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誘敵計被陳應良一眼識破的緣故,再加上東都守軍除了報國軍外沒有那支隊伍敢出城野戰的緣故,楊玄挺和李密率領的叛軍隊伍,理所當然的是在安喜門外白等了一天,太陽還沒落山就灰溜溜的撤回了十八里外的金墉城大營,帶走了一些在戰場上趕造的飛梯與蝦蟆車,還有埋伏在隱蔽處的一千五百精銳騎兵,換上鄭儼率領的兩千生力軍繼續不斷騷擾安喜門守軍。
白白辛苦了一個白天,什麼收穫都沒有,急於報仇雪恥的楊玄挺當然是滿肚子窩火,在回營的路上罵聲不絕,大罵陳應良的祖宗十八代加所有女性親眷,順帶着獻計誘敵的李密也遭了殃,沒少被楊玄挺順帶着指桑罵槐的指責,極有涵養的李密則是裝着沒聽到,因爲李密早就明白自己這條誘敵計很難瞞得過人小鬼大的陳應良,以誘敵計爲掩護佈置的後續計劃,纔是被李密寄以了厚望的殺手鐗。
十幾裡的距離上馬就到,天色纔剛微黑,李密和楊玄挺就已經回到了金墉城外的叛軍大營,讓李密有些奇怪的是,楊玄感這次竟然沒有象往常那樣親自到大營門前迎接自己這個軍師回營,這一點也讓心高氣傲的李密頗爲不滿,覺得楊玄感的氣量未免有些太窄,自己只不過一時不慎讓陳應良奸賊揀了一個小便宜,楊玄感就因此對自己如此不敬。
也是到了中軍大帳中,李密才發現自己這次是錯怪了楊玄感,同時也驚喜的發現,前右武侯大將軍、曾經被隋煬帝親自譽爲諸葛亮再世的隋軍名將李子雄,竟然出現在了楊玄感的帳中!又經過楊玄感介紹,李密這才知道李子雄是因爲遭到了隋煬帝猜忌,懷疑曾爲楊素得力助手的李子雄參與叛亂,下令捉拿,李子雄不得已才殺了隋煬帝使者,潛逃來投奔楊玄感,楊玄感也是因爲李子雄這個隋軍重臣到來必須親自作陪,這才破例沒有到大營門前去迎接李密這個軍師。
隋煬帝竟然自己逼反了其實並沒有參與叛亂的楊素得力助手李子雄,還是以擅長治軍而聞名的名將李子雄,鐵了心造反的李密對此當然是喜出望外,與李子雄互相行禮客套之後,立即就向剛從遼東戰場上逃回來的李子雄打聽北方戰況,也就是征戰在外的隋軍主力回援情況——李密再是自信,可也不敢狂妄到自信能夠指揮楊玄感叛軍這羣烏合之衆擊敗被隋煬帝帶到遼東戰場的隋軍主力精銳。
李子雄的回答讓李密讓把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同樣清楚隋軍精銳與叛軍隊伍差距的李子雄神情無奈,答道:“就我所知,楊廣暴君得知了楚公起兵後,立即解除了對高句麗重鎮遼東城的包圍,率領主力大軍回援中原,高句麗的軍隊已經在野戰中被暴君麾下的主力打怕了,沒敢乘勢發起追擊,直到楊廣的御林軍過了遼水,高句麗才追襲了官軍的後部,殺了幾千老弱士卒。”
“高句麗的軍隊,沒能牽制住楊廣的主力回師?”李密的臉色有些微變了。
“還有,我還在南下路上聽到消息。”李子雄神情更加無奈的介紹道:“聽說來護兒率軍抵達東萊後,生到楚公起兵的消息,沒有向楊廣請示,立即就自作主張放棄了渡海攻打平壤城的計劃,率軍從東萊回援東都洛陽,按路程計算,他現在至少已經到了魯郡。”
“來護兒?”李密的臉色又變了一下,對來護兒這個身經百戰的隋軍名將無論如何都不敢掉以輕心。
“來護兒直接就從東萊回師了?”志大才疏的楊玄感也難得皺了皺眉頭,道:“這條暴君走狗頗知兵事,我們留守黎陽的元務本恐怕難以抵擋。”
“楚公所言極是。”李密趕緊附和道:“如今之計,應該是儘快移師西進,攻取關中,扼潼關據山河之險,抵擋楊廣的回援大軍,這纔是上策。”
李子雄雖然被隋煬帝贊爲諸葛再世,但剛到叛軍營中不知軍情,不敢胡亂開口發表意見,沒有附和李密的正確戰略。在戰略上從來不聽李密意見的楊玄感則照舊不肯採納,冷哼道:“關中,我當然要取,不過在取關中之前,我得要先拿下洛陽,擒住那條姓陳的暴君走狗,把他碎屍萬段,凌遲處死,一雪我的斷耳之仇,邙山之恨!”
