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高掛在空中,蔚藍色的天空萬里無雲。
高耀太將左手搭在額前,做了個涼棚,擋住熾熱的陽光,目光炯炯有神地落在正在渡河的人羣之中,他眉頭緊鎖,表明對目前的狀況分外不滿。
在寬約十來丈的這段河面,士兵們簇擁在一起,爭先恐後地朝對岸涌去,馬嘶聲,吶喊聲,部隊與部隊之間爲了爭道而發出爭吵聲,在河面上空遠遠地傳了開去,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到了遠方。
在如今這種情況之下,若是高暢軍潛伏在對岸突然向本方發起進攻,一場大潰敗在所難免,作爲知兵之人,高耀太自然對此心存憂慮。
高耀太在孫宣雅這個齊王的麾下擔任行軍總管一職,他出身貧寒,十六歲入伍,在仁壽四年(604)曾參加過征討漢王楊諒的戰爭,在這場平叛的戰役中,他作戰勇猛,屢立奇功,因攻升至校尉一職,從那以後,他又參加了征討突厥的戰爭,隨御駕徵過高句麗,功勞立下無數,然而,卻始終停留在校尉一職上,不曾升遷。
這能怪誰呢?
只能怪他沒有一個好家世,既非將門世家出身,也不是門閥豪族的子弟,就連普通的寒門也算不上,在參軍之前,他只是一個鐵匠而已!
能夠擔任校尉一職已經是老天開眼,還想更進一步,只是奢望,他立下的那些功勞全都被那些出身高貴的門閥世家子弟所瓜分,他能得到的只是一些財帛金銀地賞賜而已!
這類地事情在官兵中屢見不鮮,高耀太的遭遇還算不錯。有的人同樣立下戰功。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像高耀太這樣地普通底層將領,很難對這個朝廷懷有什麼忠心,他現在之所以從賊也就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了!
在一次討伐孫宣雅的戰役中。他的主官畏戰怕死,在交戰之前率領主力部隊脫離了戰場,高耀太和他的一百手下因此陷入了賊軍的包圍之中。
就這一百人,固守在一個小營寨中,依仗簡陋地防禦工事,抵擋了孫宣雅一萬人的攻擊足有兩天。最後,因爲糧盡纔不得不投降了孫宣雅。
得到了高耀太,孫宣雅如獲至寶,那時,他才從章丘戰事中恢復不久,手中的精銳不多,高耀太作爲隋將,擅於練兵。因此被孫宣雅委以重任,讓他擔任行軍總管,負責練兵一事。
但是,由於害怕高耀太掌握軍權。轉而將他架空,孫宣雅只是讓他負責練兵。卻很少讓他統兵作戰,若迫不得已需要高耀太,就會像現在這樣讓他擔任前鋒,負責最危險的事情。
當兵也好,做賊也好,對高耀太來說並沒有什麼分別,都是打仗而已!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更好,就要多打勝仗,少打敗仗,做賊雖然也會受到頂頭上司的疑忌,終究比當兵痛快,那時,在他上面尸位素餐的傢伙以車載斗量而計。
先一步過河去的斥候尚未回還,看來,對岸應該沒有伏兵?
希望如此!
高耀太在後面加了一個感嘆,他縱馬躍下河灘,涉水而過。
剛纔,他派傳令兵向孫宣雅彙報,希望大軍能在河這邊停留一會,一是想探明對岸的情況,看有沒有伏兵,另外,他想派一些人到上游去打探,看是不是有人在上游築壩攔水,若是敵人真有這一招,當大軍過河時,他們破開堤壩,將水放將下來,將死無葬身之地也!
後來,他詢問了一個出身在當地地士兵,知道這段河面之所以比較淺,乃是因爲前段時間很少下雨,尚在枯水期的原因,故而,這段河面的河灘才如此平坦和寬廣,一旦進入降雨期,這條河就會變成洶涌的巨龍。
所以,當孫宣雅命令高耀太不得停留,繼續率軍前進時,他纔會聽令行事,如若不然,他多半會抗命行事,畢竟,自己地命纔是最重要的。
不過,前軍多少還是耽擱了一些時間,當孫宣雅地中軍趕到河岸時,高耀太的前軍也纔剛剛渡過河去。
高耀太本想命令前軍在河灘前列陣,保護中軍渡河,然而,孫宣雅並沒有讓他這樣做,而是叫他繼續前進。
這個時候,孫宣雅認爲樂壽的守軍已經調到平原方向抵抗王薄的進攻了,已經沒有多餘的兵力來阻擋自己,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是據城死守,對現在的他來說,行軍速度纔是至關重要的,他必須比王薄佔據更多的地盤,日後,才能掌握更多的話事權。
無奈之下,高耀太只好簡
理了一下隊形,離開河灘,繼續向前行去,在他身後中軍在陸續過河,他們的情況比前軍更加混亂,賊子始終是賊子,就算高耀太用盡渾身的本事,也不能將他們改變多少。
太陽高掛在空中,這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球朝着大地吐放着熱浪,行進中的士兵們個個無精打采,他們低着頭,有氣無力地朝前邁着步子。
沒有風,旌旗也垂頭喪氣地耷拉着腦袋,緊貼在旗杆上。
突然,響起了一陣轟隆聲。
打雷?
