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心人心

懶懶散散坐在碧荷池邊,容若慢慢將別後的一切,細細道出。

知他與性德久別重逢,必有無數的話要說,就算是最看容若不順眼的蘇良和趙儀,這次也頗體貼地和楚韻如一起,悄悄走開了。

至於一堆無孔不入的秦人耳目,容若根本就不用擔心,因爲,他和性德說話時,用的居然……居然是英語!

“想不到,蕭逸用來救你的方法,竟是如此簡單直接,倒也算是破釜沉舟。”

“根本就是仗着自家有錢有兵,勢大氣粗,所以擺出一副啥都不怕,你有膽子就殺的姿態。”容若笑道。

“這樣做,他的壓力其實極大。這也是一場賭,如果秦王年少氣盛,不肯妥協,或是公然殺了你,或是真的綁了你在陣前進軍楚國,蕭逸的處境會非常難堪。”性德淡淡分析:“國中必會有許多所謂的忠臣,對他發出責難的聲音。你要有了不測,他縱無私也見私,史書上,也不會給他公平的記載。將來,只要他一有疏忽,給政敵或居心叵測者對付他的機會,這就是他最大的罪狀。”

“是啊,據說,當初七叔召集王公大臣、軍中重將開秘密會議的時候,很多人都反對,就連陳逸飛都堅決主張不能因爲我而讓大楚國進退兩難,令攝政王身處千夫所指的困境中。誰也不敢保證,一旦公開承認我的身份,是不是反而授人以柄。是七叔一個一個說服他們的,母后也表態,無論如何,都會支援七叔到底。”容若笑道:“就連宋遠書,當初接到這命令時,也差點炸了起來,他也堅決不同意,用七叔的名譽威信以及楚國的立場來賭我的安全。”

“可是,他還是奉命出使了。”

“就是因爲事情成功的機率不大,他怕別人來了,辦不好事,只好自己來了。”容若笑着聳聳肩:“那傢伙,整個一馬基雅維裡主義,到現在,他還恨我沒有在陣前殉國,害他們這麼爲難,見着我的時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無論如何,事情終究照你預想的方向走了,你這一場冒險,最終還是……”性德眼神極淡,偏又讓人感覺極凌厲地看向他:“稱心如意了。”

容若臉色微微僵了一下,然後又慢慢放鬆瞬間緊繃的身體,苦笑了起來:“是,你說得對,我在陣前以身救陳逸飛,我陷入重圍,寧肯投降而不肯戰死,固然是我沒有君臣觀念,固然是我並不認爲盡力一戰,問心無愧後,投降有什麼恥辱,更重要的是,我另有私心。”

他輕輕嘆息:“這世間,也只有你,可以一眼看穿我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

他慢慢擡頭,遙望遠方:“濟州發生過的事,讓我明白,所有的陰謀暗算、虛情假意,永遠都會在我身邊不斷上演。我的身份、我能給楚國帶來的影響,讓我成爲無數人圖謀的對象。表面上看來我很自在,想去哪就去哪,想要多少錢,國庫都付得起,想要什麼寶貝,楚國都供得起,但實際上我根本不能真正放開心懷去結交任何一個朋友。我的兄長出賣我,我的朋友利用我,七叔看似給了我自由,可是,我根本無法真正隨心所欲,每時每刻,都要防備暗算,稍有差池就會被人擄劫,而且我清楚地知道,除非我回到京城,躲回七叔的羽翼之下,否則我將永遠無法逃脫這樣的命運,任何人來到我面前,我都要猜測他是否別有用心,做任何事、到任何地方,都要考慮,是否給別的國家可乘之機。那樣的生活大累、大累,累得讓人再不會有一絲樂趣。”

