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殿內,流光四行,清源妙道真君的神像引動天雷之變,天塌般的威壓穿過殿宇,直直降臨姜離之身。
且在姜離身後,八卦輪轉,陰陽爻互相組合,演化着大衍之變。
“水火既濟,盛極而衰。”
姜離一邊感應着氣韻,一邊看着卦象,微微皺眉。
與此同時,星斗羅列,演化星象,公孫青玥以無字天書爲憑,同樣是佔出了個結果:“祿逢衝破,吉處藏兇。”
她看着排列的星斗,亦是柳眉緊蹙,“有三品參與,佔算大不易,天機不明啊。”
三品本身就是極大的干擾源,哪怕是姜離和公孫青玥都有外力相助,也難以祛除這種干擾影響,準確佔算,以致於佔算出的結果曖昧不清,讓人看不分明。
吉處藏兇,盛極而衰,看起來似乎有警醒意義,但在有三品參與的情況下,兇險隨時有可能發生,這警醒意義着實不大。
“模糊不清啊,也許參與的三品,不止仙后一者。”姜離思忖道。
算不清,也就代表着敵我之勢並沒有拉開差距,哪怕玉虛觀有廣乘和廣元兩位道人,也不能保姜離萬全。
度三災之難,兇險未知。
但姜離又必須抓緊時間渡劫,否則的話,等一月之期到了,那佛國就能毫無顧忌地出手了。
姜離可沒忘了隨自己一同前來的九個羅漢還一直在昆虛山脈之外守着,說不定他渡劫時就有文殊大士在強勢圍觀。
‘甚至於,還有其他的敵人······這是他們最佳的機會,甚至可能是最後的機會,一旦讓我晉升,則天下之大,任我縱橫。’
心念一定,姜離將元炁一引,一道流轉着氤氳瑞氣的光團從神像中飛出,玉清殿的大門轟然洞開,讓他帶着光團掠到殿外。
此時,正處午夜子時,一日之初,一陽初生,又逢新年,萬象更新,姜離飛臨半空,直似將那日、月、年的氣象皆攬在此身,直面天雷。
“轟隆!”
雷霆在姜離出現之時,便似終於被打開了開關,天穹都似坍塌般動盪,聲還未至,紫雷已是轟在姜離身上,隨後才炸響了霹靂。
沒有演化出相剋的雷霆,而是霸道直接顯露生殺,將雷霆的毀滅展現。
雷霆電芒在身上游走,刺入毛孔、穴竅,滲透血肉,乃至要鑽入元神,浩蕩的雷威震顫感知,令得六感都要化作一片空白。
“炁體源流,皇極經世。”
然而姜離將精氣神三元合一,如化大丹,圓滿無漏,哪怕是直面天雷轟掣,也依舊不爲其所傷。
雷光在身上炸開,像是電龍在咆哮,如枝丫生長般擴張,又在剎那間被一股無形之力收束着回攏,互相接連,形成了一副雷獄景圖。
姜離以先天八景法用雷霆,強行收束雷光,化殺爲生,讓雷霆從毀滅化作創生,滋養身軀。
這一道雷霆及身,非但沒能傷到他,反倒是化作了資糧。
“好一個把握生殺。”
廣乘道人此時正在一處樓閣上觀望,見到姜離化殺爲生,不由出聲稱讚,“冬雷肅殺,生機盡斂,但此時卻是一年之始,已然入春。姜道友以此萬象更新之時化冬雷之殺爲春雷之生,法用自然節氣之規律,以天地之變對天雷之劫,可謂是技近乎道,讓人驚歎。”
言語之中的讚歎簡直是不加掩飾,令得一旁的申侯笑道:“當真很少見師兄這般稱讚一個人,看來姜道友此次雷災是能安穩度過了。”
“不只是雷災,還有其餘兩災,”廣乘道人注視着那愈演愈烈的雷霆,道,“若是雷災無法重傷其身,姜道友當會再接再厲,接連渡劫。現在不光是天時甚好,人和也不差,佛國文殊、白蓮、廣力三人立下宏願,不得出手,仙后若來犯,也萬難闖過貧道這一關,姜道友確實很能把握時機。”