李密苦笑了,也實在無法理解楊玄感的思維模式——爲了一個敵人,竟然能夠甘心放棄攻取關中的最好機會?而楊玄感卻不這麼想,只是又順勢問道:“法主,你和三弟去東都誘敵,情況如何?陳應良那條暴君小走狗,有沒有出城和你們交戰?”
“沒有。”李密如實答道:“我們只是遠遠看到有三個身穿白袍的官軍上到安喜門,想來其中定有陳應良小賊,但那個小賊和我猜測的一樣奸詐,沒有率軍出城突襲我們,想來這個小奸賊已經識破了我們的誘敵之計。”
“小奸賊!”楊玄感罵了一句,又惡狠狠說道:“沒關係,那就執行法主你妙計的第二步,今天晚上就去偷襲東都,攻破洛陽,生擒樊子蓋、皇甫無逸和陳應良這些暴君走狗!”
“楚公,是否再等一等?”李密好心勸道:“我們的疲兵之計只用了一個晚上,效果還不夠明顯,不如再用鼓鑼隊騷擾東都守軍幾個晚上,再突然發起偷襲不遲。”
“時間寶貴,不等了。”楊玄感一揮手,斬釘截鐵說道:“我剛纔看過天氣,今天晚上應該沒多少月光,正適合執行計劃的第二步!今夜偷襲洛陽城能得手當然最好,即便不能得手,我們也還有時間發起正面強攻,直接拿下東都!”
李密猶豫了一下,見楊玄感態度堅決,知道楊玄感狗熊脾氣的李密也明白勸了只是白勸,便無可奈何的說道:“既如此,那麼最好是在下半夜的四更過後發起偷襲,這樣把握更大一些。還有,請問楚公,我們今天晚上是偷襲那座城門?徽安門還是上春門?”
“上春門!”楊玄感大聲回答,咬牙切齒的說道:“當然是上春門!本柱國在那裡受到的羞辱最大,當然就要在那裡報仇雪恨!”
“唉,心胸如此狹窄,如何能成大事啊?”李密心中暗歎,又在心裡自我安慰道:“不過都一樣,我們昨天晚上騷擾了安喜門一夜,東都官軍今天晚上肯定把注意力集中到安喜門一帶,不管偷襲徽安門還是上春門都一樣,沒什麼區別。”
…………
夜色漸黑,報仇心切的楊玄感親自提點起了最能打的幾支精銳隊伍,又糾集了一大羣炮灰隊伍,攜帶大量的鐵鍬、鋤頭和帶有飛爪的繩索等爬城器械,還有數十架用毛竹製成、堅固而又輕便的飛梯,於二更正時出營集結,人銜枚、馬套嚼,靜悄悄的摸向十八里外的洛陽城,準備執行李密破城計劃的第二步,藉着夜色與安喜門佯軍的掩護,連夜偷襲久攻不下的洛陽城。
除此之外,爲了儘快熟悉叛軍情況與洛陽守軍的情況,同樣已經無路可退的李子雄不顧遠來疲勞,也堅持着一同隨軍出戰,要到戰場上實地考察敵我戰況,楊玄感大爲高興,勸說了幾句便欣然接受了李子雄的請求。
距離很近,時間也很充足,李密便很細心的提醒楊玄感在途中派人先去負責騷擾安喜門的鄭儼隊伍聯繫,瞭解洛陽守軍的反應情況,結果回報讓楊玄感和李密一起的喜出望外——鄭儼隊伍反覆騷擾安喜門的期間,安喜門守軍不僅每次都被迫起身備戰,且城牆上還出現許多身披白袍的隋軍士兵身影!
