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黑，寶船降落在死地前一夜幾人休息的地方。
張瀟晗安靜地躺在地上，小寶靜靜地站在張瀟晗身旁，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張瀟晗。
擺脫了荒蕪之地那個強大的存在，幾個人都在心裡暗暗鬆口氣，范筱梵收了寶船，才向張瀟晗望過去。
張瀟晗剛剛的狀態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他從沒有想到張瀟晗的實力那般可怕，只是氣勢外放，就能讓巫行雲和李飄雪都吐了血，而他自己，也是以舍利功法才抵擋了一下。
心裡是又驚又喜，看向張瀟晗的視線不由滿是複雜。
巫行雲調整了一下體內的氣息，有些後怕地望着張瀟晗，再望望小寶，忽然打了一個寒顫，他想起他曾經迷失的那個幻境。
每次回想起來，他都止不住的恐怖，寧可死掉，他也不願意沉迷在那個幻境中。
什麼都沒有，沒有聲音，沒有光亮，只有無窮無盡的寂寞。
張瀟晗也是在那個幻境裡嗎？
從來沒有看過張瀟晗這麼安靜、沉靜的樣子，這還是張瀟晗嗎？還是那個堅強果敢冷靜的張瀟晗嗎？
巫行雲一下子看得呆住了。
“小……小寶道友，張道友她……”巫行雲磕磕巴巴的。
“她累了，需要休息一會。”小寶冷冷的，眼神警告似的瞥了一眼巫行雲。
張瀟晗是累了，不論多麼堅強的內心，也總有累了的時候，小寶知道他的幻境，那是來自遠古的一段記憶。在那個幻境裡，人慢慢地會發瘋的。
可是張瀟晗在那個幻境裡竟然非常的安詳，而且好像並不願意醒來。
是的，張瀟晗並不願意醒來。
她慢慢地漂浮在這個寧靜的世界裡，只感覺從來沒有過的安寧，真好，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做。就這樣，真好。
夜悄然來臨，因爲張瀟晗的沉睡。氣氛就沉悶起來，小寶和火狐守在張瀟晗的身旁，一副生人莫近的樣子，范筱梵幾次望過來。臉上漸漸浮現出擔憂。
李飄雪一直沒有言語，張瀟晗突然而來的狂暴散發的氣勢真的讓他吃驚了。他從來沒有想到看起來那麼聰明和堅強的張瀟晗，會有那般控制不住的時候。
第一個念頭就是荒蕪之地的影響。
可是馬上就懷疑了，若真是荒蕪之地的影響，怎麼隻影響張瀟晗？
可不是。又因爲什麼？
累了麼？怎麼會累？
饒是李飄雪見多識廣，他也不會想到張瀟晗如此狂暴的原因，更猜想不到張瀟晗內心的彷惶與逃避。她根本不願意醒來。
小寶是可以消除幻境的，他完全可以讓張瀟晗擺脫幻境。清醒過來，但是張瀟晗傳遞而來的感覺那麼平靜，那麼安寧，這種感覺讓他想起了仙農洞府。
那時候，張瀟晗和大鳥鮫綃橫跨半個妖獸森林，終於來到了仙農洞府，那兩年的時間，很多時候，張瀟晗都懶洋洋地窩在她的洞府裡，什麼也不去做，不去修煉，不去理睬外面。
那時候，他清晰地感覺到張瀟晗的安寧，就像現在。
他和他們一樣不理解，不理解張瀟晗因何暴躁，他只知道她在逃避，不想回到現實。
爲什麼呢？在前一刻她還是那麼泰然自若，可後一刻就無比暴躁。
火狐一直靜靜地浮在張瀟晗的旁邊，契約的關係，她完全感受到張瀟晗先前狂暴時候的難過與心痛，甚至感覺到絕望。
她的主人，一直那麼開朗，那麼堅強，不論在多麼危險的時候，都沒有懼怕過，喪失過理智，就在她得知自己被影響了，無法化形之後，還在安慰自己，給自己信心。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那麼心痛絕望，寧願沉睡不願甦醒。
她的心中也隱隱升起傷痛，若是張瀟晗永遠不肯醒來怎麼辦。
她小心地試探了一下，傳遞過去一點疑問，一點想念，一點關心。
主人，你不肯醒來，我怎麼辦？
時間和空間彷彿都凝固了，荒蕪之地的黑夜完全來到了，遠遠的，他們彷彿感覺到荒蕪之地甦醒了，感覺到荒獸們的狂暴，昨夜的一幕彷彿就在眼前。
張瀟晗會不會就這麼醒來，她會不會和荒蕪之地的荒獸們一同醒來。
月亮緩緩移動着，一點點移到黑暗天空的正中，皎潔的月光傾瀉下來，落在張瀟晗雪白的面龐上。
火狐慢慢地湊近張瀟晗的面龐，用她略帶毛茸茸的嘴輕輕地觸碰着她，小寶衝動地伸出手想要阻攔，可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主人，醒來吧。”
彷彿傳來一聲呼喚，這一聲呼喚讓張瀟晗的心動了一下。
小寶的心也跳了一下，他感覺到沉浸在幻境中的張瀟晗彷彿有了一些反應，在他的幻境中，不會錯的。