他苦笑,用力把石頭狠狠扔進池塘,激起漣漪無數,無數游魚驚慌地四下躲避。

“是的,被秦人所擒,固然是無可奈何、無路可走之下唯一可以救飛雪關的辦法,卻也是我在絕境之中的一場豪賭。如果秦人捉住了我,卻最終無法從楚國那裡得到任何實質的好處,天下各處的明眼人就會真正看清,我在楚國的地位,不過如此。捉到我,換不來利益,卻只會白白得罪楚國;善待我,不會有什麼後患,也算賣了楚國大大的人情。”

性德淡淡地道:“這真是一場天大的豪賭,你賭的是蕭逸對你的瞭解和他的擔當。

“是啊!”容若輕嘆,聲音中並沒有大多歡喜,反而有些苦澀:“七叔真的做了,他看出我的心意,用他的清譽,用整個國家的立場,來成全我的自由。各國眼見像秦國這麼強大的國家把我抓在手裡,楚國也不肯做半點妥協,像秦王這麼精明的人,最後也不得不放掉我,那些本來想打什麼主意的人,自是要改變心意,以免自討沒趣,只是……”

容若慢慢擡眼,神色之中,不見歡顏:“只是,七叔自己冒的風險大大了。寧昭若有些血氣,真的用我開刀,楚國必然進退兩難,七叔也將不得不爲我的生死安危負責,我這不能見人的隱秘心思,是不是大過自私了?”

性德負手向前:“蕭逸是你什麼人?”

“是我的七叔、我的長輩。”容若退疑一下,才道:“也可以說,是我的父親。”

“那麼,自家的孩子,偶爾任性一下,闖些禍出來,家中父母長輩,爲他擔當,爲他頂頂黑鍋,又有什麼了不起。”性德答得漫不經心。

容若微微震動了一下,這才慢慢坐下,眼神遙望遠方,一點一點柔和下來。

“而且,只要你一天還是楚王,那些意圖擄劫你,從你身上獲利的事,就不會停止。從來只有千日做賊,又有誰能千日防賊,與其一生一世不得安寧,時時刻刻防備他人,莫若狠狠心,絕了大部份人這樣的念頭。”性德漫聲道:“你的心思、蕭逸的做法,或許冒險,但從長遠看,未必不是正確的。”

“可是,我自己真的後悔過。當我看着秦王在我面前,把人一個個打死時,當我被他關在一片黑暗中,聽到韻如的慘叫聲時,我真的後悔過。”容若脣角慢慢掀起一個淡若柳絲的笑容:“我後悔,我爲什麼要爲了你去冒險,反正你也不怕死、不怕痛。我爲什麼要爲了飛雪關把自己送到秦人的手中去,難道我不比飛雪關重要嗎?我不曾爲楚國做過任何事,可是,我完全可以理所當然,心安理得,看着所有楚國人爲我而戰死,沒有人能說我是錯的,那麼,我自己爲什麼要找死。”

他慘笑,擡眼看性德:“我受折磨時,也曾恨過整個世界,恨每一個負我、棄我、害我的人,我甚至恨你,恨飛雪關的所有人。性德,我發狂的時候想,是我以前大天真,以爲有着善良的心就可以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我簡直不是男人,不懂得去掌握權力、控制力量,不懂得,與其被人欺壓,莫若欺壓別人。”

性德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聽,眼神明淨地正視容若的目光,眸子裡一片明澈,無喜無怒,無填無慮。

“也許我當時的發狂是有作戲矇騙寧昭的成分在,可是,我知道,我再也得不回像以前那樣純明的心境了,夜深人靜一個人的時候,我知道,我總會想,如果我強大無敵,如果我擁有天下,如果我能將一切踩在腳下,是不是就不會再經受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保護每一個我所在乎的人。韻如、安樂,她們極盡所能地安慰我,我也盡一切力量讓她們安心。蘇良和趙儀,讓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們在濟州定下的不變之約,但是,我知道,那些隱密的心意,從來不曾完全抹去過,直到……”容若忽然微笑起來,如陽光穿透雲層,照亮天地:“直到,聽了董姑娘說起你的事。”

性德的神情終於有了極其輕微的變化,顯然就算是他也完全猜不透,容若怎會因爲他的事而有所徹悟。

容若凝視他,眼神裡是深刻的感情:“衛孤辰一直待你極好,你卻爲了得到在這困境中,足以幫助我的力量,而暗中謀劃如何對付他、利用他,其實你心裡,是十分痛苦的,對嗎?”