“好!”李密喜道:“敵人果然上當了,把最能打的白袍兵調到了安喜門,鄰近的上春門和徽安門就算加強了守備,也肯定不如安喜門這麼嚴密。”
楊玄感笑着點頭,同意李密的判斷,已經知道計劃步驟的李子雄也讚道:“法主先生果然高明,連續兩夜騷擾安喜門,又在安喜門外打造攻城武器,佈置埋伏,佈置這一系列假象,即便換了是我,也一定認爲楚公選擇的主戰場就是安喜門,絕不會想到我軍的真正目的是爲了準備偷襲其他城門。妙計,果然妙計。”
贊完了,李子雄又有些奇怪的問道:“不過法主先生,有一點我很不明白,既然是聲東擊西,洛陽的城門又多達十二道,我軍爲何不去偷襲其他遠一些的城門,偏要偷襲與安喜門相鄰的上春門、徽安門其中之一?”
“老將軍,你是在考我嗎?”李密比李子雄更糊塗,答道:“不去偷襲其他城門,第一當然是地理方面不適合偷襲,第二當然是爲了製造燈下黑了,敵人或許會懷疑我們是準備聲東擊西,但決計不會想到我們是準備偷襲與安喜門最近的上春門或者徽安門,心理上會出現疏忽,我軍發起突然偷襲當然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原來如此,高明。”李子雄點頭讚譽,心裡卻萬分警惕,暗道:“確實高明,這一點連我都沒有考慮到,看來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一些,有這個叫李密的小子在,我想成爲楊玄感義師的頭號重將,不會那麼容易。”
“這位李老將軍,有些名過其實啊。”李密也在心裡嘀咕道:“還號稱再世諸葛呢,對洛陽地形不仔細瞭解就算了,還連燈下黑這個道理都不懂,看來我的驚擾戰術同樣可以影響到上春門和徽安門這個細節,你就更加不會留意到了。如果你就這麼點本事,那麼用你來裝點一下門面還行,對你委以重任,那搞不好就得壞事了。”
各懷心思間,上春門的城上燈火已然依稀可見,李密趕緊建議楊玄感頒佈嚴令,嚴禁發出任何聲響,藉着夜色掩護緩緩逼近上春門,儘可能的在不知不覺間摸到上春門下。而讓楊玄感和李密暗暗竊喜的是,上春門城牆上的燈火雖然不少,站着箭垛旁邊值哨站崗的士兵卻爲數不多,同時上前開路的前鋒隊伍也派人回報,說是發現城上士兵多在倚牆瞌睡,防守十分疏鬆。
確認了這一點,楊玄感和李密心中更是大定,趕緊低聲催促軍隊上前,而當叛軍隊伍逼近上春門一里之內時,西北面的安喜門那邊卻突然響起了巨大的戰鼓聲、銅鑼聲和吶喊聲,嚇得包括楊玄感和李密在內的叛軍隊伍所有人趕緊伏地噤聲,生怕被上春門的守軍隊伍察覺動靜。
鄭儼隊伍製造出的喧譁聲相當不小,在萬物靜籟的深夜中傳得老遠,即便是上春門這邊也仍然可以聽得清清楚楚,也確實吵醒了相當不少的上春門守軍,倚着箭垛旁邊瞌睡的哨兵打着呵欠伸着懶腰,罵罵咧咧的睜開眼睛,之前不知道在那裡偷懶的巡邏隊也打着火把在城牆上巡邏了起來,但是陰霾的夜空卻給了叛軍隊伍最好的掩護,不管是那些巡邏的哨隊,還是懶洋洋伸出腦袋觀察城下動靜的站崗士兵,全都沒有發現半里多外,正有數以萬計的叛軍隊伍埋伏在夜色之中。
時間對於叛軍隊伍而言突然變得無比漫長,每一個人都在提心吊膽,生怕被城上敵人發現而前功盡棄,但還好的是,同樣受到叛軍騷擾戰術影響的上春門守軍對此顯然是早已經習以爲常,鄭儼那邊的喧譁聲還沒有停歇,不少哨兵就已經重新倚牆瞌睡去了,巡邏哨隊也毫無察覺的直接向北面去了,沒有出現半點的異常跡象。
叛軍隊伍在西北面製造出的喧譁聲終於停歇了,上春門的城上也很快重新恢復了安靜,乘着這個機會,楊玄感和李密也迅速安排了攻城隊伍,由楊玄感二弟楊玄縱率領一千五百精兵擔任先鋒,負責攀登城牆偷襲城上守軍,楊玄感自領中軍作爲接應,李密則指揮炮灰隊伍做爲輔助,準備着一等楊玄縱偷登城牆得手,就立即發起全面進攻。
