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很快過去,氣溫驟降,上海冷得要命,出個門,寒風颳得臉生疼。每天早上我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纔出門,不然風中凌亂,我怕自己撐不住生病。一飄一蕩的風,都是後媽的手,扇得人鼻涕長流。
那段時間,我和顧承中很少見面,年底公司各種清算總結,他偶爾來找我一次,出去吃個飯,話也不多。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太走了的緣故,那件事過後,他整個人都比較消沉,原本就少得可憐的笑,更少了。
遺產爭奪大戰並沒有持續多久,顧承中沒說具體情況,我也不很清楚,但我知道爲他籌謀的律師一直是何文淵,兩人合作多年,是彼此信任的老朋友。
二月初何文淵老婆生孩子,顧承中讓我代替他去醫院探望,送個大紅包。
送我離開時,何文淵問我,顧承中是不是要我跟進林陽手下的新項目,就是南城改建的那個。我說是,何文淵沉默了幾秒,然後問我是不是很爲難。
他是第一個問我是不是很爲難的人。
這些年在上海,何文淵總是作爲顧承中的代言人出現,替他或者替我處理一些大小事。其餘的接觸很少,早前那幾年我還很喜歡他,每次見面都歡喜地叫何叔叔,是打心底裡尊敬和喜歡的。大約是當年在南城的印象,讓我對他非常敬佩。
但後來,顧承中把我送去卡薩給祝思思的時候,是何文淵帶我去的,當時我非常恨他,不,也不能說是恨,只能說是那份尊敬破碎了,讓我開始疏遠他,我那時候覺得,顧承中身邊每一個好人,哪怕對我好,都是因爲顧承中的臉色,我若是在顧承中眼裡什麼都不是了,那這些人也當我是個屁。那些關心和愛護,都隨之而去。
我被祝思思留下的時候,我曾懇求過何文淵幫我一把,我想離開,我已經二十歲,可以自己生活,哪怕不讀書了,我還能工作養活自己,我已經不是野草一般任人踐踏的楊小唯,就算沒了家人和愛人,我也能活下去。可何文淵撒開了我的手,說對不起小唯,這件事我不能幫你。
那時候,何文淵是我唯一的希望。當時我大可去找顧清或者陸婷婷幫忙,甚至找張駿,但我知道,這些人都不是顧承中的對手,顧承中輕輕翻一個巴掌,就能把這些人碾死。能在顧承中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還不容易被察覺的,只有何文淵。
我記得那天下大雨,我被祝思思扇了一巴掌,打得滿嘴是血,她抓着我頭髮問我是不是想找死,她兇悍的樣子像古代青樓的老鴇,可即便如此,我還是跟她打了起來,衝出去,在漫天大雨里拉住何文淵的胳膊說,何叔叔,我求求你,我不想跟過去一樣,我不想當小姐。
黑色的邁巴赫停在路邊,被大雨沖刷着,我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分不清楚眼淚和雨水,看着何文淵抱歉的臉,心裡非常絕望。何文淵說,小唯,先生生氣了,誰也沒辦法改變,你性子不要這麼倔,不然在祝思思手裡沒有好日子過。
我說,那我不如去死了算了,何叔叔,這樣活着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何文淵扇了我一巴掌,厲聲說,是誰跟我說的只會自生,不會自滅?你以爲死了一切就完了嗎?
那時候我還不懂何文淵的苦心,我只知道,他是顧承中的劊子手,扣留了我一切證件,找人盯着我,他和顧承中一樣讓人痛恨。
他說,小唯,先生的事情我不好多說什麼,但是你要是聰明,就知道怎麼在逆境中強大。不要犯傻。
說完,他走了,司機來給他撐傘上車。而那車裡,顧承中也在,是雨霧中豪車內的一抹黑影。
那天我一個人在雨裡站了一個多小時,我生了一場大病,醒來後被祝思思帶回卡薩,開始了非人的折磨和訓練。
後來漸漸長大,我開始明白,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我當年一心怨恨何文淵的想法太幼稚,他不過是聽命行事,我們萍水相逢,又憑什麼要幫我。其實我早就釋懷了,只是拉不下臉說都過去了。我同他關係緩和了過後,很少聯繫,見面了只是簡單的招呼,再多的,就是朋友圈點贊。
即使釋懷了有些疙瘩也還在心裡。
但今天,我忽然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
我身邊那麼多人,看着我在林陽和顧承中兩個男人之間痛苦,卻沒有人問我一句,小唯你會不會很爲難?
