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直喝趴下之後,老張這才繼續跟李德勝喝。又是添了幾回酒,李客師的兒子終於也醉態顯露。他旁邊的侍衛正要勸說什麼的,老張使了個眼色,安菩上前,一把水力鍛機鍛造的鋼刀頂在了侍衛的腰眼上。
“好漢,哥哥在樓下備了酒水,與吾一起吃上一爵。”
安菩那偏琥珀色的瞳孔,透着一股子玩刺激的興奮,那侍衛情不自禁地想要拔刀,但又有兩個少年抵在了兩側。一人按着他的刀柄,一人已經拿出手弩,隨時弄死他。
“三郎是我家郎君心頭肉,你們……”
啪!
一個少年上去就是一個耳光:“狗一般的東西,還不快走!”
很快,樓上歌女舞姬說唱伶人都清空,護衛們也都跟着長安少年去了樓下。
酒席案几之間,只有張德露出一副清明的雙眼,然後自飲自酌一會兒,沉聲問道:“李兄,你是奉了丹陽郡公的吩咐,偏要在河北鬧事?”
洛陽的酒水,多是孔府的黃酒,後勁很足。只是張德自小在江南長大,那裡吃喝酒水,自來就是黃酒。他是喝習慣了的,哪裡會醉。
“操之兄既然已經猜到了,還要問個甚麼。”
李德勝苦笑一聲,“我李家,又能有個甚麼條件可講,還不是說什麼,做什麼罷了。”
言罷,他竟是將酒壺蓋子一指彈開:“是吾做人不濟,給操之兄添麻煩了。吾自罰!”
偌大的酒壺,瓶頸細長肚兒圓大,只見李德勝咕咚咕咚咕咚,喝了個乾乾淨淨,然後打着嗝,忍着沒吐。這小子一邊哭喪着臉一邊道:“前年宮裡來了內侍,家父兄弟幾人,還有吾輩子侄,受了接見。也不怕操之兄笑話,李家膽戰心驚,只怕做了烹調的走狗,只得低頭做事。”
張德沒說話,夾着燙煮的三絲,裹了一塊小麪皮,蘸了些許黃豆醬,一邊吃一邊聽。
“程三郎與吾素有交情,鄒國公是由宰輔公推,然則伯父亦跟諸將打了招呼,故河北舊時下屬,與鄒國公相得益彰。程公李公與鄒國公又是莫逆,彼時王世充尚在,就已熟稔,左驍衛右驍衛左衛右衛,皆能說得上話。”
“大唐兵制有別兩晉,怎地會如此?”
老張潛臺詞的意思就是,爲什麼張叔叔去了河北道以北,媽的李董怎會擔心造反呢?
“侯君集言伯父有反意,伯父亦五體投地慟哭耶!”
李德勝一口酒氣噴了出來,然後盯着張德:“統軍府府兵乃是由田畝產出供給,永業田露田之分,更因軍功各有減負。然則定襄都督府,比之各地何如?鄒國公千不該萬不該,便是打的契丹兒服軟,更不該讓奚人蠻王死無葬身之地!”
臥槽,能打也是張叔叔的錯嘍?你怎麼不說是長的太帥引起的嫉妒呢?
“麻料收購,操之兄,你可知太谷縣?”
“自是知道的,吾還親自去了太谷縣,縣令王中的主薄柳明傳,乃能吏也。”
“呵,操之兄,你可知道如今縣令乃是柳明傳,當初正是此人,拿了進項之後,走了中書令的門路,王中的早就去了上縣做他的百里侯去了。太谷縣麻料一事,失地者十之五六,女子多去幷州靈州做工。機杼聲聲雖好,然則一地百姓竟然遷徙之後並不大亂,如何不讓人警覺?”
聽到這話,老張情不自禁地又喝了一杯,媽的,我就說呢,當初給人批量辦暫住證,怎麼老覺得有點不對頭。臥槽李董那時候就沒放心過啊。
“那時程三郎已經生髮,慢說甚麼碾米磨面,也不提白糖之類,只是這絲麻織造,女工之中有善織絲者,一日工錢最高乃是一貫之巨,程三郎可覺得蝕本?”
