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突厥復國這步棋走的如何?”
“神來之筆。”
平康坊,衛國公府,太子太保李靖跟學生武懷玉對弈,棋盤邊李靖養的兩隻大老虎趴在那打着盹,溫馴似大貓。
即將離京回嶺南,武懷玉特意再來看看李靖。
如今的李靖很少出門,也不願見客,但武懷玉只要來還是能夠隨時見到的。
“突厥復國不會很順利,李思摩沒有威望難以服衆,而那些內遷或是當初留在原地的部落,也不願意越過陰山北上,”
李靖將一枚棋子落下,“突厥人想要河套,但朝廷不可能將河南地給他們,沒有河南地,突厥也難以真的復國,朝廷想要讓突厥牽制甚至抵禦薛延陀的計劃也難以實現。”
既要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
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突厥人也不傻,哪裡看不出朝廷讓他們復國,其實就是把他們趕到磧南去堵薛延陀,
沒有幾個人願意去磧南吃沙子,更別說爲朝廷擋薛延陀人。
李思摩說的再好聽,什麼世爲一犬永守國門,那也不過是表表忠心喊喊口號。
武懷玉也落下一子。
“其實陛下並沒有真正指望突厥復國就能守禦國門,不過是做個誘餌而已,短則三五年,長期七八年,大唐肯定是要把薛延陀收拾了的,”
武懷玉知道皇帝李世民沒有那麼長的耐心,三五年內肯定要對薛延陀出手。
當年大唐既然能扶持薛延陀奪取漠北,如今他們桀驁不馴敢對大唐齜牙,那就揍他。
“要我說,其實可以精選一支騎兵,數萬騎足以,跟當初我們打頡利時一樣,直搗漠北薛延陀汗庭,擒賊擒王,重創其精銳,把薛延陀的脊樑打斷,然後可以再扶立個新的薛延陀汗,
再扶持回紇人,也封一個汗,把漠北分化,方是一牢永逸之法。”
李靖雖然現在如同一個不起眼的糟老頭子,但談起用兵打仗,眼神中卻依然是銳利無比。
他強調進攻是最好的防禦。
雖然軍事上來說,薛延陀雄霸漠北,與大唐隔着大漠沙磧,大唐遠征困難重重,可對李靖來說,那些只是困難,並不是不可以。
此前不論是奇襲定襄、白道堵截,還是磧口追擊,李靖用兵都是大膽的。
雖然年紀大,但李靖用兵很有股冠軍侯的風範。
大膽卻又犀利。
之前打吐谷渾也是如此,精兵突襲,大範圍的運動殲敵戰,尤其是注重斬首戰術。
李靖不喜歡守,更喜歡攻,主動的進攻,能夠更好的調動敵人,尋找勝機。
“薛延陀如今的實力還是挺強的,二十萬兵,也不是吹噓誇大。我大唐如今確實兵甲強盛,可遠征漠北,這仗還是有些冒險,後勤的糧草軍械的補給也不易。”
武懷玉並不反對李靖的大膽進攻戰略,
皇帝以前也喜歡冒險用奇,但如今開始穩,也並沒有錯。
何況,大唐既然穩,也一樣能贏,那又何必冒險。
“薛延陀雖說有二十萬兵,但他們跟突厥人有很大不同,我瞭解過他們跟突厥人的戰鬥,這些人擅長步戰。”
薛延陀也是遊牧民,可他們居然擅長步戰,他們的作戰方式很奇特,騎馬行軍,到達戰場後下馬,一部份人看守馬匹,其餘人步下列陣對敵。
要是擊潰敵人,騎馬追擊,
要是戰事不利,一樣騎馬撤退。
機動性很強,
卻喜歡打呆仗。
不得不說,也算是草原上的一朵奇葩。
這或許跟他們鐵勒人原也稱爲高車族有關,他們原本生活在北海一帶,後來奴役於匈奴,南北朝開始逐鹿漠北,跟突厥還算是近親。
中原漢人因其俗多乘高輪車,而稱他們爲高車族。
從鐵勒九姓,到如今的鐵勒十五部,薛延陀也僅是鐵勒中一部,當初由薛部和延陀部聯合起來的,
這些人曾經西遷到金山一帶,唐初打不過西突厥人,又東遷到漠北。
他們保留着遊牧遷移的傳統,擅長造大車,也喜歡用這種高大車輪的車,連他們的戰鬥方式,都是喜歡步戰,甚至還有車陣。
在李靖看來,薛延陀人身爲草原遊牧民,居然騎馬步戰,這簡直離譜,這更是破綻。
兩人邊下棋邊聊天。
李靖人老心不老,只是他爲人較謹慎小心,所以雖然心中也渴望戰鬥,但還是請辭歸家閉門謝客,在家寫寫兵書,種種花養養老虎,門都很少出。
但他仍是柄鋒利的劍,只是如今劍入鞘中。
“其實若是陛下肯用你爲帥,我相信只要給你三年時間,你定能滅薛延陀,你有這能力。”說到這,李靖一聲輕輕嘆息。
武懷玉明明就是柄最鋒利的寶劍,可皇帝卻怕這劍傷到手,把這利劍一直藏着不用。 不論是此前的吐谷渾,還是戰吐蕃,又或如今的塞北,
武懷玉都是最合適的主將。