何文淵眉頭微蹙,拿了張手帕給我,笑話我說,“大姑娘了,怎麼還哭了?”
我拍開他的手,吸了吸鼻子說,“哪兒有,我沒哭,你別瞎說。”
何文淵笑了笑,像以前一樣,長輩那樣伸手摸了摸我腦袋,安慰地說,“如果有選擇,你肯定不願意在這裡面。但是,小唯啊,很多事情都是昨日黃花了,你該全忘記了。人要學會往前看,老是守着過去那點兒東西,是給自己添不快。”
我沒說話,因爲我不太明白何文淵話裡的意思。到底是說我和林陽呢,還是說我和顧承中?
何文淵抿了抿嘴,嘆氣說,“你知道爲什麼瘋子都那麼快樂嗎?嘻嘻哈哈的,好像永遠都沒煩惱,無憂無慮。”
“爲什麼?”
“因爲他們記不住事情。不管是快樂還是煩惱,都記住不。只記得當下。”何文淵拍了拍我肩膀,“既然扎進去了出不來,那不妨看清楚自己的真心,然後跟着你的真心走。”
我苦笑,看着何文淵說,“可是,付出的真心最後被狗吃了怎麼辦?現在我還能握住真心,以後呢?我還能握住什麼?”
何文淵微怔,輕輕笑了笑,給我灌雞湯說,“可路不都是人走出來的嗎?還沒開始就害怕結果,會否太武斷了?有些人的真心是隱藏在表皮之下的,沒有那麼轟轟烈烈,但當你認真去感受,你一定會發現,它比任何人的都炙熱和猛烈。小唯,你很聰明,但是不要被自己的聰明誤導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何叔叔,我的害怕,不是空穴來風。”
“到底如何,還是要看你的選擇。”何文淵說,小唯,人之所以痛苦,是強加在自己身上太多枷鎖,你該放鬆一些,你還很年輕。
最終我們倆都沉默了,誰也沒辦法說服誰。
離開的時候,我回頭對他說了聲謝謝。
謝謝照顧。謝謝當年。謝謝關愛。
年關之前,顧氏張羅着盛大的年會,肖珊帶着兩個助理忙着跟各個部門對接,完成年底的清算,我則被林陽安排着同策劃部對接籌辦年會,準備邀請函和年會當天的細節,因爲中途負責人出了點岔子,我們熬了幾個夜才處理妥當,一轉眼,年會在即。
顧氏的年會很盛大,安排在上海非常有名的一家酒店舉行。當夜的來賓,大多是業內有名的同行,和一些供貨商投資商,還有多家媒體,因爲肖珊熬夜感冒,我必須頂替她的工作,提前去會場和工作人員確認接洽。
晚宴在七點鐘準時開幕,那會兒我已經來不及換禮服,身上的西裝襯衫都皺巴巴的,因爲幫忙搬東西,還搞得滿身灰塵。
林彩秀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故意撞了我一下,我連聲道歉,她臉上堆着冷笑,冷嘲熱諷地說,“我說哪個不長眼的服務員呢,原來是我們楊小姐。怎麼穿成這樣在這裡跑來跑去?”
我跟她本來就沒什麼好說的,面對她的嘲諷,我一點也不生氣,淡淡道,“顧夫人,您好。林總安排我在現場統籌。”
林彩秀愣了愣,眼神立即鋒銳了,瞪着我,不可置信地說,“你在顧氏工作?在陽陽手下?”
