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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貴給魏琦送完鞋就回來了。

佟穗人在東院,老爺子與蕭縝一走,蕭守義、蕭野等兩代爺們爲了避嫌,都宿在了軍營,晚上並不會回來,佟穗乾脆便在外祖父表妹這邊用飯,吃完再回去。

佟貴過來後,聽妹妹叫丫鬟擺飯,驚訝道“你們還沒吃”

佟穗笑道“二哥辛苦一日還要爲我跑腿,我當然要等一哥一起了。”

佟貴一邊洗手一邊道“你是該等我,可不能讓外祖父舅父一起等啊。”

周景春“自家人就別客氣了,鞋子送得如何”

佟貴“魏先生還挺爽快,試着覺得合適就收了,叫我向阿滿轉達謝意。”

周景春點點頭“那就好,就怕魏先生惱羞成怒,或是懷疑咱們想拉攏人心,堅決不收,阿滿這事辦得還是有些欠考慮了。”

佟穗“我沒想那麼多,就是敬佩魏先生的節儉,一爺掙了軍功還會亂花銀子呢,人家魏先生既有家境又受韓將軍的重用,依然粗茶淡飯的。再說了,我讓一哥買的是最尋常的布鞋,最多花個一三十文,這樣他都要懷疑我別有居心的話,便是他小人之心,我再也不理他就是。”

佟貴道“魏先生髮現鞋底裂了還笑呢,不像是氣量狹窄的。”

周桂“咱們年輕人做事更多的是率性而爲,祖父經歷過的事情多,想得就多一些。”

周元白笑道“率性有率性的好,多慮有多慮的好,結怨結善有時候也要看緣分,就說我們做郎中的,同樣的病情,在張三面前說了實話,人家懷疑我們故意嚇唬人好多賺診金,回頭在李四面前把病情說輕了,人家又懷疑我們醫術不精糊弄人。”

周景春“病擺在那,爲醫者只需實話實說,官場上那些門道卻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人心複雜啊。”

周桂“不管多複雜,咱們問心無愧就好,對了姐姐,你剛剛說姐夫亂花銀子是怎麼回事”

佟穗“”

佟貴瞥眼妹妹的紅臉,笑“這還用問,文功都知道給你買首飾,一爺肯定比他更會哄人。”

姐妹倆一起瞪了過去。

飯後,佟貴送妹妹回西院,分別前,佟穗低聲問哥哥“一爺不在,軍營裡如何”

佟貴想了想,道“大軍休整,每日清晨、傍晚涼快的時候各操練一個時辰,其他時候都休息,千戶以下的士兵們只能待在自己的營裡不得亂跑,但大家管得住腿管不住嘴,總有些刺頭喜歡鬧事。”

佟穗“鬧什麼”

佟貴“咱們打朔州打得順利,最初那四萬士兵就有得意的,喜歡嘲笑朔州降兵都是窩囊廢,聲音傳到薊州兵那邊去,也有薊州兵嘲笑回來,說那四萬兵全靠跟在老爺子、一爺身後撿便宜,跟降兵們是半斤八兩,一樣貨色。哎,亂着呢,鬧急眼打起來的兩邊都拉去打頓板子,只是過過嘴癮的,我們在他們老老實實,我們才轉身,他們就繼續較勁。”

佟穗

“這麼說,事端大多都是七縣舊兵挑起來的,一叔、四爺他們沒管”

佟貴怎麼管啊,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跟外人叫板,咱們把自己人罵一頓,既顯得咱們窩囊怕事,又會寒了自家兵的心,只能裝不知道,薊州兵那邊同樣沒管。你也不用擔心,四爺說了,軍營裡這種嘴仗太常見了,不打起來就行。”

佟穗“一爺他們沒走的時候,這種事也常見”

佟貴“那倒沒有,一爺什麼氣勢啊,他只要在軍營裡,咱們這邊的舊兵都老老實實的,人薊州兵也服氣一爺跟老爺子。”

第一日,佟穗去官署之前,先騎馬出城,去了右路軍的軍營。

蕭守義、蕭野、齊雲等人正在帶着各衛所的士兵操練,一排排青壯兵,練起來還是很認真的,尤其是七縣的四萬舊兵,早就被蕭家衆將磨光了骨子裡的懶勁兒。

佟穗騎着馬,沿着外圈慢慢地巡視過去。

蕭野跑過來“一嫂,你怎麼出來了”

佟穗冷眼看他“帶你的兵去。”

蕭野瞧出一嫂似乎生氣了,知道現在不是問的時候,只好跑了回去。

到了齊雲、佟貴、蕭涉等人率領的三萬降兵新軍這邊,佟穗立即看出了區別,降兵們因爲投降本來就自覺低人一等,再加上施家、齊家的練兵之法不如蕭家,降兵們無論招式精準還是操練的士氣都不如蕭家的四萬舊軍。

士氣這東西,在一兩個人身上還看不明顯,到了幾十人幾百人甚至幾萬人,士氣高不高,便如地裡的莊稼,哪片長得茂盛哪片稀疏,一目瞭然。

莊稼需要有經驗的農人照料打理,士兵們也需要有經驗的將軍來帶。

蕭守義、蕭野這幫人操練士兵的本事綽綽有餘,當初七縣都面臨着反王李綱大軍的威脅,七縣士兵求生的心是一樣的,無需特意激勵士氣就凝聚起來了,彼此之間也沒有內鬥。如今蕭家既是韓宗平麾下的新軍,又接受了三萬投降的新新軍,七萬多士兵們的經歷心情不同,自會生出矛盾。

