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天下舊事,奪其氣運天命
麒麟立刻反應過來。
祂看着李觀一,第一反應卻是焦躁和擔憂,低聲嘶吼,就連先前在鱗甲上只是流轉變化的火光,此刻也變得熾烈起來了,麒麟道:“你來這裡做什麼?!這裡很危險,那些術士隨時可能回來!”
“速速離開!”
李觀一沒有回答,只是控制陣法變化。
陣法本身的威能,籠罩範圍極大,不遜色於頂尖的強者,但是操控陣法,就如同叩動勁弩的扳機一樣,需要的氣息並不巨大,依李觀一此刻的境界,若說讓他操控這大陣,轉化爲殺陣,威能全開。
他是做不到。
但是以自身氣機,操控陣法變化,讓其威能逐漸削弱,並非難事,建立陣法,極爲玄妙,但是破壞起來,那就簡單得多了。
【四象封靈陣法】在他的氣息撥動下,煞氣漸弱,對於麒麟的封鎖也逐漸削減,一開始時麒麟只能夠被鎖鏈和八卦銅柱壓制住,此刻伴隨着李觀一動作,上面的陣法也變弱。
李觀一鬆了口氣。
這陣法的核心區域雖然要複雜許多,但是仍舊是在《四象封靈陣》的變式之中,也沒有脫離《皇極經世書》第六十卷的範疇。
伴隨着李觀一的逐步深入,他能夠感知到,整個陣法內部,有四股力量在流轉變化,彼此循環變化,互生互克,如同一道道鎖鏈一般,共同構築了這一座大陣的核心封印。
龍虎鳳龜。
是天之四靈。
其變化玄妙,暗合陰陽五行的轉動。
李觀一一一做出對應。
就如同每日祖文遠對他的傳授,如同每日回去之後,和銀髮少女的對練和拆解。
熟極而流,幾乎不需要思考。
順手拈來,便可以破陣。
麒麟怔住,看着眼前這故人之子坐在那裡,右手擡起,並指如劍,沾染氣機變化,揮灑如意,之前自己嘗試十年不曾破陣,不曾打開的玄妙陣法,在他的動作之下,卻在慢慢拆解。
伴隨着一聲脆響。
終於有一道鎖鏈徹底鬆開!
麒麟原本被壓制着伏低的身軀終於可以站直。
不必維繫那種不能趴窩不能站直,最爲痛苦折磨的姿勢。
片刻後,第二道鎖鏈被鬆開,麒麟身上火焰流轉變化,熾烈。
麒麟注意到李觀一全神貫注,知道此刻他到了關鍵時候,就算是心中有各種好奇疑惑,卻也都按捺住,沒有去打擾他。
李觀一雙眸微闔,在推演拆解這陣法的時候,他體內的四象功體,卻也隨之發生了變化,剎那之間,這陣法內部彷彿化作了李觀一的丹田一般,他根據外部陣法的變化,調整自身功體的變化。
以水對火。
以火克木。
於是,外四靈的封印陣法慢慢拆解。
內四靈的功體變化,卻是步步契合。
那卡住他一段時間的,第一境的最後混元一步,卻在此刻被撬動,隱隱然有了突破的可能,等到四靈合一,功體徹底混元,就是李觀一自身踏足第二重樓的時候。
只是終究學習的時間太短。
這陣法也終究太過於繁複。
李觀一最後將自己能破去的部分陣法都解開,收回手掌,輕聲道:“這一座陣法很複雜,我雖然學會陣圖。”
“卻不可能立刻都解開,但是,這樣至少可以讓你舒服一些。”
“我拆解了部分,留下了表面上的那些,你平日蟄伏的話,很難被發現內部封鎖拆開了,我這一次記錄下來了之後的變化,等到我出去,弄明白這一部分的陣法,再回來解陣。”
麒麟頷首。
李觀一正要開口再說,忽然神色微怔。
此刻他坐在了陣法的主位,能夠感覺到陣法的細微變化,現在在東南一處,有漣漪泛起,而後迅速靠近了,是那個方士,這一次纔過去了四分之一個時辰就已回來。
李觀一皺了皺眉,道:“他回來了。”
鎮守主衛的,都是第三重樓以上的術士。
術士修行,比起武者更難數倍。
修行的人也少。
故而有所成就者不多,都算有一地大名。
手段奇詭玄妙。
李觀一隻是個第一境的武者,若非是金肌玉骨,尋常入境武者的肉身都打不過三境的術士。
當即打算撤離,只是對方來得太快,李觀一將自己入陣的痕跡抹去了,讓麒麟重新蟄伏如常,目光一掃,腳步一踏,入了陣,潛藏入此陣的一處叢林之後。
右手按在了劍柄上面,眉頭皺起。
不知道這術士爲什麼偏偏今天回來的這樣早?
真是最擔心什麼,就會發生什麼麼?