“是的,我是林總的助理。”我說。
“誰招你進來的!你想幹什麼?給老三當眼線嗎!”林彩秀不管這裡是什麼場合,破口大罵,“我一看你就是個不要臉的,老三安排你進來是幾個意思?”
“顧夫人,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注意您的身份,和幾天的場合。”我冷聲說。
“我要你來教訓我?你馬上給我滾出去!”林彩秀不由分說地上來拉我,“你以後不許出現在顧氏!你被開除了!”
“這您說了不算!”我撒開她的手,卻不料在糾纏中,她摔倒在地上,這會兒正有賓客進來,一見着狀況,紛紛看向我們,我躲也不是,因爲被她抓住了褲腿。
林彩秀像個潑婦一樣呻吟咆哮,吼着叫保安,現場的工作人員上來問我,“楊小姐,現在怎麼辦?”
“先把顧夫人扶起來,這裡人多,別讓人笑話。”我說。
然而,我和工作人員去扶林彩秀,她也起來了,只是順手給了我一巴掌。扇得我頭髮都散了。
“我警告你別打什麼歪主意,趕緊給我滾!這裡不歡迎你!”林彩秀咆哮地說。
周圍人紛紛議論怎麼回事兒,卻沒一個人知道她是顧啓中的妻子,林陽的母親。想來,是先
前一直都沒有露面的機會,所以才穿得這麼花枝招展吧,恨不得把保險箱裡所有的珠寶都掛在身上,方纔能顯示她的身份。
我捂着臉站在一邊,火氣瞬間涌上心頭,工作人員看着我和林刺繡不知所措,得罪誰都不是,只好傻站在一邊,看熱鬧的賓客我議論紛紛,我掃了一眼四周,還好人不算多,作爲主角的林陽和一些公司高層都還沒來,顧啓中更是不見蹤影。
我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腰板,走到林彩秀跟前,她有些悻悻然,以爲我要打回去,瞪大眼睛警告地看着我說,“你想幹嘛?我告訴你姓楊的!這裡是什麼地方,你給我看清楚了!信不信我叫保安把你攆出去?”
“林女士,該看清楚這是什麼地方的人是你,我警告你,如果再口出狂言胡攪蠻纏,我只能請保安把你擡出去。今天是顧氏的年會,不是你家隨便你撒野,就算你是林總的母親,我一樣例行公事。林總有命令,一切以年會的成功舉辦爲重,我有權利處理干擾年會進程的任何人!”我厲聲說。
林彩秀眼神一閃,愣了愣,四周的議論越來越大,大多都是關於林陽身世以及她這個小三上位的,因爲在場大多數人所認識的顧夫人,並不是她。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小狐狸精!我叫你興風作浪!”說着,林彩秀撲上來要打我,其實我很想打得她滿地找牙,但現場太多人了,要以大局爲重,我只好往後退,示意身邊的工作人員將她拖出去,哪兒知道她撒野起來悍婦的勁兒超大,兩把將人掀開了,衝上來要抓我頭髮扇巴掌,我連連往後退,對工作人員說,“叫保安來拖出去!”
“還輪不到你做主!別以爲老太太喜歡你,你就是顧家的媳婦了!你想得美!”林彩秀狂吼一聲,衝上前來,我忙不迭側面一閃,不料高跟鞋崴了腳,整個人往旁邊倒下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健碩有力的胳膊快速拖住我腰部,阻止我往下掉,等我穩住了回頭看,攬着我腰的人一臉漠然地看着林彩秀,另一隻手正抓着林彩秀的手腕兒緊緊捏住,目若冷星,寒潭般深邃的眸子裡折射出冰冷鋒銳的冷光,掃射在林彩秀臉上,竟如同一把把利劍,似乎要戳破她的身體。
是顧承中。
他將我摟起來,轉過臉看我一眼,雖說語氣是冷的,但那鋒銳的目光裡是溫柔的,他說,“崴腳了?”