性德靜靜垂眸。

痛苦,有嗎?會嗎?他的人生,會和痛苦聯繫在一起嗎?

容若目光牢牢鎖定他:“說起你的事,就連董姑娘也覺得,你待衛孤辰太薄,其他人聽了,也覺得你有些過份,但其實,你是非常非常難過的,只是,別人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

性德的眼神終於微微一跳,我自己也不知道嗎?

容若凝視他:“你是人工智慧體,你以爲,你心中無善無惡,沒有感覺,其實你和普通人一樣,有基本的良知,有自然的感情,你知道有誰對你好,於是,你也儘可能的回報善意,雖然,你完全不懂如何去表達。這樣的人,在被人盡力善待之後,卻要去謀害他,心裡,一定是非常非常難過的,只是……”

容若眼神裡都滿溢着嘆息:“只是,你自己從來不知道,原來,你也是會難過的。所有人都以爲你無情無義,你自己也以爲如此,但我不能讓你再這樣下去,所以,才必須儘快讓你回來。”

難過嗎?情義嗎?良知嗎?這些詞句,與他從來無關。性德安靜得出奇。

是,他不知道,自己可曾因爲必須謀算衛孤辰而感到難過,他只是在知道容若有難的那一刻,就下決心不惜利用一切人與事,以求得到更多與寧昭抗衡的力量。他只是告訴自己,不必去記得,那人曾爲他結過多少仇、做過多少事,又給過他多少信任和擔當,因爲,他要保證的,只有玩家一人的利益。他只是一次次告訴自己,這一切沒有任何困擾、不需絲毫掙扎,他只是人工智慧體,人類所有多餘的感情、道德、是非,對他都無絲毫意義,那人不是容若,所以生死存亡,從來與他無關。他只是在衛孤辰明白自己的利用和謀劃後,依然給予自己種種維護和關懷時,冷冷地用“愚蠢”兩個字來做評語。

他以爲,這樣想是理所當然,他以爲,做爲無情無緒的人工智慧體,不會感恩,天經地義。直到此刻,被容若提醒,他才真正明白,既然是人工智慧體,全無情緒,又何必要有這麼多的念頭,又何必多說那一句愚蠢。

這一切的一切,如今回思,卻全是大過刻意之下,一次次對自己做的提醒,提醒自己不要改變主意,不要忘記容若。做爲人工智慧體,他竟已能如此完美地對自己也進行欺騙這一切都是因爲難過嗎?人的情緒,人的良知,人的抉擇,人的痛苦,人的矛盾,人的……軟弱與無能。

性德靜靜閉上眼,然後慢慢坐下來,淡淡道:“這只是你的推測。”

“性德,你可以摸着你的心口回答我嗎?你對我的關心,僅僅只是因爲我是玩家,而你是人工智慧體,保護我,是你的天職嗎?”容若難得地目光凌厲起來。

性德沉默,他無法回答這樣簡單的問題。性德沉默,他無法回答這樣簡單的問題。

“既然,你選擇保護我,選擇犧牲真心對待你的人而守護我,是因爲感情,那麼,你又有什麼理由,不會因爲感情而痛苦。只是從存在以來,就被程式規則所限制束縛的你,即使悲傷,也不知道那是悲傷,即使痛苦,也不瞭解那是痛苦,於是,你只好對你自己說,你是無情的存在,除了保護我,你沒有任何需要在意的事,但是……”容若微笑,笑意從容:“我在意。”

他的語氣那麼輕,卻又那麼重:“我在意,所以,我不能允許你繼續身處兩難之中,所以我不能允許你繼續傷害別人,也傷害你自己,雖然你不知道自己在受傷害,但是我知道。”