“不出意外的話,姜道友應該無需擔心人劫,但是······”
“但是?”申侯露出訝色。
“文殊不是易與之輩,當年貧道與文殊、太白、天疏三人以劍論道,唯獨文殊是以劍法變化接下貧道的陰陽兩極劍的,他的算力不在貧道之下。”廣乘道人沉聲道。
廣乘道人兼修太乙神數和北極神數,以高深的易道造詣駕馭近光之劍,想要接下他的劍,單憑劍法造詣是沒用的,還需要極高的算力。
而一般來說擁有強大算力的人,幾乎都有參修易道。也就是說,文殊也同樣是通曉卜算之法,並且造詣高深。
“他吃過姜道友一次虧,已是結下了仇,更別說佛國如今和姜氏勾連,本身就是姜道友的敵人。文殊,絕對不會坐視姜道友晉升。”
廣乘道人如是斷定。
而在兩個人交談之時,天雷愈烈,雷霆霹靂不休,卻被姜離一一轉化,反倒凝聚成雷圖,環繞在身周。
雷劫似是因此而生出感應,出現了變化,天空像是化作了雷池,雷光閃爍,凝聚出如水一般的流質液體,醞釀着毀滅的氣息。
“竟然化作了雷水。”
姜離不由看了眼身後飄浮的神光,似是要透過光華的遮掩看到內中的道果,“該不會當真是這道果在針對我吧?”
話說公孫青玥只是容納了三聖母的道果,又不是三聖母,至於這般嗎?
而且姜某人自問乃是一等一的好男人,用情專一,一心一意,別說是道果了,就算當真給你二郎神當個妹夫,你也絕對是不虧的。
可惜,清源妙道真君的道果並無甚反應,姜離也看不出二郎神的妹控屬性是否當真深到刻入了道果。
倒是雷劫,此刻再生變化。
雷池涌動,紫色的雷水鋪天蓋地灑落下來,於夜空下留下絢爛的軌跡。
每一滴雷水中都激閃着雷電,光華流轉,如同一個個小小的雷霆世界般,於瑰麗中藏着至極的恐怖威能。
玉虛觀幾乎是一瞬間就升起了厚厚的清光,覆蓋了宮觀,陣法全力運轉,將宮殿羣和樓閣都遮得模模糊糊。而姜離直面雷水,更是能感應到內中的兇險。
第一滴雷水落在了姜離身周的雷圖上,輕若無物地碰撞,卻發出了驚天的巨響。
一滴雷水,內含成百上千道雷霆,剛剛凝成的雷圖直接被打出了缺口。旋即,鋪天蓋地的雷雨落下,爆發的雷霆何止千萬。
姜離瞬間就被雷霆徹底淹沒,無盡的雷光形成了無儔雷暴,將半空化作一片紫海,熾烈的雷光灼透了每一寸空間,乃至要將空間劈裂,深入虛空般。
但雷圖之後還有其餘七景,八景連環,雖有雷光破開了間隙,轟掣到姜離之身,熾烈的雷光如火一般染遍了身軀,卻無法真正傷到根本。
一支赤紅的木鞭出現在身前,被姜離一手握着,以其爲樞紐,轉化生殺。
雷霆寂滅了血肉,又遭生機蘊化,死而又生,如是週轉,反倒讓姜離的肉身逐漸得到了淬鍊,三元穩固。
他的雙眼透發出晶色,連眼瞳都似和肉身一般,呈現出一種類似於神農之相的色澤。
神念在眼中浮現,竟是隱隱生出了電芒。
這次雷劫,非但沒能損及姜離,反倒是相助他的三元再次增長。
只是這樣一來,倒是有些爲難了玉虛觀。
哪怕有陣法抵擋,玉虛觀的清光也依舊出現了劇烈的搖動,又是送出了大量的靈氣用以造劫,又是強行抵擋雷霆,這讓陣法的消耗空前巨大,都有些難以支撐了。
姜離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當即飛身挪移,去到玉虛峰之外。
雷劫也受其氣機牽引,自發移動。
“看來姜道友依舊遊刃有餘,”申侯見狀,笑道,“而且他沒有拿陣法當擋箭牌,也該讓其餘師兄弟們知道他的誠意了。”
而廣乘道人則是面色越發肅然,“還不出手?”