我搖搖頭,“只是鞋子偏了,腳沒事兒。”
我閃躲地看着他的眼睛,發現他的目光一直注視我的臉,而此時我臉頰發燙,頭髮凌亂,正是剛纔林彩秀那一巴掌。我思忖了一秒,捻着頭髮擋住臉,欲蓋彌彰。
顧承中凝眸看着林彩秀,光是一個眼神就足夠林彩秀嚇破膽子,她支支吾吾地看着顧承中,聲音略微顫抖,但是強裝厲害,“老三!你什麼意思?鬆開我!”
“該我問你什麼意思,林女士,誰給你的膽子動手打我的女人?”顧承中冷聲說着,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周圍的人都聽見了,紛紛看着我,唏噓着,他緊緊捏着林彩秀的手,在手腕兒上加重了力道,疼得林彩秀呻吟。
“是她先出言不遜!我作爲大嫂難道沒權利教訓她嗎?老三,你別護短!”林彩秀掙扎地說,恨恨地掃了我一眼,“這樣的女人,還不配進我們顧家的門!媽不在了,家裡我說了算!”
顧承中冷冽一笑,只道,“我顧家的大嫂早已長眠地下,林女士,不要張口就擺出女主人的姿態讓人笑話。家裡誰做主都輪不到你。”語畢,顧承中甩開她的手,她往後退了兩步,被工作人員扶住纔沒摔倒。
林彩秀氣急了,顧承中這是撕破了臉,可她沒人幫襯,更是底氣不足,恨恨地站在一邊。
顧承中回頭看我,淡淡地掃了一眼,而後又退了一步,犀利的眼神看着林彩秀,這時顧承中的助理走上前,對林彩秀說,“林女士,請你立即向楊小姐道歉。”
林彩秀驚訝地看着顧承中,咬牙切齒地說,“老三,你不要太過分!你再不喜歡我,我也是你大哥的女人,她出言不遜得罪我,你不教訓就算了,還讓我道歉!護短過分了點!”
顧承中冷哼,“我就是護短,我願意。”
“你!”
“道歉。”顧承中冷聲說。
這時周圍的人都在說她應該道歉,她騎虎難下,又拋不開面子道歉,只好轉身跑了,人羣的指責,比我的反擊要爽很多。
顧承中的助理問,“顧總,要去追嗎?”
“不必。她若是還有臉回來會場,也是笑話一樁。”顧承中淡淡說,言語間,他向我伸出手,我遲疑地看着他,他挑了挑眉毛,我緩緩伸出手,他一巴掌抓住了,旋即拉着我往外走。
林陽就站在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不知道剛纔的一切是否都看到了。
他穿一襲灰色西裝,修長挺拔,輪廓分明的臉蛋線條冷峻,在眼會場璀璨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突出。站在那一羣人身邊,他很耀眼,和獨特。
我被顧承中拉着離開,目光同他交匯,兩道平行的光彼此凝視着,我直到消失在實現範圍內。
之後,我被顧承中帶上酒店套房休息,進了房間,他把我摁在沙發上,當時我就嚇尿了,以爲他要幹什麼,畢竟助理還在身邊,我連忙抓着他的手,笑得諂媚極了,我說,“顧總,那啥,我一會兒還要去會場-------”
顧承中坐在我身邊,闔黑的眸子盯着我,有些玩味的意思,嘴角揚起一抹嘲弄的笑,反問我說,“這麼着急?”
我心裡緊張啊,刻意瞅了一眼站在邊上的人,顧承中也看了一眼,旋即勾起一抹笑,在我不明就裡時,他伸手戳我眉心,埋汰說,“你腦子裡裝的是豆腐渣嗎?”
他力氣可大了,戳得我眉心疼,等我反應過來時,他竟然幫我脫鞋子!
穿着高跟鞋在會場裡折騰了一天,這會兒我腳上被鞋子勒出紅色的痕跡來,忽然脫掉鞋子,像是甩開了束縛那般,很舒服,顧承中捏着我腳踝處,凝重地看着那一處,問我,“疼不疼?”