可皇帝卻用武懷義爲單于副大都護、豐州都督,用了張文瑾爲單于副大都護、雲州都督。
這兩員將領,李靖承認他們也挺優秀,有不錯的經驗,但他們不是那種能稱爲名將者,他們防守還行,但要說能夠掌握全局,就還差遠了。
“我相信朝廷的佈局。”武懷玉道。
李靖見學生這副樣子,也不再多說,曾經的武懷玉鋒利無比,鋒芒畢露,而這幾年卻是越來越內斂,論謹慎這塊,甚至已經不輸於他。
這麼年輕,卻能在嶺南沉的下心呆在那邊,甚至沒有怨言,還能做出那麼多成績,這真是非常不易了。
對比之下,國舅長孫無忌可就差遠了。
“李思摩還有大半年的時間,秋風起時,內地突厥各部,才正式北遷磧南復國。”
李靖有些走神,這盤棋讓武懷玉贏了。
他放下棋子,沒有心思再下。
“突厥復國,也許會是將來的一個隱患。”
“二十萬帳部落,這重新復國,若是把握不住,可就後患無窮。”李靖道,“朝廷要對付薛延陀,根本用不着突厥,直接把突厥再繼續分化,然後不斷內遷分期安置,總能同化掉的,就如同鮮卑一樣。”
武懷玉覺得不管哪種政策都有其好壞的地方,但既然現在已經選擇了一種策略,也就沒有繼續再爭的意義。
“你呂宋還缺人嗎?”李靖突然換了個話題。
“缺啊,”懷玉笑道。
呂宋人還是很多的,但問題是現在土人多,武家帶去的移民少,尤其是漢人少,而要想經營呂宋,並長久穩固,那基本盤只能是漢移民。
數量少了,這盤子就不穩。
“你可以招募一些突厥、党項等胡人過去,”
“有在嘗試,”
招些胡人過去,其實也是無奈之舉,想從大唐挖牆腳移民呂宋,可是非常不易的,現在大唐正是高速擴張發展期,這個階段朝廷也處處都缺人,
要不是武懷玉的地位和關係,呂宋現在根本不可能這般移民。
招不到足夠的人,武懷玉也只好連胡人都招,招去的胡人比當地的土人還是好用點的。
大家起碼都是外來移民。
再則,那些胡人移民,不是整部落過去的,還是較易控制,同時也容易同化的。
李靖沒多問呂宋的內情,但也表示如果他需要,李家這邊也可以支援,不論是人力還是物資、錢財,
這讓武懷玉挺感動的。
離開的時候,
李靖望着天空飄灑的雪花,“我倒是挺羨慕你的那塊呂宋自留地,這長安大雪紛飛,那裡卻終年是夏,我這腿一到冬天就疼,”
看的出,他是真羨慕武懷玉呂宋這樣一塊封地,甚至也想離開長安,在那樣的島上歸隱,
藍天白雲,大海沙灘,想想似乎很美好。
可惜他知道皇帝不會讓他讓開長安,就算他致仕了,也得呆在長安。
皇帝似乎從沒有真正完全信任他。
這一點,他還不如武懷玉。
武懷玉也很清楚這點,所以也沒說什麼邀請老師去呂宋的話,歷史上李世民活的挺久,跟李世民是前後腳走的。
甚至有野史說李世民很忌憚李靖,當年他御駕親征高句麗,李靖以年老不想去,結果皇帝跟他說了一句話,當年司馬懿病重垂危,七十高齡還能篡奪魏國,藥師,伱要自勉啊。
那時李靖已經七十四歲,可聽了皇帝這話,也是嚇出一身冷汗,立馬同意隨駕遼東了。
李世民徵完遼東後沒幾年去世,野史說李世民去世前,故意貶降了大將李績出京,還對太子說,此人接詔若馬上走,他日你繼位後便召回拜相,不走就殺。
然後他對軍中威望更重的李靖,卻是送了副藥,李靖沒病,可皇帝接連幾天都派人送藥,家人都說皇帝是關心李靖。但李靖卻說我豈能再活?李靖服下皇帝賜藥,幾天後就去世了,享年七十九。
七天後,李世民病逝,享年五十二。
武懷玉對這樣的野史傳聞並不太相信,他覺得這是後人杜撰,李靖這故事明顯是改編自楊素的。
楊素說來不是李靖的半個引路人,當年李靖年輕的時候,深得宰相楊素和吏部尚書牛弘的賞識,楊素甚至拍着自己坐榻,說李靖將來必然能坐到我這個位置,後來李靖還拐跑了楊素府中姬妾紅拂女。
楊素是隋朝名將,出將入相的厲害人物,他幫助楊廣奪儲稱帝,但楊廣稱帝后對楊素極爲忌憚,楊素生病,楊廣派人送藥,御醫回覆時,他總是詢問楊素病情,言談中希望楊素能早點病死。
楊素府上的人都覺得皇帝派醫賜藥,恩寵無比,可唯楊素明白皇帝心意,於是拒絕吃藥,就這樣病死家中。
武懷玉算了一下,
如果李靖按原歷史的壽命,那還能有十二年壽。
李靖今年六十七歲了,身體還很健朗,在長安再坐十二年牢嗎?
“老師,我回頭向聖人上書請求,派老師代天巡視嶺南一趟,也離開長安走動走動,”
李靖大笑,“你若真能讓陛下答應我出京巡視嶺南,那我肯定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