姜離渡劫到現在,竟是無一人進行阻攔,哪怕是仙后都沒有一點動靜。
按理來說,就算是無法越過廣乘道人的攔截,也該有所動作纔是。如今毫無動作,反倒是呈現出令人不安的預兆。
似乎,對方並不急於出手。
與此同時,姜離飛到了臨近玉虛峰的一座高峰,雷水也隨之傾瀉到峰頂,霎時令得冰雪熔化,岩石崩飛。
高峰上不知積澱多少年的冰雪都難堪雷霆,玄冰都被蒸騰成水氣,乃至岩石都遭崩飛。
姜離卻是依舊穩守着不動,以赭鞭轉化生殺,肉身氣血震盪,氣機起伏,越來越強。他有【一尺之捶】補充真氣,轉化三元,哪怕是耗個十天十夜也不會有力竭之時。
突然間,姜離身形一震,先天一炁轟然出體,咆哮着鯨吞雷霆,氣機迸發,令得雷水都爲之倒飛,在半空中爆出無數的霹靂。
“轟!”
驚天的巨響中,雷暴激盪,聲震方圓百里。一道道雷霆爆發,又被磅礴元炁橫掃,雷劫之勢逐漸削弱,不復之前那般強盛。
快結束了,但是······
‘還不出手?’姜離和廣乘道人有着相同的疑問。
到了現在,都還沒有一方出手,到底是自己的敵人發了善心,還是他們另有圖謀?
若是後者——
‘他們怕是已經聯合了。’姜離心中閃過不妙的念頭。
且在思忖之時,他的身形自半空落下,輕盈的腳步踏及被雷霆洗禮的高峰,一股雷氣受姜離引導,轟入了地下。
本來一片慘烈的山峰頓時多出了一股地陰之氣,蒸騰的水氣之下,隱隱出現了焰痕。
姜離只覺一股陰寒的氣息自雙腳下進入身體,化作了火焰,灼燒着血肉,所過之處,氣血沉寂,化作飛灰。
以天雷勾動地火,姜離主動引發了第二災,地陰之火從雙足入體,一瞬間就席捲了肢體,進入了臟腑。
比之天雷,地火更顯陰損,以氣血爲源,以血肉爲薪柴,瞬間就點燃了姜離全身。虛幻的火焰在身上搖曳,從下往上,直透泥丸宮,點燃了氣血之後又灼燒起真氣。
甚至於,那虛幻的火焰以姜離爲中心,蔓延開來,轉眼間就覆蓋了一片狼藉的地面,又向上焚燒了水氣。
在短短時間內,偌大的峰頂就被火焰覆蓋,向上焚燒水氣,飄蕩入雲,向下熔化冰雪,深入山岩。
姜離的氣息也在這不間斷的燃燒中變得衰弱。
······
······
金黃的雲氣化作了如水圓鏡,內中清晰映照出被陰火焚燒的山峰,一道身影在火焰中苦苦支撐,卻無奈氣息不斷跌落。
這裡是不見天光的山體內部,四周皆爲山岩,唯有懸浮的雲氣圓鏡散發出淡淡的金光。
雲九夜就站在這圓鏡之前,雙眼一眨不眨,一刻也不離鏡中場景。
而在他身周,濃郁的陰氣充塞在黑暗中,隱約間,顯露出一道披着黑色甲冑的身影。
這身影同樣看着鏡中場景,看着姜離的氣息變弱,突然道:“姜離這是要接連渡劫啊。但即便是以他的根基,也難堪天雷地火的消磨,他如今的生機已經開始變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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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
雲九夜搖頭道:“老六向來詭計多端,當他出現頹勢之時,十有八九還留有餘力。當他受傷之時,八成是無關緊要的輕傷。”
雲九夜可謂是謹慎入微,不憚以最險惡的心思去揣測姜離。
亦或者說,姜某人奸險狡詐的標籤已經撕不下來了,天生邪惡的姜氏小輩印象深入人心,與他爲敵的人都要多留幾個心眼。
這不叫膽怯,這叫對自己的生命負責。
已經有不少前車之鑑倒在姜離腳下,給後來者做榜樣了。
“我的機會只有一次,此次不能除去他,日後即便是成了四品,也未必能勝過他,”雲九夜緩緩道,“其他人的機會,也可能只有一次。佛國、仙宮······太多人想要對付姜離了,可他們都忍住了,因爲他們也知道,此次機會千載難逢。”
姜離的晉升消息泄露,就是最大的機會,凡是和他有仇的人,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佛國如此,仙宮如此,雲九夜以及太平教乃至姬氏中人,亦是如此。
“多方夾攻,此次便讓老六徹底灰灰。”雲九夜冷冷說道。
二人就這樣一直看着鏡中畫面,看着姜離遭遇陰火的灼燒。
姜離吐血了。
等!
