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4

度假(4)

姜夢穎想了想,說:“還是我自己走吧。”

李串“噔噔噔”地跑過了吊橋,然後,我和車剛一前一後地拉着姜夢穎,慢慢過橋。吊橋左右搖晃,發出“咔吧咔吧”的聲響,好像要斷開似的。

姜夢穎緊閉雙眼,臉色蒼白,我能感覺到她的胳膊十分僵硬,她的雙手死死抓着我的手

,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她的手冰涼。

終於過了吊橋,她的腳踩在實地上,一下就癱軟了,坐在草地上,撫摸狂跳的心。

車剛和李串順着山坡爬上去了,留下我和姜夢穎。也許是因爲昨夜相鄰而睡的經歷,我發現,車剛和李串今天有了某種默契,好像拉近了許多。

我陪着姜夢穎坐了一會兒,她漸漸恢復過來,和我一起朝前走。

我故意走得很慢,不想幹擾車剛和李串,也想和姜夢穎單獨呆一會兒。

“你不太喜歡農村?”我問她。

“我就是從農村出來的。”

“所以你對這戶農家也不感興趣。”

“我走進那戶農家,就感到很熟悉,那個院子似乎跟一段悲傷的經歷有關,可是我怎麼都想不起來具體的情形。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恍若前生來世……”

“也許,它碰巧勾起了你一段淡忘了的回憶。”

“我看那個耳聾的老太太也面熟,她的面相讓我十分恐懼……”

說到這裡,她突然不再說了。

我擡頭看了看,車剛和姜夢穎停在了小山頂上,緊張地朝我們招手,好像小山的那一邊有什麼東西。

我快步朝山頂跑去。

“你們看見了什麼?”我喊道。

車剛對我大聲說:“你快來自己看吧!”

我跑到頂端,朝下看去,看到這面朝陽的山坡上密密匝匝都是墳。看起來,這地方很少有人來,荒草叢生,齊腰那麼高,綠得都發黑了。沒見到一朵花,只飄飛着蒼白的紙錢。

墓碑高高低低歪歪斜斜,都背朝着我們。遠處還是饅頭一樣的小山,生滿了難看的灌木。

我愣在了那裡。

姜夢穎爬了上來。

我以爲她會更害怕,沒想到,她朝下看了看,驚詫地問我們:“怎麼不走了?”

車剛說:“你沒看見呀,下面都是墳!”

她淡淡地笑了笑,說:“死人都在那裡面躺着呢,怕什麼?”一邊說一邊朝下走去。

我們三個互相看看,也跟着走下去。李串走在最後面,好像還拉着車剛的手,至少是袖子。

我想起來,昨夜大家議論過這個話題,我們三個似乎都怕墳地,只有姜夢穎說她怕夢遊。

走着走着,前面的姜夢穎說了一句讓我們終生都毛骨悚然的話:“我看得見他們。”

車剛一下就停下了,低聲問:“姜夢穎,你說什麼?你看得見誰?”

姜夢穎回過頭來,眼神已變得飄飄忽忽:“我說我看得見他們——那些墳裡的人。”

李串打了個激靈。

我當時忽然想到,這個柔弱的女孩是不是瘋了?

“別在墳地裡胡說。”車剛不滿地說。

實際上,這時候我們還沒有走進墳地,距離大約十幾米的樣子。

姜夢穎轉過身,指指最近的一個墳丘,說:“那裡躺着一個老頭,叫……韓山庭。”

我和車剛對視了一眼。我跑過去,轉到那個墳丘前,看看了墓碑的正面,瞪大了眼——那墓碑上果然刻着“先父韓山庭之墓”。

姜夢穎又指了指另一個墳,說:“那個墳裡躺的是一個女的,三十多歲,長頭髮,紅衣綠褲。她叫趙秀女。”

我走過去看了看,那墓碑上果然刻着“愛妻趙秀女之墓”!

姜夢穎的眼神越來越古怪,軟軟的,虛虛的,像一縷香爐裡飄起來的清煙。她盯住一個墳丘,低低地說:“那個墳裡躺着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叫程立,女的叫李媛媛。”

我又去看了看,那墓碑上果然刻着“先父程立先母曲媛媛合墓”!

姜夢穎打量着一座座墳墓,像夢囈一樣,描述着墳墓裡死屍的姓名、性別和體貌特徵,並告訴我們,哪些已經變成骨頭了,哪些正在腐爛,哪些還完好……

從墓碑上的日期看,她說的一點都不錯!

我無言地走了上去,車剛和李串緊緊盯着我,他們急切地想通過我證實一些什麼。

我壓低聲音說:“墓碑上確實是她說的名字……”

他們驀地又把眼光投向了姜夢穎。

姜夢穎正盯着最遠的一座墳——那座墳沒有墓碑。她不說話了。

天地間一片寂靜。似乎有一個毛烘烘的東西在灌木叢裡竄過,但是沒有一個人轉頭看。那也許是一隻狐狸,或者是一條黃鼠狼。這些凡間的生靈即使老成了精怪,也是陽性的。大家都怕鬼,鬼是陰性的。

過了好半天,姜夢穎才低低地說:“那座墳沒有人,是空的。”

我乾咳了一下,然後問:“姜夢穎,你……怎麼能看見墳裡的人呢?”

“我也不知道。”接着她又補充了一句:“我還看見一個老太太在棺材裡朝我擠眉弄眼地笑……”

“可是,你怎麼能知道他們的名字?”我又問。姜夢穎站在高處,下面所有的墓碑都背對她,她的視線不可能穿透墓碑那厚厚的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