李觀一放緩氣息,心神安靜,他能有膽量來,自然是有萬全準備,他也懂得這陣法,可以藉助陣法慢慢撤離出去。
只是來到這裡的,不只是那個術士,而是兩個人。
除去了那身穿灰袍,有山羊鬍須,四十餘歲模樣的術士。
另一位,是帶着兜帽的女子,開口語氣譏諷,道:“堂堂的天下大術士侯中玉,竟然要來到自己的陣法裡面,纔敢於和我這樣一個弱女子說話,還不如一個武夫。”
“在皇宮當中,私會女官。”
“你就不害怕那位天子禁軍大呼,率領禁衛把你我綁走嗎?”
那位四十多歲的術士微微笑道:“只是謹慎而已。”
“況且,這【四象封靈陣法】,是而今天下明面上的第一流陣法,又在皇宮大內之中,在這裡閒聊,自是安心,姑娘可以放心,這幾日正是金吾衛輪換。”
“新來的那個金吾衛,是個桀驁不馴的少年人。”
“我花了幾日時間,摸清楚了他的行動。”
“恰在此刻,他會在麒麟宮的亭臺花園裡面修行吐納,不允許旁人打擾,也不會來巡查,雖然是天子的親衛,但是畢竟出身於達官貴胄,世家外戚。”
“就算不是那些酒囊飯袋,也不是時時刻刻,恪守職責的。”
“此刻你我閒談,吾可保證,不會被那金吾衛察覺。”
聽到這樣一句話,李觀一心中暗罵一句。
當真是千年的老狐狸見了鬼。
一塊兒唱聊齋。
他千算萬算,沒有想到自己遇到了個和自己一般心眼的人。
自己在摸對面的時間,對面卻也是在摸自己的時間,倒是導致兩個人撞上了,李觀一忽然想到了祖老說過,變式比起正常的少,證明主持陣法的術士有二心,果然不假。
只是他在皇宮當中,私會女官,卻又爲了什麼?
李觀一按着劍,神色安靜。
術士侯中玉頓了頓,道:“畢竟,皇后娘娘的心腹,來找我這一個男子,所說的,又是那一個男人,若是被發現了的話,就算是我可以殺死那金吾衛,你和我都是少不得被殺的。”
女官緘默了下,只是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侯中玉道:“畢竟,涉及到那個男人。”
女官似乎很不愉,道:“伱可以,住嘴了。”
侯中玉笑着道:
“這裡只有你,只有我,你我談論這樣的事情,難道還需要小心翼翼麼?若是不開誠佈公,不如就等到最後,等到皇帝陛下親自廢后的那一天,皇后被打入冷宮,你這樣的心腹,也沒有此刻的生活優渥了。”
“畢竟……。”
“太子其實是攝政王的血脈這一件事情,陛下可是清楚的。”
李觀一捂住自己的嘴。
下意識把自己的氣息壓制得更低。
饒是以他的心性,此刻的心臟都差一點狂跳。
太子,是攝政王之血脈?!
皇帝還知道?
他似乎知道了爲什麼薛貴妃會如此受寵。
那女官似被激怒了,上下的牙齒碰觸發出脆響,道:“住嘴!”
侯中玉淡淡道:“住嘴?皇后娘娘既然不願意提供給區區在下需要的東西,那麼在下也不必再遮掩什麼了,不妨將話語說開了些。”
女官呵斥道:“是你要的東西越來越多!”
侯中玉反駁道:“要麒麟之血,以求長生久視,本就需要如此傾國之力!”
女官道:“你!”
她冷靜下來,道:“陛下,不會對太子如何。”
侯中玉又笑道:“是,是不會,畢竟,那位攝政王還活着。”
潛藏起來的李觀一死死握着劍柄,心中有一種感覺,自己今日恐怕是撞到了個了不得的事情,攝政王,那個霸主竟然沒有被殺麼?當今太子是他的血脈?
侯中玉冷笑道:“陛下下令燒燬了太平公和攝政王的記錄,難道只是爲了遮掩之前攝政王所作所爲,然後保住皇室的顏面?太平公是爲了維繫陳國的安全,讓百姓安定,所以纔回來討伐攝政王。”
“所以,他絕不可能如攝政王殺之前諸皇一樣。”
“就只是把攝政王殺死!”
“那樣不過是讓陳國多第二位攝政王。”
“名不正則言不順,他是要將攝政王的罪過都公之於天下,將其以律法處置,以安民心。”
“那一日的廝殺,他將攝政王打傷擊敗了。”
“而那時候,攝政王還沒有殺他立下的最後兩個皇帝。”
“是當今的陛下親自殺了他們,自己成爲第一順位嫡子。”
“所有人都覺得,陛下是個只知權衡的人,但是隻有我等寥寥幾人知道,是陛下引導其他人選擇了他,殺死其餘的兄弟,然後默許了被霸佔的妻子產下了攝政王的血脈,立他成爲太子。”
“對於澹臺憲明所代表的文官,世家,對於因爲這個孩子留下的蕭無量,還有那些武勳,甚至於包括薛家代表的那一部分勢力。”
“各方勢力最後發現,他們竟然只剩下了唯一的選擇。”
“可是——”
這個看上去只有四十多歲的方士垂眸。
他還記得十幾年前的事情啊,那位攝政王被鎖住了筋脈,他已經失去了大勢,但是仍舊安靜坐在那裡,當今的皇帝陛下穿着華服,十二冕旒的帝王裝飾,在那跛腳的王面前卻如同一個被施捨的乞丐。
攝政王垂着眸子,手裡仍舊扣着玉璽,然後扔出去,道:
“那麼想要。”
“拿去便是!”
