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來了。”
坦叔吩咐了一下,江水張氏的護院打手都出來迎接。縣城不大,張綠水落腳地是直接買下來的三進宅院。原主人是個土財主,受不了太谷縣的民風,趕緊搬去祁縣,宅子二十貫不到就脫手了,還白送一頭磨面驢。
還沒入縣城,太谷縣的官場人物就是一陣緊張,沒辦法,張德來的人太多,除開盧國公鄒國公兩府的僕役門客,還有懷遠郡王底下的五百族人。
雖說是黃皮突厥,正宗金山血脈,阿史那家族的近親,奈何那穿着打扮外加羅圈腿大圓臉,太谷縣的老一輩廝殺漢,一眼就瞧出來是突厥人。
“是突厥人!”
“打死他們——”
一擁而上,正要弄死這幫突厥人,卻見出來五六騎,拔出橫刀就是喝道:“哪裡來的豬狗,瞎了你們的狗眼!連開國縣男也敢衝撞!”
一聲大喝,頓時震懾了他們,接着太谷縣的衙役趕緊把人羣分開。縣尉剛忙活開來,這會兒又是滿頭大汗。
張德一路也算風吹雨打,趕了六七天的路,倒是渾然毛糙了一些,彷彿砂皮打磨過一般。
“行了,下馬。”
一聲令下,這幫突厥人都是聽得懂漢話的,都是背弓下馬,牽着馬兒,站那兒等着吩咐。
“大郎,恐爾等暴起傷人。”
領頭的突厥人是阿史德氏出身,老姑母還做過一輪優魯可敦,算得上是皇親國戚。
“咄啜,不用擔心,我的人在那邊。”
阿史德咄啜一瞧,看到了坦叔,頓時收拾了緊張,讓族人都老老實實的。
“哎呀,可是張樑豐當面?”
王中的瞳孔都快變成銅錢了,一見着黑馬白衣的少年,連忙上前打招呼,毫無官風體面。原本還想拿拿架子的柳主薄,除了想罵這白癡是豬隊友,也只能上前諂媚堆笑。
“在下江陰張德,見過王縣令。”
張德讓張禮青牽過黑風騮,又側身介紹道,“這是盧國公三公子程處弼,這是李涼州的公子李奉誡,這是西域定遠將軍之子安菩。”
三人上前,都是抱拳。
王中的頓時大喜:“都是少年英才,我大唐棟樑啊。下官……哦不,本官已經備下薄酒,還望諸位賞光。”
下官……柳主薄很想掩面逃走,太特麼丟人了。你就算巴結,也不要這麼低三下四好不好?
張德笑了笑,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叨擾王縣令了。”
“請,張樑豐先請。”
張德連連點頭,暗暗稱讚,這縣令真是有能力有眼色,招商引資工作做的好啊。這樣的好官,怎麼可能不成爲大唐官場中的一顆冉冉新星?
衆人都是步行,畢竟縣城也不大,那土坯包磚牆更是矮的沒話說,下縣,也就這樣了。
整個縣城就一家能置辦席面的酒樓,菜式無非就是雞鴨魚羊,廚子比之長安更是不消多說,不在一個檔次。然而縣令盛情難卻,又是管飽夠吃,來了十來個突厥蠻子倒是吃的開懷,濁酒喝着也是高興。
轟轟鬧鬧,雖然王縣令的屬官們都覺得蠻子沒禮數,然而見貴賓也沒什麼說道,也就只能默默鄙視……
“王縣令,張某初來乍到,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哎呀,張公何出此言?張公能來敝處,實乃幸事也。”
衆屬官紛紛低頭掩面,面紅耳赤,主官這般無恥巴結,實在是太過醜陋。
然而張德大喜,這等官僚,死要錢又不要臉,太適合搞經濟工作了。
“王縣令謬讚,那張某也就快人快語。”
言罷,將黑漆酒碗平放,張德雙手扶膝,正坐看了看太谷縣的這幫官僚,道:“一年六千貫的麻料,太谷縣吃得下嗎?如果吃不下,張某還會走一趟祁縣和太原。”
噗——
幾個青衣小官白衫小吏,聽到這數字當場一口濁酒噴了出來。
王縣令整個人眼珠子鼓在那裡,鬍鬚都哆嗦了起來,要不是柳主薄拉了拉他的衣襟,那酒水就要灑出來溼了官袍。
“六、六千貫!”
