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老師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在我進了中科院不久，我帶了我的第一個博士生。這個年輕人聰明，努力，家境雖然貧寒，但是人很上進，我當時很看好他。三年後，我打算讓他按時畢業，並把他推薦到當時國外一個最權威的博士後站。”
平老師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
“不過當時因爲我已經接了那個著名的大項目，經常帶着項目組往外跑，常常是一兩個月不着家。而他是項目組的重要成員，每一次都會跟着我，因此在案頭工作上就差了不少的時間。有一次他很着急地來求我，說他還差最後一篇SCI論文，如果不在一個月內發表，他進那家博士後站將有很大的問題。”
“我看他言辭懇切，而且想到的確是跑項目耽誤了他不少時間，於是就心軟了。那時我自己正好有一篇已經成型的文章，放在我的助理那裡讓她幫我做最後的修改校對。我想了想，答應了他的請求，決定把我的文章署上他的名，寄給期刊編輯。”
平老師嘆了口氣。
“我知道，這在學術界是作弊，但畢竟是自己的第一個博士生，一直以來他也幫了我很多，我的論文裡也有他的貢獻。當時他非常高興，一個勁兒地和我說，將來必定會報答我。我那時已經四十出頭，還沒有成家，早把他當成自己的親人，雖然沒期待過他報答我，但看他高興我心裡也很安慰。”
“我告訴助手，讓她將那篇文章的作者改成他的名字寄出去。隨後項目組又要跑一次野外，我和他匆匆忙忙地就出發了，再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半月。回來的第二天，他就拿着期刊怒氣衝衝地來找我，質問我爲什麼說話不算話。”
“我接過期刊一看，文章已經發表了，但第一作者仍然是我，他只是第二作者。而按照那家博士後站的要求，必須是論文的獨立作者或者第一作者纔有申請資格。也就是說，他失去了進入那家博士後站的機會。”
“我急忙給助理打電話問是怎麼回事。原來助理一直知道我是那篇文章的獨立作者，她誤會了我的意思，以爲只是把他的名字加進去那麼簡單，便自作主張把他加成了第二作者。而後來我們急匆匆地出項目在沒有人煙的野外，助理打了兩次衛星電話都沒能接通，就直接那樣把文章寄給了編輯。”
平老師的目光有些暗淡。看來二十年過去了，這件事仍然埋藏在他的內心深處。
“我跟他說讓他別急，那家權威的博士後站進不去，不是還有別的站嗎，還有很多優秀的機構，我會繼續幫他想辦法的。當時他目光陰霾，神色悲苦，笑了笑說道‘你真的會繼續幫我嗎？’我那時想得太少了，以爲他只是失望，便又簡單安慰了他兩句，心裡籌劃着其他的途徑。”
“後來，我聯繫到了一個國內的博士後站，他們願意在一年後接收他入站。那時候國內和考古有關的博士後站非常稀缺，能有這樣的機會也很不容易。我心裡也挺高興的，感覺算是對他有所彌補。”
“再後來，就是出事的那天了。”
平老師又喝了一口茶，田少觀連忙將他的茶盞續滿。
“那次我們的項目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我推斷出在一片戈壁灘下，應該有一個失落了很久的古城遺蹟，於是帶着項目組星夜兼程趕往戈壁。經過實地勘測，初步確認了遺蹟的挖掘點，準備第二天一早就破土動工。”
“那天晚上我們整個項目組都在戈壁灘上紮營露宿，我因爲心裡激動而睡不着覺，便半夜起來走出去老遠抽菸。當我抽完一支菸準備回營地的時候，他忽然出現在我身後。我以爲他也失眠，便想和他聊幾句。”
“沒想到他突然問我，是不是就是爲了多留他幹一年的活，才讓他沒能去成國外的博士後站？我以爲這件事已經解決了，沒想到他還放在心上。我想和他解釋，可是他不肯聽，只是壓抑地怒吼着，說我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僞君子，毀掉了他的前途。”
“接着，他亮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說這裡杳無人煙，隨便把我埋在什麼地方，也永遠都不會有人發現。我試着讓他放鬆下來，可是他已經像走火入魔了一樣，什麼也聽不進去。我和他扭打在一起，我的呼叫聲被戈壁灘上的風吹走了，營地那邊根本不可能聽見。”
“他見在扭打中他並不佔上風，於是突然揚起一把沙子迷了我的眼睛。在一片模糊的視線裡，我隱約看見他拿着匕首直接向我的左胸刺來。我們離得很近，他那一下力道十足，我知道這一次我是躲不過了。”
平老師的面容慢慢緩和下來，不一會兒又恢復成了那個滿面紅光一派樂天的老頭。
“誰知道我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正在一片美麗的桃花林裡，阿風就站在離我不遠的一棵桃樹下。後來我才知道，那天阿風剛好在戈壁上空經過，便把我救到了桃花源。”
平老師呵呵笑道：“你們幾位也都是阿風帶來的，想必那經過我就不用再重複啦。哎，本來以爲兩句話就能說完，沒想到白話了這麼久。”說完他就拿起茶盞，將茶水一飲而盡。
田少觀的臉色一直很凝重，此時見平老師說完，忙問道：“老師，我冒昧地問一句，當年那個害你的人，他是不是叫於月姜？”
平老師眨了眨眼：“這個名字也是很多年沒有聽到過了，此時聽起來，這滋味還挺複雜的。”
張汝成好奇地問道：“田哥，你怎麼知道那人的名字？”
田少觀頓了頓，回答道：“我從小就喜歡歷史和考古這些東西，所以也會關注一下業界的動態。於月姜現在是美國屈持史考古研究中心的院長，是國際考古界最有名的考古學家。我特意查過他的簡歷，發現他博士畢業於中科院，當年在博導失蹤後挑大樑完成了一個重要的大項目，因此而一路平步青雲。所以我想，應該就是他吧。“
張汝成皺着眉頭說道：“怎麼便宜倒讓這個小子撿走了？簡直是不要臉！”
米哈爾非常贊同張汝成的觀點，說道：“害人不說，怎麼還跑到美國去了？美國就那幾百年曆史，有什麼古可考的？”
田少觀補充道：“有些消息說，因爲屈持史那邊給出了高薪，而且背後有幾個大財團的支持，這個考古研究所研究的可不只是美國自己的歷史。”
一直沒說話的簡十三有些明白了。
什麼他媽的考古研究中心？這分明就是個盜墓集團。那於月姜不就是個高價請過去的盜墓指導麼？
心明如鏡的平老師也有些想到了這一點，他搖了搖頭，說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當年我的確做事不夠嚴謹，耽誤了他，他情急之下想要害我，我也沒有怪罪過他。至於後面的事，老頭子我就管不了那麼多啦。”
簡十三見大家一時都沉默了下來，便覺得也到了該辦自己的正事的時候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入懷，將那帶着他體溫的密封袋取了出來，雙手恭恭敬敬地遞到平老師面前。
“平老師，這個東西全世界也沒幾個人能讀懂了。碰巧在桃花源遇到了您，我想這就是它和我的緣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