性德沉默,依然不語。這一瞬間,胸中起伏的波瀾讓他不得不伸手按在胸口處,明明那裡並沒有一種叫做心的東西,爲什麼,竟會……

“因爲你,也讓我徹悟我自己的迷茫。像你這麼冷靜的人都會因爲不擇手段而痛苦,我若仍然執迷不悟,最後的結局,也必然是悔不當初。”

容若此時的笑容,已沒有絲毫陰影,一派輕鬆:“想要獲得,就必要付出,沒有人可以輕易地爬上頂峰。那條路大長、大遠、大艱難,也大容易讓人泯滅人性,不放棄很多做人的原則,不做出足夠的捨棄,是永遠不可能到達終點的。有的時候,爲求結果,或者可以不擇手段,可是,真的什麼手段都用盡之時,結果,還會像以前那麼重要嗎?當我振振有詞,說是爲了保護我所在意的人,而走上那條路時,也許在行路的過程中,我就必須不斷拋棄或利用我所自以爲想要保護的人。當我自以爲我是爲了正義而行進,也許J決到終點時,我會覺得,不站在我一邊的,就一定是非正義的。那樣的話,我到底會變成什麼樣?我會和你一樣,甚至更加痛苦嗎?當我知道你痛苦的時候,我很難過,那麼,看到我痛苦的時候,你們也會難過的吧!”

容若輕輕笑:“看,很多時候,很多結,都不過是人類自己作繭自縛,想通了,也不過如此。”

“你的想法大多了,當今天下紛亂,若真有人能起而一統天下,平定諸國,亦是救萬民於水火,你要這麼想,或者會覺得,大義本來就屬於你。”性德的聲音裡倒還聽不出明顯的情緒變化。

容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秦王難道不想一統天下,七叔難道不想一統天下,魏國大後難道不想一統天下,燕國那兩位傳奇的英雄難道不想一統天下。每個人都念着救萬民於水火,難道因爲我是主角,我就是救世主,他們是配角,就是野心家,好奇怪的雙重標準。”

性德眼中都不覺有絲笑意:“以前的玩家都是這樣的,你以爲人人都像你,是個怪物。”

“讀罷春秋無義戰。”容若淡淡道:“如果有一天,七叔說,秦國對衛國欺壓大重,我們楚國看不過去,要趕跑秦國,解放衛國,那麼一定是爲了楚國的利益,絕不是爲了衛國百姓的幸福。世事不過如此,古今中外,所有的戰爭理由都是冠冕堂皇,而骨子裡的真相,也不過是一個‘利’字罷了。天下紛亂是很悲慘,戰事頻生是很痛苦,但是,因此吞併其他的國家就一定正義嗎?也許在千百年的後世中,我們看史書,會贊那救世主多麼偉大,歷史功績多麼了不起,但在當時,各國百姓心中,最深的,應該也只是亡國之痛。”

他笑一笑,也坐了下來:“記得以前看過一個故事,一個智者幫助一個王子平定國家,釋放了全國的奴隸,廢除了奴隸制度。有一天,那個王子問智者,如果別的國家也有奴隸制,我們該怎麼辦?智者說,呼籲廢除奴隸制,儘量告訴他們,奴隸制度是不好的。

由他們國家逃來的難民,我們應當給予保護,但是,不能用武力去強求另一個獨立的國家,接受我們的正義。當我們習慣以武力的方式推行正義之後,也許,我們就會漸漸忘記正義本身,而以爲武力,就已經是正義了。“

他擡頭笑一笑:“這位智者的想法,是我比較認同的真正公平的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相處方式。”

