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祈玉從牀上醒來，看了一眼昏暗的室內，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龐府。
馬馬虎虎的洗漱完畢，走下樓來，看就看到店主老孫頭在店門口長吁短嘆。
“你怎麼了什麼！”龐祈玉被嚇了一跳，振袖呵斥道，卻見店主老孫頭苦着張臉回過頭來，“小少爺，咱們這羊湯店生意着實不好，要不然還是關了吧。”
“怎麼會不好？”龐祈玉習慣性的皺眉，但是仔細一看，卻發現一樓的店面裡空無一人，門口的大鍋在咕嘟嘟的煮着羊湯，香飄四溢，聞着他倒是有些餓了。
在自己的地盤，龐祈玉也沒端什麼架子，繫了條圍裙，自己給自己盛了一晚滿當當的羊肉湯，然後撒滿蔥花香菜，端出來當早餐。
“誰知道呢。”老孫頭端了剛出來的餅，坐在他面前掰餅，習慣性的苦着臉嘮叨，“我當初就說不行，這是京城，這兒的百姓什麼珍饈美味沒吃過，還能喜歡吃咱們這粗糙玩意兒？”
“京城怎麼了，京城就了不起啊！”在老僕面前，龐祈玉不再擺什麼貴公子逼格，下意識的就露出自己槓精本性，“羊湯那麼好吃，怎麼可能有人不喜歡？我就喜歡！”
“你喜歡就不代表好賣啊！”老孫頭嘟囔，“京城啥都貴，鋪租貴，柴火貴，連羊都比咱們邊塞貴三倍，咱們又實誠，這麼一月下來，本錢都快蝕沒了，再開倆月賠的更多，還不如現在就把鋪子盤出去。”
“我這不是就在想自家人，做個買賣補貼家用有啥見不得人的？你要不好意思，我去府裡給你過了明路了？”
“不許去！”龐祈玉大喝一聲，堵住了老孫頭，憤憤不平的說道，“我非得把這生意做成了，讓他們刮目相看不可。”
“我看難嘍。”老孫頭絲毫不給面子。
“你等着瞧，我有事先出去一趟，等晚上回來，我跟你一起想轍。”龐祈玉丟下這句話，正想要出門，就見到布簾子外響起個女孩子的聲音，“店家，你這羊湯怎麼賣的？”
“純湯三文，羊肉+湯十文錢一碗，還附贈一角饃饃。加饃一文，加肉五文。”難得見來了生意，老孫立刻精神抖擻的站起來準備接客，卻不料旁邊的龐祈玉卻是臉色一變，一把拉住了老孫頭，“老孫，你幫我擋擋，我得躲出去。”
龐祈玉話還沒說完，就見布簾子掀開，顧菀帶着一身寒氣走過來，於是他四目相對，一雙美眸似笑非笑，明明一句話都沒有說，卻把龐祈玉臊的不行。
“少爺，你弄撒咧？”老孫頭這滿口的方言一出，不但沒有幫龐祈玉遮掩，還暴露了他跟這家店的關係。
“看來老闆還是陝地人，這味兒肯定純正。”顧菀笑吟吟的邊說邊走了進來，直接就坐在龐祈玉對面，“麻煩給我上碗十文的。”
“好咧！”得到顧菀鼓勵，老孫頭說起方言來更加起勁兒，不僅手一抖多打兩片肉，連饃也挑了最大的一角拿來，讚不絕口的誇道，“還是你這女娃娃有眼色，他們還都說我這陝地話不地道呢。”
一邊說，一邊還故意瞅了一眼龐祈玉，在說誰顯而易見。
“那是他們有眼無珠。”顧菀笑眯眯的附和道，也笑着看坐立難安的龐祈玉。
“呵。”龐祈玉當場沒發作，等老孫頭上了菜，又到酒窖去取酒，這才嘲諷道，“你這麼捧着他，就等着待會兒他全程用陝地話跟你聊天。”
老孫頭這些年走南闖北，沒養成別的愛好，就養成了學各地方言的癖好。但關鍵是他在這個上面沒有天賦，鸚鵡學舌的下場就是學了一口不東不西的口音，還偏生的愛說，到哪兒去都被人當外鄉人。
這店裡的生意不好，多半是被他那口音給惹的！龐祈玉憤憤的想，人家一聽老闆是西貝貨，還有誰相信口音地道呢。
“口音不地道，東西地道就行了。”顧菀喝了一口羊湯，然後享受的眯着眼，“是山羊肉，在京城要買到這種羊，你家這小店可真良心。”
山羊肉雖然更香，但處理麻煩，煮起來也費事。綿羊肥肉多，羶腥味兒輕，容易燉爛，況且京城偏南，綿羊多而山羊少，綿羊便宜山羊貴，所以一般羊湯店都會拿綿羊來魚目混珠，能辛辛苦苦找山羊的店家少之又少。
“你去過陝地？”龐祈玉一驚，沒想到土生土長的顧菀竟能吃得出。
“我家有各地的廚子，能被我爹挖來的，手藝自然不俗。”顧菀擦了擦嘴，笑的矜持。
“哦，我都忘了，你爹可是顧半城。”龐祈玉點了點頭，又萎靡了下去，窩在那裡吃自己的早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你怎麼不問問我來的目的？”顧菀看他的樣子，心中覺得好笑。
“還能有什麼。不是感恩，就是討債。”龐祈玉瞥了她一眼，然後自顧自的將手中的饃掰成碎片，“要感恩，也該在辦完房契後就來了，不會拖到現在，所以多半是討債的。”
“你這麼直接，倒讓人家不好意思了。”顧菀燦然一笑，卻也不說話，低頭小口的喝着自己的湯。
她這樣子，到讓龐祈玉不自在，索性丟掉了手中的饃，審視的看着她，“你又遇到了什麼麻煩？”