我發誓,他講這句話是溫柔的。
我有一瞬間的呆滯。
“不、不疼!”我說。
顧承中斜了我一眼,又不放心地捏了捏別處,我都說不疼,他這才放開我的腳,嘆氣的同時,幽幽地看着我的臉,“你傻嗎?她打你你不會打回去?在我身邊這麼多年,還學不會保護自己?我可沒教過你被人欺負的時候要忍氣吞聲。”
“可她畢竟是林陽的母親,你的……大嫂。”我悻悻地說。
“大嫂?哼,她還不夠資格。”顧承中說,“你記住了,別人怎麼欺負你的,你都給我欺負回去,怕什麼?我給你撐腰!先打了再說,反正醫藥費我付得起。”
看着顧承中一本正經的模樣,我覺得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顧承中擰眉,嚴肅地看着我,眉毛攢早一塊兒去,有種說不出來的冷峻和剛毅,“笑什麼?我以前怎麼教你的?”
我收斂了笑,一本正經地坐直了,學着當時他教訓我的口吻說,“要活着,要站着,別人潑的冷水,要燒開了澆回去。”
“嗯,記住了。下一次再讓我看到你被人欺負不反抗,別人被弄死你,我先弄死你。”顧承中嚴肅地說。
我撇撇嘴,道,“知道了。”
“去洗澡吧,衣服給你準備好了。”顧承中扭着脖子說,“一會兒下去轉一圈。”
“你要參加?”我疑惑地說,心想,我親手製作的名帖,可沒有你的名字呀。
顧承中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戳破我的尷尬說,“顧氏有我百分之十二的股權,你覺得我需要名帖嗎?”
我愣了愣,心想,楊小唯你是不是腦殘?雖說他不在顧氏掌權,但他可是顧氏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就算現在顧氏明面上的操縱者是顧啓中和林陽,那顧承中作爲顧家名正言順的子孫,當然有股權啊!你是不是傻?
“哦,好吧。”我悻悻地說。
我快速洗了個澡,頭髮簡單地吹乾了,換上顧承中爲我準備的禮服,一襲白色的迆地長裙,款式非常低調簡單,只在腰兩側開了鏤空的設計,非常優雅,卻也不失性感和柔美。
爲了配合這一身裙子,我把頭髮挽起來,看着鏡子裡露出整張臉的自己,遠山眉,大眼睛,算不上標準的瓜子臉,但因爲瘦,五官立體,我最喜歡自己的睫毛,簡單地刷一層睫毛膏,就是兩把小扇子,濃密纖長。
打扮好出去,顧承中坐在沙發上看電腦,漫不經心地斜了我一眼,從他眼神裡我知道,這裝扮,還算成功。他收起電腦,紳士地伸出胳膊讓我挽着,我嬌俏地笑了笑,問他,“我好看嗎?”
“……”顧承中竟然語塞。
我不服氣,拽了拽他胳膊,又問
,“我問你我好看嗎?”
顧承中眉頭微蹙,看着我,微微嘆氣,旋即看着前方,拉着我往前走,說,“還可以。”
“小氣。”
顧承中在業內的名聲響亮,來往招呼的人很多,我只需要站在他身邊,負責笑,捏着一杯紅酒,轉了一圈,卻沒喝多少,因爲別人要敬酒,他都幫我擋住了,一句淡淡的“她不能喝酒”,便沒人爲難我。
林陽發言完畢後,大屏幕回放特別製作的年會視頻,我看了一圈都沒見着林彩秀的影子,大約是覺得丟臉,沒好意思出現了。
宴會廳裡流光溢彩談笑風生,人人臉上都堆着笑,言笑晏晏,倒也是好景緻。
中途我想去洗手間,同顧承中講,他微微頷首。我拖着裙子往洗手間去,終於舒了一口氣,簡直太難受太憋屈了!我揉着臉蛋,笑得都快僵了。講實話,這能撐過全場的女人,都是厲害角色。
這時,門口傳來笑聲,兩個女人的對話飄來。
“看起來不怎麼樣啊,哪一點比盧晗菲好了?你沒瞧見,她轉了一圈,一口酒都沒喝,全都是顧先生幫忙擋住的,不知道在裝什麼裝。”
“話可不能這麼說,那盧晗菲只是個紅顏知己,顧先生可從來沒承認過男女關係。剛開場那會他竟然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我的女人,可見地位不一般啊。”
“得了,我們八卦有什麼用,沒人家那麼好運氣!”
