能被踢走。
這半年來,蔡京夜不能寐,想了無數辦法想要重獲聖心。這道奏本,就是他苦思冥想出來的,背水一戰的結果!
他知道這件事的風險,更清楚他想要什麼,相比於得罪天下人,他更想討好眼前的大宋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