安排一定,又看到城牆上的守軍哨兵大都已經重新入睡,楊玄感立即低聲傳令,楊玄縱把手一揮,一千五百最精銳的叛軍士兵立即攜帶着各種工具潛伏上前,就象一羣黑夜中的豺狼,眼中閃爍着綠光,不聲不響的悄悄摸到護城河邊上,半蹲着身體快步上橋,直接從護城河上架設的固定石橋過河,迅速摸到了城牆之下,並且迅速向着楊玄縱此前指定的燈火稀少處挺進。
楊玄縱的前鋒隊伍過橋的時候,楊玄感和李密緊張得簡直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音,只覺得時間無比漫長,楊玄縱隊伍的動作也太過磨蹭,無論怎麼快步向前都象烏龜爬一般的緩慢,隊伍還無論怎麼走都象走不完一樣。但還好,這段漫長的時間終於過去,在絲毫沒有驚動城上守軍的情況下,楊玄縱的隊伍終於還是全部通過了橋樑,迅速摸到了上春門南面的燈火稀少處。
悄悄鬆了口氣,楊玄感趕緊率領中軍隊伍匍匐上前,半蹲着迅速逼近上春門,同時楊玄縱的隊伍也開始把好幾十架的輕便竹梯悄悄搭上了城牆,嘴裡含着小石塊的叛軍士兵或是踏梯而上,或是利用鐵鍬、鋤頭和飛爪之類的輔助工具直接攀爬,安靜無聲又迅捷無比的摸上城牆,當楊玄感率領的中軍隊伍摸到了護城河邊上時,第一名叛軍士兵,也終於順利的登上了城牆頂端!
看到第一名叛軍士兵踩着竹梯登上城牆,城牆下的叛軍隊伍再是怎麼努力保持安靜也忍不住出現了些許騷動,正在飛梯上的叛軍士兵更是象打了雞血一樣的拼命上爬,勢不可擋的衝上城頭,護城河對面的楊玄感更是狂喜萬分,激動得幾乎就想大喊大叫,歡呼自己的偷襲得手。而遠處的李密也十分難得的用拳頭重重一砸地面,黑臉上笑容滿面,暗道:“陳應良小賊,你到底還是嫩了點!”
“喂,李密奸賊,你能聽到不?!”
眼看已有上百叛軍士兵衝上城牆時,上春門城樓的燈火最密集處,突然站出了一名身披白袍的俊俏少年,帶着笑意衝城下大聲喊道:“你一定在笑了吧?可惜,你笑得太早了,現在該我們笑了!弟兄們,動手!”
“陳應良小賊!”聽到這熟悉的噁心聲音,還有看到那熟悉的瘦弱身影,曾經與陳應良相距不到一步的李密頓時呆若木雞,脫口驚叫。
“殺啊——!”
李密脫口驚叫的同時,之前還是安靜無比的上春門城牆上已經是突然鼓聲震天,殺聲四起,火光大亮間,無數身披白袍的驍勇將士出現在了叛軍登城點的南北兩側,左右包夾,吼叫着潮水一般涌向剛剛登上城牆的叛軍士兵。而與此同時,上春門牆段的幾座城樓一起樓門大開,大批大批全副武裝的隋軍將士各挺刀槍,打着無數的火把從城樓中衝鋒而出,衝到城牆邊上二話不說就將火把扔下城牆,同時還扔下大量淋過火油桐油的柴捆草團,城牆下很快就是火光通明,不管是已經順利摸到了城牆下的楊玄縱隊伍,還是隻摸到了護城河邊上的楊玄感隊伍,片刻間就全部暴露在火光之中,無所遁形。
“中計了!”擅長打埋伏戰的李密放聲狂吼,“快撤!快撤!快往後撤!”
決定傷亡大小的關鍵時刻,深知伏擊戰厲害的李密倒是無比理智的大吼下令退兵了,可惜進攻後退的決定權並不在他的手中,而是在性格無比喜歡弄險的楊玄感手中,仗着已經有一百多精兵衝上城牆,也仗着手裡的飛梯還算充足,無比蔑視東都守軍近戰能力的楊玄感只稍一猶豫,馬上就大吼道:“擂鼓!全軍衝鋒!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也要給本柱國拿下上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