姜離神色枯槁。
等!
姜離長時間身上的火焰開始削弱,露出了滿是焦痕的身影······
雲九夜暗暗咬牙,最終還是決定再等等。
······
······
“咳咳咳——”
姜離連聲咳嗽,掩着嘴巴的手掌上帶着明顯的血跡。
‘竟然忍到了現在,我的血怕是要白咳了。’
姜離不着痕跡地擦了擦手,一副虛弱異常,虧空了身子的模樣,‘當真是夠能忍的啊。還是說,他們達成了默契?’
隨着時間的流逝,姜離對渡劫的態度未見樂觀,反倒是越發凝重。
敵方忍耐至此,就只能說明他們當中有人充當聯繫樞紐,溝通了各方,讓他們隱忍下來,害得姜離釣了半天,每一條魚上鉤的。
‘好,你們繼續等,我就不信你們能一直等下去。’
姜離默默運轉着先天一炁,牽動起風勢。
以雷引火之後,接下來便該是以火生風了。
姜離把握自然之運化,主動牽引風勢,一股強風正在這片土地上掀起,混合着雷火的餘勁,變得兇險而陰損。
在火災將要結束之時,姜離立即就引動第三災,欲要一舉渡劫。
他就不信了,這時候敵方還能忍下去。
要是這都能忍,那姜離就乾脆度過三災,晉升四品,且看到時候是誰先及。
流風四起,漸漸加急,眼看着就要掀起一場大風,以晉升四品,卻不想就在這時——
劫風突然被平復,乃至於連昆虛那冰冷的夜風也變得和緩,直至幾近於無。
方圓千里的範圍之內,風勢都在逐漸消失,直至不起一分波瀾。
“原來這吉處藏兇是應在這裡······”姜離察覺到風勢的變化,心中恍然。
“佛國,果然是要參與其中。”
他都不用多想,就知道這風勢被平復是因爲一月之期未至。無論平復風勢的是哪一方,他們的目的都和佛國參戰脫不開干係。
情況立時就急轉直下,引得姜離咳嗽連連。
“可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如同泄了氣的皮球般,徹底地委頓下來。
連渡兩劫的一鼓作氣遭遇了阻攔,勢氣大衰,連帶着肉身都似因此而難以振奮,以致於咳出的鮮血染紅了手掌。
同時,他的眉心處流轉着光輝,觀照十方。
可惜,依舊沒人出手襲擊。
‘看來是鐵了心要等佛國入場了。’
而在玉虛觀中,廣乘道人縱起金光,以迅雷般的速度劃過長空,飛出了數百里之距。
一道道佛光進入了他的眼眸,他看到了在那雪原上,有九個羅漢法相屹立,包圍着中央的降龍羅漢,同時祭起了一顆腚青色的寶珠。
無形的波動從那寶珠上擴散出來,其所過之處風止氣停,讓終日寒風呼嘯的昆虛山脈陷入了難得的平靜之中。
“定風珠!”廣乘道人看着那寶珠,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