士兵們紛紛擡起腦袋,望向天空。
那陣轟隆聲越發近了,聲音越來越大,大地開始顫抖!
不對,這聲音不是來自天上,而是來自前方,來自前方的那片山丘。
—
是騎兵!
那些老兵先一步醒悟過來,他們扯開嗓子吼了起來,無須他們提醒,就算是再白癡的人也知道是敵軍的騎兵在發起攻擊了,在前方几裡遠的那片山丘上,一隻鐵甲洪流現出了他恐怖的身影,不時,有白光掠過天際,那是敵軍的斬馬刀在反射着陽光。
“敵襲!”
更多的人在高聲喊叫,戰慄的聲音就像被刀割去一般喉嚨的公雞的嘶鳴聲,他們亂做了一團,有的準備迎敵,有的再轉身逃跑,行軍的隊形瞬間被衝散,亂做了一團。
高耀太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看來,前去探路的斥候已經全部完了,這纔沒有將消息傳回來,現在,當務之急是穩住隊形,不然,被對方的騎兵衝殺進來,不止前軍,就連渡河的中軍也會完蛋,若是自己能穩住隊形,將敵軍的衝擊抵擋片刻,待中軍組織好隊形之後,尚還有一搏之力啊!
“穩住!”
高耀太高聲喝罵,縱馬在人羣中來回疾馳,他不停地揮動馬鞭,將那些逃出隊列的士兵鞭打回去。
這隻前軍畢竟是被高耀太訓練過一段時間的,經過短期的混亂之後,在那些老兵和親衛們的幫助下,他們匆匆排好了一個隊形,大家迅速聚攏在一起,將長矛豎立在陣前,個個面色蒼白,憑住呼吸,等候着敵軍的衝擊。
然而,對方的騎兵並未直接衝殺進來,他們在隊列之前突然轉向,分成兩股,從前軍隊列的兩翼掠了過去。
“嗖!嗖!嗖!”
箭矢夾雜着陣陣尖嘯,掠空而來,列陣的士兵眼中頓時出現了一片陰影,他們瞧不見天,瞧不見地。
由於列陣匆忙,他們的弓弩手不能形成整齊的隊列,只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的騎兵向本方射箭,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感覺箭矢的冰冷。
“啊!”
隨着一陣整齊劃一的慘叫聲,隊列中的士卒就像麥子一樣倒了一地,露出一片一片的空地來,就像癩頭的腦袋一般。
騎兵並不曾停留,而是快速地掠過前軍,朝正在渡河,剛好渡了一半的中軍掠去,那裡,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螞蟻集團一樣,亂成了一鍋粥。
高耀太心急如焚,卻不能下令前軍轉向追擊,部隊若是轉向,隊形必定會變得散亂,一旦散亂,只能任騎兵任意屠殺。
然而,就算他想冒着危險下令轉向也不成,高暢軍的步兵集團已經出現在山丘上,他們嘴裡發出整齊的吶喊聲,像一面由鋼與鐵織就的攤子緩慢而不可阻擋地鋪了過來。
黑壓壓的一片,不知多少人也?
目睹這一場景,這些善打順風仗的賊兵剛纔就被那輪箭雨嚇壞了的心徹底破裂了,幾乎在同一時間,士卒們紛紛四散逃了開去,前後左右,就像放開了的羊羣一般四散而去,無論高耀太如何吶喊和喝斥,就算被他用橫刀砍了兩個逃卒,也阻擋不了潰散之勢。
高耀太掉頭回望。
河灘那邊,孫宣雅的中軍已經被騎兵衝散,先一步崩潰了,就連那些尚未渡河的部隊也開始轉向開始了逃跑。
大勢已去!
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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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耀太長嘆了一口氣,心中充滿了憤怒,之所以戰敗,並非敵人有多麼了得,本方乃是輸在統帥的愚蠢之上啊!
事已至此,三十六計走爲上!
高耀太調轉馬頭,在幾個親信的簇擁下,隨着潰兵的人潮往遠方奔去。
太陽依然高掛在空中,冷冷地注視着大地上發生的這一幕,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