張瀟晗聽到了那聲呼喚，那聲呼喚就在腦海裡。
醒來麼？從夢境中醒來麼？還要一個人去面對去承擔嗎？
“主人，醒來吧，我好害怕。”
好像是一個顫抖的聲音，傳來顫抖的意念，張瀟晗在心底抗拒着這個意念，她不要醒來，就留在這個夢裡多好，她不要醒來，醒來就會有無休止的責任，她不要責任。
“主人，你若是不醒來，我怎麼辦？”
爲什麼要管別人怎麼辦呢？張瀟晗繼續抗爭着那個聲音，我只想安安靜靜的，永遠不被人打擾。
“你以爲你不醒來就可以了啊，我們怎麼辦。”又一個聲音似乎怒氣衝衝。
“你當然可以這樣永遠地睡下去了，你睡過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可你不覺得這樣做很自私嗎？你不管我們的感受，你只想着你自己。”
“你不知道我難過嗎？你不知道你死了火狐也活不成了嗎？你以爲你不醒來。你死掉了一切就都結束了嗎？不，你解脫了，別人在替你難受！”
不，不是這樣的，你們可以忘了我，就當我從來沒有存在過！
張瀟晗的心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腦海中傳來強烈的傷痛。還有什麼比不被理解而難過？
眼前的一切忽然消失了。那種能讓她安寧的感覺忽然不見了，眼前先是一片漆黑，然後。腮邊傳來毛茸茸親切的感覺，一份欣喜傳遞到腦海裡：“主人，你醒了。”
一點涼涼的東西從緊閉的眼角滲出來。
她靜靜地躺在地上，不想睜開眼睛。似乎只要不睜開眼睛，就可以逃避。就不用面對，就不會內疚。
她傷害了最愛着她，依戀着她的兩個人的感情，可是她寧願沒有這種愛。沒有這種依戀。
爲什麼要喚醒她，她寧願永遠不醒過來。
一個軟軟的熱熱的東西舔去她臉上的淚痕，火狐將面頰緊緊地貼在張瀟晗的臉上。契約的力量讓她完全感受到張瀟晗的傷痛，同樣感覺到的也有小寶。
小寶不理解張瀟晗爲什麼這般痛苦。這般痛苦同樣讓他心中難過，他不明白張瀟晗爲什麼要拋棄他，寧願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那個空曠的幻境中。
他的心同樣難過。
緩緩地伸出手，張瀟晗輕輕地拍拍火狐的面龐，慢慢睜開了眼睛。
黑暗裡是漫天的星光，然後，是那輪皎潔的圓月。
星空好像好遠好遠，漫漫的星空下，她是那麼渺小。
“張道友，你終於醒過來了。”李飄雪的聲音有些飄忽，既在耳邊，又感覺好遠。
“瀟晗，你剛剛怎麼了。”范筱梵的聲音也傳來，“我們都被你嚇着了，你沒有事了吧。”
“沒有事。”張瀟晗的聲音略帶着嘶啞，她坐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終究還是無法逃避，還是要面對，今天，她可以從這個幻境中掙扎出來，而以後呢？
她靜靜地凝視上小寶的目光，她理解小寶的傷痛，小寶把她看做了至親的人吧，畢竟，小寶張開眼睛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小寶說得對，她就這樣睡過去是自私了，她只考慮她的感受，忘記了他們——雖然，她寧願她能忘記他們。
“張道友，你好好休息，一切都等天亮再說。”李飄雪安慰了一句，自始至終，他都坐在陣眼的位置沒有移動。
“瀟晗，是不是荒蕪之地的原因？”范筱梵望着張瀟晗。
張瀟晗搖搖頭，擡頭看着范筱梵，他臉上的擔憂還沒有退去。
范筱梵想說什麼，張張嘴還是閉上了，他後退了幾步坐下來，皺着眉好像在思索着什麼。
張瀟晗疲乏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對上了小寶深邃的目光，最後幾句，小寶的責備讓她怦然心動，活着不能只爲了她自己。
雖然好累，但是誰活着不累呢？活着就是一份責任，不僅僅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
她的視線慢慢避開了小寶，投到漆黑的夜色中，心中忽然一動，她瞭解她自己，她的內心並非那麼脆弱的，可是那一刻，她爲什麼那般輕易地就迷失了自己呢？
又爲什麼只是她呢？她清楚地記得她的狂暴，若非是小寶將她抓進了他的幻境，她甚至有可能對身邊的人出手。
冷汗襲來，難道這荒蕪之地之內，並不僅僅是荒獸會受到影響，只要是心智不堅，修士也會迷失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