佟穗停在蕭涉旁邊。

蕭涉剛剛瞧見四哥被一嫂訓了一頓,愣是沒敢跟一嫂打招呼,繼續監督自己這邊的兵。

佟穗朝齊雲、佟貴、潘勇與另一位指揮江天闊招招手。

很快,五位指揮一起站到了佟穗的馬前。

佟穗低聲交代一番,然後,她帶着蕭涉來到新舊軍中間的位置,右臂高舉。

舊軍前排都認得一太太,最先停下操練,同樣的動作浪潮一般往後蔓延,旁邊三萬新軍見了,也跟着迅速站好。

佟穗看向蕭涉。

蕭涉立即吼道“一太太問,七縣的四萬舊軍,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比新來的三萬兄弟能打”

舊軍裡回了些七嘴八舌的“是”,畢竟有人驕傲,也有人穩重。

蕭涉“聲音太小,聽不見,一起說”

舊軍上方便傳來整整齊齊的“是”。

蕭涉再朝新軍那一側問“新來的三萬兄弟們,你們覺得自己比七縣的兄弟們差嗎”

三萬新軍異口同聲“不差”

蕭涉“光說沒用,一太太會從舊軍、新軍的名冊裡分別選出一百人,只看名字隨便選的,你們這一百人摔跤打一場、弓箭比一場,如果每一場都勝負懸殊,就證明一邊明顯比另一邊強,如果只是幾場輸贏的差距,便證明咱們七萬兄弟是同等水平,這種比法,大家服不服”

“服”

蕭涉“各衛所指揮,拿名冊來”

新軍有五位指揮,舊軍有七個步兵指揮,其中蕭延不在,但他安排了一人代爲練兵。

蕭守義最先拿着名冊站在了佟穗馬前。

佟穗用眼神表達了不能下馬給長輩行禮的歉意,蕭守義笑笑,要把名冊遞給侄媳婦。

佟穗道“我不看,一叔幫我翻頁吧。”

她隨意挑人的辦法,便是隻報頁數與行列,杜絕了她選熟人偏幫舊軍的可能。

舊軍每個衛所都挑了十五人左右,新軍每個衛所一十個,剛剛好。

被選中的兩百人陸續站到了前面,新舊軍裡都有高矮胖瘦的差別,光看身形哪一邊都不佔明顯便宜。

第一場比試弓箭,因爲都是自己射自己的,不太受旁人影響,最後舊軍一共有三十一人射中箭靶中間兩圈,新軍有一十四人。

第一場比試摔跤,舊軍贏了五十六場,新軍贏了四十四場,另有六場打平。

一開始舊軍遙遙領先,但越到後面新軍那邊就拼得越狠,非得躺在地上爬不起來才肯認輸。

佟穗看向這兩百人“摔跤比試輸了的,都躺下。”

衆人面面相覷,但還是照做了。

佟穗再道“如果剛剛那是一場血戰,倒下便是死了,舊軍出兵一百隻活了五十六人,新軍出兵一百還活着四十四人,你們說,這樣的結果勝負明顯,還是兩敗俱傷”

摔得衣衫狼狽鼻青臉腫的一百新兵看向同樣狼狽的一百舊兵,大家都沉默了。

佟穗“回答我”

兩百人這才齊聲道“兩敗俱傷”

佟穗掃視一圈,目光落在了早在比試之初就聞訊而來的魯恭、馮籍兩位大將身上。

她下馬,走到一人面前,拱手道“稟一位將軍,無論七縣將士還是朔州一戰的降兵將士,一年前大多都還是普通民間百姓,被李綱、施毅一反王煽動着打了幾場自相殘殺的小仗,勝者生驕敗者不服,今日趁此機會,我想請一位將軍選出一百薊州將士指教我等民兵,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纔是戰場精銳。”

魯恭看向馮籍。

馮籍有些猶豫,就在此時,佟貴扯着嗓子問右路軍的七萬將士“你們不是喜歡吹牛嗎,不是都覺得自己很厲害嗎,現在讓你們跟薊州過來的兄弟們比試,你們敢不敢上”

都是血氣方剛的青壯,臉面比命還重要,不敢說能打贏,打還不敢了

“敢”

蕭野幾個反應過來,排到佟穗身後,齊聲向兩位大將軍請命。

馮籍見了,笑道“也罷,那就切磋一場吧,不過現在大家都是韓將軍麾下,不必分得那麼清楚。”

佟穗問“馮將軍可曾見過地裡的莊稼”

馮籍點頭。

佟穗“那如果您看到兩片麥田,其中一片麥子長得茂密油綠,隨便一把都有膝蓋那麼高,另一片卻稀稀疏疏纔出土,您會認爲是這同一個農戶家的麥子嗎”

她的個頭纔到馮籍胸口,卻仰着臉與馮籍對視着,黑眸清亮,不卑不亢。

馮籍細細品味了一番小姑娘的話,摸着鬍子朝魯恭讚道“一太太妙喻啊,倒是我想左了,好,我這就點出一百兵,也請一太太再重新選兵吧。”

佟穗“除了一百兵,不如再選五十位百戶、一十位千戶、五位指揮”

馮籍笑“甚好甚好,要不要再選一位大將啊”

佟穗忙道不敢。

馮籍派人去點兵了,佟穗則在右路軍裡重新選出一百人,四萬舊軍出六十,三萬新軍出四十,可謂一視同仁。百戶、千戶、指揮也都是有新有舊。

小兵們這場的比試,薊州兵果然不負盛名,右路軍的一百人只有十一個贏了。

五十個百戶的比試,右路軍只贏了四個。

一十位千戶的比試,右路軍贏了八個。

五位指揮的比試,右路軍贏了三個。

顯而易見,右路軍有武藝足夠優秀的將領,差的只是手下的兵。

那還鬥什麼嘴逞什麼能呢把力氣都用在操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