他就這樣與性德坐在一處,並肩看天上白雲悠悠,水中游魚如織:“在我的世界中,也有很多的國家,貧富不均,信仰不同,國與國之間,常有磨擦爭執,很多地方,都有戰事硝煙,很多國家,人民爲貧病所苦。可是,有誰會認爲,有一個超級大國起來,吞併諸國,全球一統,天下歸一,就是救萬民於水火的幸事?那麼,爲什麼在古代,或是在這大虛的世界中,就一定要有一個帝王出來平定天下呢?在我的世界中,人們總愛編故事,總愛講,現代的人,無意中到了古代,或是生來就有雄心壯志,要誓起風雲,或是本來只想平安渡日,卻因爲種種原因,爲了愛人,爲了朋友,爲了親人,或爲了生命,而不得不走上爭霸天下的道路。甚至哪怕到了未來世界,再偉大、再英雄、再了不起的主角,打敗無數惡勢力、無數外星人之後,一統宇宙,建立的,百分之八十,都還是帝制國家,他們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大帝。”

他微笑着放鬆身體,伸展四肢躺在陽光下:“真的有不得已嗎?真的身不由己嗎?真的一切只爲救天下、救蒼生嗎?至少摸着心口問自己,我不能回答說,我別無選擇,我不能回答說,如果我走上那條道路,真的完全是迫不得已。我也有私心,但是,我的私心其實僅僅只是……”

他看向性德的眼神異常溫暖:“和我最好的朋友、最愛的人,就這麼曬曬大陽聊聊天,好好過日子罷了。

性德沉靜地道:“現在,並不是可以安心曬大陽的時候。”

“是啊!”容若苦笑:“在我和安樂成親之前,寧昭是不會放我回去的。”

“你決定要娶安樂了?”性德的眼中只有瞭然。

“不娶不行啊!如果只有我和韻如還罷了,現在又有了宋遠書他們在,這麼多人的性命都系在這一場婚事上。”容若眼中露出悵然之色,那黑暗中執着不放的手,那烈焰裡絕美的容顏,爲什麼每每讓人想起,就只剩下心痛:“安樂,她是個好女子,只是,我害了她……”

“也許,是你救了她。”性德看似隨意地道:“在你被抓入秦國之前,秦王就和蕭逸定下了她和你的親事,你要沒有遇上她,她的下場也不過是在楚宮中孤寂一生。就算不定親又如何,寧昭既會爲了大局而逼她嫁你,自然也會爲了大局而逼她嫁別人。寧昭就像你說的那樣,在前進的道路中,已經忘了自己爲什麼要前進了。當他爲了前進而捨棄妹妹時,已經忘了很多年前,他曾經爲了保護妹妹而傷害自己,他曾爲了保護親人,而冒險去和權臣做生死之搏。當人們爲了前進而不擇手段時,前進的原因,已經不再重要了”所以,我可以忍受自己無能,卻不能忍受自己成爲另一個寧昭,但是……“容若笑道:”我真的不明白,爲什麼寧昭一定要把安樂嫁給我,才放我回去,這一場婚事,他到底能得到什麼好處?“

“也許他要的,已經得到了。”

性德在行宮外,深深看楚韻如的一眼,已經讓他生疑,後來在催眠時,他本來只要隨手一拍就可喚醒楚韻如,卻偏偏伸手拉楚韻如的手腕和她一擊掌,這只是他自己製造機會,不動聲色爲她把脈,心中早已有了底。不過他也沒有在意,反正容若是不可能有孩子的,所以,他也不打算說出來,平白讓眼看就能成親回國的容若再添什麼變數。

容若眼神一閃:“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沒有告訴我?”

性德沉默了一會,才道:“如果你命令我……”

容若大笑着做個手勢,阻止他說下去:“你有事瞞着我,我有些生氣,但是,我又很高興。性德,你難道還沒有意識到,當你和主機的聯繫被斬斷時,你已經自由了,已經不再受規則的束縛了。所以,你纔會有自己的主張、自己的想法,所以你纔不在乎我的意願,而從你的角度做出判斷。如果你隱瞞我,那必然是你覺得,不讓我知道對我更好。

所以,性德,雖然我不自在,但是我很高興,既然這是你自己的判斷、你自己的決定,爲什麼不堅持呢!“

性德沒有說話。

如果我的決定是正確的、是應該的,那麼,不把我曾對董嫣然做的事情告訴你,將來,你得知真相時,真的,可以還笑得這麼自在嗎?只是,我又有什麼理由,要告訴你這根本無法改變的事實,讓你再沒有這自在的笑容。