“我是遇到了點兒問題。”顧菀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坐直身子看着龐祈玉，“麻煩你兩趟怪不好意思的，我來之前還想着如何張口，但到了這裡，就覺得此事不難？”
“哦？”龐祈玉嘲諷的一笑，“我看上去像個善人？”
先前幫忙，是的確欠了顧菀，但如今該還的還清，沒有道理再幫她的忙。
他本來就不是個大方的人，這會兒心情不好，自然越發小氣。
“不是。”顧菀低眉順目的搖搖頭，看上去極其溫柔嫺靜，“我爹教過我，跟人相處，最重要的就是有來有回，所以既然我想要你幫我的忙，就也該先幫你個忙纔對。”
“你能幫我什麼？”龐祈玉冷笑一聲，倨傲的自誇，“我可是首輔之孫，鐘鳴鼎食之家，權傾天下，富有四海。”
“卻經營不好一個鋪子。”顧菀淺笑的一句話將他堵得無話可說。
“你，”龐祈玉瞪他。
“做生意這件事，可不看你是誰的兒子，誰的孫子。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顧菀笑眯眯的看着他，“龐大少開這麼家店，總不是爲了倒閉玩兒的吧？”
“當然不是。”拿酒過來的老孫頭聽到顧菀說起鋪子生意淒涼的事情，立馬移不開腳，非常配合的回答道，“我們少爺爲了這家店可是嘔的心肝兒脾肺都廢了，攢的老婆本也拿出來了，要是賠了的話，那就沒有錢說婆娘了！”
“那是嘔心瀝血！我們又不賣羊雜，要什麼心肝！”龐祈玉沒好氣的罵道，“還有，有外人在，你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說什麼老婆本！”
“可有了面子就沒有老婆本啊！”不愧是龐祈玉的老僕，跟龐祈玉的死要錢一模一樣，當下眼巴巴的看着顧菀，“姑娘，你知道我們店生意爲什麼不好嗎？”
“你問她有什麼用，她可是顧半城的女兒，前半輩子有沒有幹過比花錢更重的活還說不定呢！”龐祈玉沒好氣的諷刺。
“顧半城？”老孫頭兒一聽這話，當下眼睛都亮了，“中！那可太中了！她的法子肯定有用。”
見到老孫頭兒的倒戈，龐祈玉被氣的都不知道怎麼好，把剛纔顧菀說他的話丟過來，“她可剛說了，做生意這件事，不看誰是誰的兒子，誰是誰的孫子！她爹生意做得好，不代表她也能做。”
“話可不是這麼講的！”老孫頭兒自有一套自洽的觀點，“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動。顧半城的女兒肯定不凡，賺不來半個城，賺四分之一個城，八分之一個城，那也是別人一輩子都掙不到的啊。”
“借您吉言了。”顧菀拱手笑，越來越喜歡這個老頭。
“一起發財，一起發財。”老孫頭笑着回禮，兩人倒頗爲投緣。
“我爺爺還是首輔呢！”龐祈玉就是不服氣自己這麼被老孫頭看扁，當下反駁。
“可咱們現在又不是比當官。”老孫頭翻了個白眼，一副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的樣子。
“你，你……”龐祈玉氣的說不出話來。顧菀見着這主僕再吵下去就得崩，趕緊出口，“關鍵是在地段上。”
“呃？”老孫頭和龐祈玉一同閉嘴。
“你是說我們鋪子的地段不好？”老孫頭兒整日在琢磨，當下迷惑的反問，“可我們鋪子離西市不過幾百步距離，一天到晚都是人，這個價錢，租不到更好的鋪子了。”
“就是。”龐祈玉不屑的冷哼，“你要是能以這個租金租到更好的位置，我把頭切下來給你。”
“頭就不必了。”顧菀看了下這位“熱血少年”，決定還是問老孫頭比較保險，“這鋪子可有什麼玄機嗎？”
說起這個，老孫頭就驕傲了，當下挺着胸膛說道，“我們少爺第一趟來做生意，也知道這買賣第一要訣就是地段，所以前前後後跑了小半個月，蹲在街頭看了許久，這才選中了這家鋪子。”
“嗯。”顧菀點頭，並沒有輕易下結論，而是繼續發問，“既然是好位置，又是你們急需，那爲何卻價格低廉？”
“這還不是被我們家少爺的誠意給打動了。”老孫頭這會兒倒是很給龐祈玉面子，爲自家少爺臉上貼金，“店主本不願意賣，競爭者又衆多，但誰叫我們家少爺出色，經過一番波折之後，不僅把店賣給了我們，還讓了兩成價格。”
顧菀聽到這裡，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兒的地方，沉吟片刻後問道，“他知道你們家少爺身份？”
“不可能！”老孫頭搖頭，“那會兒少爺剛來，做生意也是一時興起，根本沒幾個人認識他。”
“既然如此，我大概知道你們生意爲什麼不好了。”顧菀嘆了口氣，然後看向龐祈玉，“我原本以爲你只是憨，沒想到你還很蠢。”
“你！”龐祈玉原本正得意的在等顧菀的表揚，卻沒想到聽到這種評價，當下氣的拍案而起，“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