王中的叫了一聲。
張德點點頭:“只多不少,可以立約。此約,非吾與麻料民戶相約。而是與太谷縣簽約,往後吾只問太谷縣拿貨,一批貨,一批款,無貨無款,有貨有款。”
“這……張公,本官乃是朝廷命官,怎可行商賈之事?”
“何來商賈之事?王縣令爲治下百姓生計奔走,爲免百姓遭受奸商矇騙,一身正氣與人周旋,爲百姓謀福祉,實乃功德無量。一紙契約,百姓得利,便是德政文書。百姓失利,廢紙爾。”
言罷,張德持箸拆了一塊魚頭,等着王縣令消化消化。
“妙!妙也!”
柳主薄眼睛放光,“明府,麻料交易,乃是明府以前程作保,爲百姓撐腰,何來商賈之事?百姓得利,此乃大大德政啊。”
一衆官吏都是愣了一下,嚓,明明說好的是撈錢,怎麼搞得好像真是給百姓做好事來着?
王中的想了一會兒,也是覺得承擔的風險不大。硬要說人家盧國公鄒國公涼州都督家的大少們千里迢迢來太谷縣,就是爲了玩他一個下縣縣令,他是不信的。
再說了,鳥爲食亡,人爲財死。六千貫吶!這要是操作的好,落袋幾百貫還不是手到擒來?
再一個,今年做得好,考評只要中上,他還能再把這太谷縣令坐上一兩年,少說還能再撈上兩三筆……
一想到這個,王中的就喜不自禁,竟是自顧自地小酌了一口。
“明府,說話呀。”
柳主薄捅了捅他的腰眼。
王縣令這會兒纔想起來,只顧着自己美呢,還有貴賓沒回應,連忙堆着笑極爲低三下四地諂媚道:“張公栽培之恩,下官銘記肺腑……”
噗——
這麼低聲下氣的一縣主官,實在是太有損官威。一干屬官小吏,直接呆若木雞,今天他們主官的表現,要是傳出去,將來跑別縣和同僚談起,無地自容啊。
“哥哥,不外是六七千貫的小錢,還要親自跑一趟,有甚個意思?這破地方窮的底朝天,還能有油水?”
你特麼懂個屁!
瞪了他一眼,張德呵呵一笑:“三郎此言差矣,太谷雖窮,人心不窮。此地民風淳樸,北地罕見,百姓自力更生,戰天鬥地,令人欽佩啊。”
程處弼眼睛眨了眨:啥?民風淳樸?是,太淳樸了,見着錢朝着石頭就準備明搶啊。自力更生?那肯定的,甭管漢子娘子,見你落單立馬自個兒就上了,發家致富無本萬利啊。戰天鬥地?絕對戰天鬥地,見了五百突厥騎士,居然一個照面就準備開幹,比李公麾下將士還要求戰敢戰。
如此顛倒黑白本領,程處弼不得不佩服,哥哥就是哥哥,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老張卻不理會他,這太谷縣窮了好,窮了才能想着謀出路啊。現在西河套別的都不缺,就缺沒錢窮橫的鄉民,雖說人離鄉賤,朝廷又管着人口遷徙,但備不住待遇好啊是不是?
繞絲工、洗毛工、搬運工、力工、翻砂工、木匠、石匠、篾匠、織工、裁縫、女工等等等等,都需要人啊。太谷縣是窮是小,可比起懷遠城,那真是大大的好,見識過場面的漢人,總歸比白癡一樣的突厥人好用不是?
雖說都不是合格的勞動力,但矮子裡面拔高個,總得用一用不是?
而且張德相信,爲了麻絲錢,太谷縣上下,一定不會有強買強賣土地發生,一定不會有失地百姓無從可去,一定不會有本地士紳跟張德做一做人力資源工作……
喝了一口酸苦濁酒,老張內心感慨萬千:唉,身爲一個權貴資本家,我特麼真是太有良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