豪雄的氣度啊,如此的霸主。
陛下,終究不如。
我非王侯。
乃攝也。
方士輕聲道:“就如你所說,陛下爲什麼如此寵愛薛貴妃?因爲薛貴妃的兒子,是他的血脈,一旦他誕生下來,陛下是一定會讓他成爲太子的啊。”
“澹臺皇后,心中很是不安吧?”
“哪怕她的父親是澹臺丞相,她的母親是盧氏的大小姐;哪怕攝政王離去的時候,留下了麾下最強的神將蕭無量在朝,但是陛下的心不在她的身邊,但是她的對手是天下三大豪商的薛家。”
“而薛家至今,仍舊還是中州大皇帝陛下承認的薛國公。”
“薛貴妃懷孕了。”
“已是皇子,是難得的貴命。”
“她仍舊會恐懼的吧?”
女官不再說話,這就是此刻陳國的朝堂之爭。
侯中玉道:“可若是我告訴你,包括薛家的猛虎,包括澹臺皇后的父親,都被陛下騙過去了,你覺得如何?”
女官的神色怔住,旋即激動起來:“你,你的意思是!”
侯中玉道:“陛下不會動太子,但是卻也不會允許薛貴妃的兒子成爲太子的,在那一年,他有一個私生子出生了,而他一直都把這個兒子藏匿得很好。”
“平衡是不可能長久的,彼此的矛盾終究有一日要爆發。”
“當外戚豪商的薛家,和以世家文官爲首的皇后一系碰撞到兩敗俱傷的時候,他的真正兒子就會出現了,然後收拾一切,坐收漁翁之利。”
“陛下會在那個時候,將皇位‘禪讓’給這個不是他‘親生兒子’的旁系子弟。”
“那是禪讓啊,是文官和清流們會無比讚許大書特書的聖皇行爲,他最後會以聖皇帝的名號留在青史上,他真正的兒子將會擁有一個矛盾爆發之後,遍地都是功業的國家。”
“而薛家和皇后,只是他眼中的棋子罷了——”
“所以,太平公和嶽鵬武,這兩個曾經是當年之事的親歷者,卻又心性剛正無法籠絡的人,才都要死。”
侯中玉道:“他們爲的是百姓和天下,可以開疆擴土。”
“但是,他們怎麼能忘記呢?他們怎麼會忘記?”
“他們活着,會讓皇帝陛下的皇位不穩啊!!!”
“會讓他在青史上留下污點!”
“那個曾經和他們舉杯飲酒,一起醉酒在月色下,少年意氣的年輕人在坐上龍椅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國家疆域是否變大,百姓是否太平,這都是很好的事情,但是最關鍵的事情,是這個皇位,是不是還是姓陳,重要的事情,是自己死後,是否可以留名千古!”
“我看上去髮絲仍黑,卻已有六十七歲。”
“我親眼見過了攝政王的離去,這位霸主活下來的代價,是蕭無量願意鎮守陳國,而攝政王離去的時候,告訴太平公,他此刻已經被打斷了雙腿,武功也失去了大半,百姓都覺得他死了,歡呼雀躍。”
“可他還是要活着。”
“攝政王說,他活着,太平公才能活着。”
“可惜,就連殺伐冷酷的攝政王,都沒有想到啊。”
“當今陛下的心境,竟然是如此地狠厲。就連這樣的國家神將,他都可以捨棄,那麼想必在塵埃落定之後,爲皇后娘娘準備的三丈白綾,也已在匣裡了啊。”
“薛家的錢財也是下一代皇帝踏足天下的基石。”
那女官的神色一點一點變得慘白了。
修長的手指在微微顫抖着。
侯中玉微笑道:“所以,要不要和我合作?”
“我可以告訴娘娘,陛下的私生子是誰,只需要娘娘爲我準備好足夠多的資糧,讓我淬鍊不死藥。”
女官咬牙:“你,以此事做要挾,不怕報應麼?”
方士淡淡道:“若不能長生久視,活七十歲,和活一百歲,都只是螻蟻罷了,與其病死榻上,不妨縱情恣意,死又何妨?不過同歸於塵土罷了。”
這種氣度反而讓女官頹唐了。
天下的大賊和豪雄,無論正邪,氣度都不是她可比擬的。
方士淡淡道:“況且,竊天運的事情,不是沒有做過。”
“太平公之子的命格。”
“就是我親自下手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