“你怎麼知道是好運氣?”那女的笑笑,意味深長地說,“也可能是某方面功夫不錯啦。”
“哎呀!你好壞!”
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來,看到我站在補妝臺面前,臉色瞬間僵掉了,面面相覷。
我目不轉睛,吸收,擦乾,同她們擦肩而過,完全當空氣。
“怎麼辦怎麼辦!她不會報復我們吧!”
“我也不知道-------”
我冷笑,報復你們?你們算什麼?屁都不是,我哪兒來的閒工夫。
我徑直往通風口去,拐角處有窗戶,可以吹吹風,會場裡各種香水味,薰得我快哭了。
我靠在窗戶邊,昏暗的燈光下,影子很小。
大約是走廊上地毯太厚的緣故,我沒聽見一點聲音,而林陽卻站在我身側了。
我擡眸看着他,笑了笑,“你怎麼來了?”
林陽低頭看着我,眉目間是淡淡的憂愁,化不開那般,即使這一刻臉上沒有表情,但眼神卻是清涼的,昏暗的光線非但沒有將他的面孔模糊,還更顯得他線條輪廓分明,如同刀刻斧鑿,一絲一縷都是精心的,擁有最完美的比例。
退卻了青澀的少年,成長爲俊逸的男人,帶着時光沉澱的味道,以及閱歷學識累積的魅力。在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如同星光閃爍。
“我媽性格不好,講話不好聽,你不要介意。”林陽半晌纔開口說。
我太瞭解他了,不是一個輕易低頭的人,他是真心實意道歉,我笑了笑,道,“嗨,我都忘了。我沒掛心的。”
“你臉還疼嗎?”說着,林陽伸手來摸我的臉,我們距離很近,不過咫尺,我來不及閃躲,那冰涼的指尖觸摸到被林彩秀打過的地方,忽然滾燙起來,大約,是他的指尖太涼了。
“我沒事兒。”我撇開臉,有些尷尬地說。
“對不起,我沒來得及阻止。”林陽歉疚地說。
“林陽,你別道歉,這事兒跟你沒掛系。好麼?”我有些於心不忍,爲什麼林彩秀做錯事情,我要接受林陽的道歉?我說,“我也沒對她客氣,所以,沒什麼好道歉的。”
林陽嗯了聲,沒再說話,而指尖還在我臉上輕輕滑動未曾離開,說實話這個姿勢太曖昧了,我靠在窗邊,他站在我面前,輕撫我的面頰,帶着深情如水脈脈溫情的眼神,一寸一縷地凝望着我,那眼波里說不清的情愫,不知從何而起。
可我知道,這樣太危險了。
我不適地轉過腦袋,逃離他的視線,我內心平靜如水,只是不想再牽絆他,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會這麼想,只是我很清楚,我和林陽早就不可能了。而當初那顆要報復的心,也在歲月和時光裡悄悄溜走。
當下,我也不知道我要幹什麼。
然而,就在我撇開臉的瞬間,林陽忽然捏住我下巴,將我臉擺正了,不過一瞬的光景,他的脣貼上來,不似從前那種溫柔的親吻,他這一次是急切的,霸道的,剛貼上脣就霸道地探入。
我反抗掙扎,他卻吻得更急切了,我緊緊閉着齒關,不讓他得逞,雙手在他胸口和肩膀拍打,他索性摁住我,狂野用力的,把我胳膊摁住,怒氣全都表達在動作上,身子甚至壓住我,讓我不能用腿踢他。
我一鼓作氣,在他脣上咬了一口,他吃痛也不鬆開我,我滿嘴的血腥味,實在是憋不住氣了,他才鬆開我,喘着氣,生氣地看着我,怒道,“爲什麼!”