他臉上神色不動,依舊望着容若,只是右手慢慢在身側握成了拳。

十幾天之前,那女子的手哀懇地緊抓住他的手,那時顫抖的原來不是那絕境中的女子,而是他自己。十幾天之前,那女子的淚無助地落在他的掌心,那灼熱的感覺,竟一直讓他到現在,還錯覺自己被燙傷,再也無力復元。

直到這一刻,容若點明,他才知道,原來他真的從一個全能的存在,而淪落爲一個普通的人,所以,受盡普通人的困擾,即使明知自己做的是對的,也依然會痛會傷,會迷茫會自責,只是他自己以前不知道,這是痛苦無奈、迷失自責。

容若不曾看透性德平靜表情下驚人的心緒起伏,只深深凝望他,眼中似乎有看不清的熱情和激切:“同樣的,現在如果你想要做什麼事,那麼就去做好了,不要去理會別人怎麼想,不要過多地去考慮利害成敗,或對我有什麼影響,你是一個自由的人,你完全可以有你自己的選擇。”

性德眼神微凝,迅速摒去其他雜念,只望着他,淡淡問:“你覺得我想做什麼?”

容若笑得明朗坦蕩:“不是我覺得,而是,你覺得,你應該做什麼嗎?”

性德靜了一下,忽然問:“你既然早打好撈銅錢的主意,爲什麼又要和衛孤辰胡扯一通做皇帝的事?”

容若聳聳肩:“沒什麼,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打算盡點小力,幫幫納蘭玉,幫幫衛孤辰,幫幫你,沒準也算是幫幫寧昭吧!”

“幫我?”性德微微揚眉。

容若卻不再多做解釋,輕輕嘆息一聲,目光遙望遠方:“江山只合生名士,莫遣英雄做帝王。”

性德竟也不覺隨着他一起擡眸看向雲天最深處,然後,在那遙遙雲天之外,傳來那幾乎響徹整個秦國京城的聲音。

“鷹飛喜歡蕭性德,傷害蕭性德的人,就是慶國鷹飛的敵人。”

那麼響的聲音,直可衝入雲霄,那麼清的聲音,坦蕩得讓人找不出一絲虛僞,那麼銳氣那麼響的聲音,直可衝入雲霄,那麼清的聲音,坦蕩得讓人找不出一絲虛僞,那麼銳氣飛揚的聲音,熱情如烈火,明澈如珍珠。

就連性德都當即呆住,天啊,那個女人是瘋子。

容若急急忙忙托住眼看要往下掉的下巴,愣了半天,才懂得大笑。

他直笑得彎腰跺足,腹痛如絞,也止不住這笑聲:“天啊,這個女人真是天下第一大妙人,性德,你要錯過她就大可惜了。”

難得性德竟被鎮往,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

“這個女人,我的天啊,這個女人,用內力叫出來,讓全城人聽到她的示愛,她真是大大大精彩了,這話根本就是說給秦王聽的警告啊!”容若說到這,忽悟出一事:“對了,鷹飛的身份應該非同一般吧,一個普通人,武功再高,也不至於有把握到讓秦王因爲她一句話而產生顧忌。”

“鷹飛是目前慶國的第一高手。”

“再高也高不過衛孤辰吧!”容若笑問。

性德白他一眼:“她是慶國人。”

“那又如何?”容若茫然不解。

“你知道在慶國,第一高手代表什麼嗎?”

容若很誠實地搖頭。容若很誠實地搖頭。

性德嘆氣:“以前你雖懶得詳細瞭解各國之事,但該有的常識還是不能少,我後來給你上過幾堂各國知識普及課了,當時你幹什麼去了?”

“神遊太虛。”容若回答得理直氣壯。

性德確定,自己果然越來越人性化了,否則爲什麼他會忽然間涌起極強烈的揍人衝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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