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蘇林。院長是這樣告訴我的,她發現我時,是在一個冬天的清晨,她一眼就看見了有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孩被平放在孤兒院的大門前,棉襖的夾層中用豔紅色的細線一筆一畫的刺下“蘇林”二字筆跡清楚雋秀,看上去是出自一個女人。
那應該就是我的母親吧。出生至今一眼都沒見過的生父生母,我常常在想他們拋棄我的原因,應該是嫌棄我先天性患有的心臟病將會給他們帶來的慘重醫療費吧。我不怨恨也不怪他們,只是有時會想,如果我是一個健康的人,他們還會丟下我麼?我期冀着那個答案是不會。
但是我想不通,那個恬靜聰慧的女孩爲何也會被拋棄。她簡直是優秀的代名詞,究竟是怎麼樣的父母才能做出如此狠心的決定。這是日後令我苦惱多年的問題。
孤兒院的院長冉薇薇是個慈祥善良的女人,她這一生都沒有嫁人,她說我們就是她最好的孩子,孤兒院的孩子們都親切地叫她媽媽,她是我們這個大家庭的媽媽。冉薇薇對我們也的確很好,尤其是對我和她。
那一年,我八歲,她也八歲。
我常常透過窗子看見一個女孩坐在破舊的小板凳上的孤獨背影,那就是她,她似乎總是在守望着什麼。
她的背影纖長瘦弱,還帶着淡淡的憂傷。再者她的衣服穿的很少,令人不由覺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
我總是喜歡隔着窗子凝視着着她的背影,這個女孩沉默寡言,沒有一般孩子的任性,性格里多了分堅韌與淡漠,也許就是這樣的性格註定了她的不合羣,與別的孩子們格格不入。
冉薇薇哄完年幼的孩子們後察覺到了我異樣的安靜,走近我身邊,也將視線聚焦在遠處的女孩身上,輕柔地撫着我的頭髮,她揚起淡淡的笑容,偏胖的臉上一雙本就不大的眼睛因爲眯起顯得更加細小,她輕聲地提議,笑意盈盈,“林兒,既然對她好奇那就過去和她打個招呼吧。”
我睜大了眼,懵懂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問:“媽媽,可以麼?”
冉薇薇被我逗笑了,她蹲下來正視那時個子才一米出頭的我,她長得不美,但卻足以打動人,“傻林兒,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快去吧,媽媽在這裡看着你噢!”
得到了冉薇
薇的支持,小小的我興高采烈地跑進院子裡。
太陽快要與地平線重合,只剩下一點殘存的身影,淺色的餘輝傾灑在她的髮梢上,爲她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蘇林,甦醒的蘇,雙木林。你一定覺得我的名字很好聽吧,我也這麼覺得呢。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蘇林,如果你覺得不親切的話,也可以和媽媽一樣叫我林兒,總之你可以隨便叫啦!我不介意的噢。”我站在她身前,頭頭是道地說着。
對於這個突然出現在她眼前的一個扎着兩根辮子的皮膚水嫩的可愛女孩,還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她有些驚訝,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我見她遲遲不答我,以爲她是故意不理我,佯怒問她,“你爲什麼不說話?”
她聽到我氣勢洶洶的“拷問”後才反應過來,“我叫江楹曦。”淡淡的語氣中帶着疏離,我的失落轉瞬就被她眼中的柔和笑意所打消。
“那我以後就叫你小楹。”看着她淺淺的笑容,我也嘴角上揚笑了起來,“你笑起來很好看,以後要多笑。”她清瘦的臉龐上映着的笑容,就彷彿是這個寒冷的冬天的一抹陽光。
光陰定格在這一刻,淺淺的笑容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漫畫中走出來的人物,令人深陷其中。
太陽與地平線漸漸重合,大地即將陷入黑暗,在這一天,一顆名叫“友誼”的種子在我們的內心悄悄發芽,日益深化。那時的我從不曾想到日後我們的友誼會是那樣的深厚。
很久之後我才從她口中知曉,那時的自己就像是一道光照進了她塵封的心扉,打開了通往她內心之路。
七年後,我們從小學步入了初中,這一年我們初三。
稚嫩的輪廓褪去了年少的青澀,有了淺淺的歲月磨練之感。她的輪廓沒有太大變化,當初的清秀淡漠依舊,只是個頭衝得極快,一恍,初三她就已經快到一米七了。我經常以一米六十六的身高仰視着她開玩笑說如果以後我嫁不出去了,你可要充當我的護花使者。最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然一反常態地點頭答應說好。
我倒是愈發的美麗起來,褪去了兒時臉上的嬰兒肥,臉變得消瘦,眉目變得清朗,看起來並不出彩的五官在一張瓜子臉上組合起
來竟是韻味格外。
而在這所城市裡,高中的好壞便決定了大學的層次,甚至可以說是一個人的一生。
小楹,我和她小學同班就連到了中學也是同班,同窗的同學們都經常羨煞地提起我們,打趣笑談我們比連體嬰兒還要親。
九年的學習生涯,她愈發地掩藏自己的內心,除了我,沒有一個人再能與之深交。我也常常勸她,可是她總是陽奉陰違地答應我,卻又從不曾實踐,最後我也沒轍了。
她的成績要考上最好的一中很容易,她一直就是個優秀的人,從最初我就深諳這點,而我卻懶懶散散,成績起伏不定,老師們對於我們這對截然相反的好朋友也覺得納悶。
改變我們平靜生活的是初三第一學期的一件事。
事情來得太突然,我依然清晰記得那天我們拖着疲倦的身子放學回來時,冉薇薇正在做飯,見到我們回來放下鍋子穿着圍裙就來迎接我們,臉上仍是那溫柔的笑容。
那時我們也許是因爲太過疲勞,竟都沒有發現她的臉蒼白的駭人。
做完了功課,伴隨着噴香的飯菜香味,冉薇薇喚我們吃飯的慈祥甜美的聲音響起。每天的晚飯時間是我們最期待的時刻,她的一雙巧手下總有不同的好吃的驚喜。
飯桌上,幾十個人的大家庭在昏黃的燈光下圍了幾個桌子。
吃得正開心,突然一個刺耳的聲音,“砰——”碗墜地。
冉薇薇重心不穩,身子傾斜着就倒了下去。
“媽媽——”大家都齊齊放下了碗,圍到冉薇薇身前,神色緊張。
冉薇薇緊瞌着眼,臉蒼白得可怕,一動不動的樣子令我們心懸在了喉嚨口。
一片慌亂,不知是誰提出的打120,我眼中氤氳着朦朧的水汽跑向電話旁手指顫抖着撥下了120,說話的聲音中還帶着顫音。
救護車很快趕到了,警笛聲的鳴起讓我們的心更加忐忑。一羣急救人員將冉薇薇放置在支架上擡至救護車上。我們都想跟着救護車上去,可救護人員擋住了我們。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小楹的眼中閃着淚光。自我認識她起,從來不曾有過。她一直以來僞裝的毫無破綻的堅強在這個夜裡被冉薇薇的突然昏倒擊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