“髒!我髒!”我也很生氣,怒道,“我髒!”
“我不介意!”林陽一拳頭砸在我肩膀上方,耳朵側面,一拳頭的力氣下去,牆壁都跟着震動起來。
“可我介意!”我怒紅了雙眼看着他,胸口上下起伏着,涌動的怒氣在心底攛掇離開。
可我剛要走,林陽忽然抱住我,從身後抱住我,緊緊地圈住我肩膀,腦袋枕在我肩膀上,我聽見他懊悔的說,“對不起,小唯,我看到你跟小叔在一起我快瘋了!我嫉妒得發狂!你明明是我的,可他卻霸佔你!”
我的心忽然痛了一下,像被一根針戳中,我鼻尖反酸,那股酸澀一陣一陣地涌上心頭,特別無奈。
“我現在最後悔的事兒就是當年把你託付給他,我錯信他會照顧好你!他的算盤敲得響亮我卻沒察覺,一切都是我的錯!”林陽痛苦地說着,聲音很小,甚至帶着哽咽,在我耳邊縈繞。
我沒動,任隨他抱着,苦笑說,“咱們誰都回不去了,現在說這些,只能讓自己煩惱。算了吧。林陽,算了吧,都過去了。”
“不!沒過去!屬於我的一切,我全都要拿回來!小唯,你甘心嗎?還是說,你已經愛上小叔了?”林陽推開我,將我轉了一圈,雙手抱在我肩膀上,凝視着我的眼睛問我,“你回答我!”
“我誰都不愛。”
“包括我?”
“我不知道。”
“小唯--------”林陽擰着眉頭,痛苦地看着我,而後他低頭,望着腳下,艱難地說,“你還願意等我嗎?”
“林陽,我們現在不要說這些好嗎?給我寫時間考慮,我現在很亂,我不知道我自己要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可以給你時間,可小唯,你一直逃避的話,多少時間足夠?我可以等你一輩子,但是你能真實的面對自己嗎?你恨小叔對不對?是他把我們分開的!當年的安排,全都是他!你恨他吧?”林陽激動地晃着我肩膀說。
我沒有說話,因爲我沒有答案。
恨嗎?也許吧。
應該恨的。
我推開林陽的手,轉身離開,他這一次沒有爲難我,只是站在背後看我走,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目不轉睛的。
不是我不說,而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實,我該怎麼告訴他?我忍心傷害他嗎?我寧願自己疼啊。哪怕我和林陽不可能了,他在我心裡也是一份美好的存在,不會因爲誰的出現就被掩蓋。他曾給我的青春,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可要我當面說出自己內心的掙扎,我說不出口。
就在這時,從拐角處衝出來一個人,二話不說,衝上來對着我就是一巴掌,然後抓着我頭髮往牆上摔,突如其來的襲擊我措手不及,我根本來不及反抗,被她扯着頭髮,她一咆哮我才知道,是林彩秀!
“小賤人!我說你怎麼這麼眼熟!原來是你!都是你!”林彩秀嚎叫着。
林陽衝上來拉她,但她不肯鬆手,反而一巴掌扇林陽,怒道,“你給我一邊去!陽陽你氣死我了!這些年媽媽忍着顧家人的欺負,都是爲了什麼?你知不知道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你卻爲了個女人……你真是氣死我了!”
“媽,你先鬆開小唯!”林陽冷臉看着她,怒吼地說,“鬆開!”
“我偏不!今天我就弄死這小賤人!”林彩秀一把拎起我頭髮,我反手抓着她手腕,高跟鞋一腳踹在她肚子上,疼得她馬上鬆開我,我來不及撩頭髮,抓着林彩秀的頭髮,連連扇了幾巴掌,把在宴會廳裡那一巴掌,一起還了。
林陽抓着我的手,爲難地說,“小唯,你鬆手!”
我吸了口氣,鬆手了,林彩秀蹲在地上,頭髮亂糟糟的,跟雞窩一樣,我深吸氣,低頭看着她說,“別再來招惹我,我只說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