說着,李德勝撕了一隻肥雞,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口齒不清,“敢問,此乃朝廷供養,還是這工坊供養?若朝廷徵發民夫,往年女子,只管在家中種地就是。如今便是在工坊,女子一人便可養活一戶。若工坊坊主心性不純,別有心機,取死之道爾。”
“所以,當時李兄奉命,尋了處弼的門路,來長安見了吾?”
“不錯,家父在幽州,守門之……咳,反正,以防有人效仿太皇引突厥爲奧援故事。”
以防有人的有人是誰?張叔叔嘛。效仿太皇哪件事情?突厥入河東搶劫毆打小朋友嘛。
媽的,當皇帝的心思真特麼複雜!
“若琅琊殿下未有身孕,以鄒國公夫婦之威名,漠南遼西,諸胡不敢造次。一呼百應,莫敢不從。大賀窟哥在大洛泊,面見鄒國公,如豚犬伏地。便是高句麗鎮壓諸蠻,如靺鞨蒙兀,皆願行千里路,前往定襄都督府交易。”
頓了頓,李德勝又意味深長地看着張德,“當時若操之兄尚了長樂公主,只怕也沒有恁多事體。然則操之兄……”
尼瑪的,再用這種眼神看老子,老子把你牙打掉!
“只是一個鄒國公,便已是有別於十二衛,有別於數百統軍府。而操之兄呢,長安及時雨,草原呼保義,忠義社之威勢,比之前隋楊玄感,更勝一籌。且操之兄無心官場,沉於財富,鄒國公在明,則操之兄爲暗。操之兄乃是少年,然則朝廷又有幾人當汝少年?”
說的也是哈,換老子做皇帝,老子也怕手底下這種神經病家族。媽的叔叔是分軍區司令外加戰區最高長官,侄兒比長安首富調動的現金還要多,手底下還有幾百號小弟,全特麼權貴家庭的,外面還有工坊,和小地主小財主那結構又完全不一樣。比如大河工坊,朝廷要是不管,那活脫脫小社會啊。
這種家族,早特麼該死了。
可惜張公謹搞大了公主的肚子,而張德雖然沒有搞大公主肚子,但好幾個公主都哭着喊着張操之快來搞。
放李董在那個位置上,肯定也很糾結:你特麼有錢有權還能調動異族土鱉,現在又不想搞朕的女兒,讓朕很爲難啊。
“那幽州之事……”
“操之兄,鹽鐵專賣,朝廷根本,焉能讓汝如此便當?彼時鬧出事端,倒也不錯。”
“若鬧不出事端呢?”
“那就麻煩大了。”
李德勝也直言不諱,沒辦法,和張德搞什麼馬虎眼,估計今天肯定是喝醉了出去,然後說不定就失足跌下洛水淹死,而自己的侍衛們,那肯定是畏罪自殺。
就算張德未必幹得出這種事情,瞧那些長安來的少年,爲了錢,爲了家族的繁榮昌盛,你李家那麼多子孫,死一個爲大唐權貴階層做貢獻,何樂而不爲呢?
至於常明直,他就是個糊塗蛋。
“李兄此來洛陽,又是爲何?”
“操之兄,你收地就收地,可是能不能不要那麼明顯?天下哪有收地成條狀的……”
李董真是特麼神煩!什麼都要盯着!
張叔叔那樣子,像造反的嗎?老子這種人,會造反嗎?
不過老張也有點同情李靖這一大家子,給李淵父子做狗也就罷了,這做狗做的不好,居然還要被削,真是投錯了胎。李德勝這是明白人,所以皇帝那邊有了吩咐,這邊立刻開幹。
就河北那尿性,官民對立不說,商賈們乾的矬事天怒人怨,盧氏還順道被收拾了。現在朝廷……確切地講,是李董派出來的中央領導,那特麼就是大救星啊。
到時候該賠償的賠償,該捉拿的捉拿,幽州都督手底下逮幾個本地土豪剁腦袋,小老百姓的怒氣立刻煙消雲散。臥槽李董這是會玩的啊。
而且一坨爛攤子,整個河北道就徹底落到了中央的掌控中,到時候徵遼也好市舶使任命也罷,張公謹那個位子,特麼就跟李大亮在涼州一個尿性。李董說啥就是啥!
“那李兄能透露一下上面的意思嗎?”
李德勝沒說話,手掌撐開,五根手指晃了晃。
臥槽……李二你這胃口,臥槽我還不如操了你閨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