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是在喝屠蘇酒的時候,想起長孫穎的。
他那次去檢查,孫思邈也說他的病症無可根治,只能慢慢調養,多飲屠蘇酒是個好法子。李治不大喜歡那味兒,但在長孫穎的堅持下,也養成了一日一杯的習慣。
這日,他喝着酒,想着多日沒見她了,果然原本就很難喝的東西,變得更難喝了。
她也不知道在做什麼,應該知道蕭良娣懷孕的事情了吧,有沒有很生氣呢?這會兒就算是生氣也該氣消了吧……
朝堂上的事情一波接着一波,高麗的問題終於拖無可拖,於是父親準備對高麗用兵,還準備御駕親征。李治知道御駕親征這個問題自己是不好發言的,所以索性住了嘴什麼都不說,但如果父親真的帶兵去了,那麼他作爲太子勢必要擔任起監國的任務。
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但卻也是一個非常艱鉅的挑戰,因爲他不像李承乾,不滿十歲便有監國的經驗,他一直是被作爲閒散王爺養的,如今陡然放到這個重位上,不光是別人,就連他自己心裡頭也有幾分心虛:我真的能擔負起治理一個國家的重任嗎?
所以這段時間,他也真心忙的有些忽略了她,如今這晚上正好有些閒暇,李治皺着眉頭喝完了屠蘇酒,便對着身邊的小太監劉問道說道,“咱們去長孫良娣那裡轉一圈吧。”
“是。”劉問道聽到這話,心跳慢了半拍,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恭恭敬敬的低着頭在前面走路。
因爲心虛,當然也有些期待,李治這一路上走的就格外磨蹭,但是再磨蹭也沒有幾步路,所以等着走到長孫穎住的地方外,看着那紙窗上影影綽綽的人影,他半天沒有動彈。
“殿下,咱們要不要進去”劉問道在旁邊陪着李治看了半天,小聲的問道。
“去,怎麼不去。”李治回過神來,欲蓋彌彰的搖了搖頭,然後大跨步走了進去。
劉問道跟在他的身後,看着他的背影吸了口氣,然後跟着走了進去。
李治一進門,便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房間裡的陳設變了許多,長孫穎慣用的傢俱器皿都消失不見,當下就想着難道她是被一打擊,連着喜好都變了?
“妾身見過殿下!”李治還沒反應過來,便見着蕭良娣帶人從着內堂裡走過來,喜滋滋的對他拜倒,李治當下驚的往後退了兩步,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怎麼在這裡?”
這個時間顯然已經過了正常的拜訪時間,他再天真也不能當蕭良娣是來找長孫穎拜訪的。
“不是你安排妾身住在這裡的嗎?”蕭良娣擡頭,卻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看着李治無辜的問道。
李治很想對她吼我幾時讓你住進來了,但是他這人好面子,知道這不是發脾氣的地方,也不是發脾氣的時間,於是陰沉着臉一甩袖,直接走出了門。
“殿下,殿下,”蕭良娣沒想到他竟然這麼不給自己面子,當時意外了一下,卻還是硬着皮頭跟了過去。
“良娣,還是留步吧。”劉問道站在門口,虛擋了一下蕭良娣,然後不等她回答,便低頭一作揖的跑出去追李治了。
李治走出了門,到着院中被冷風一吹,倒是冷靜了下來,待着劉問道跑出來跪在身邊,也沒二話,一擡腳就把人踹翻了,冷冰冰的問道,“她在哪兒?”
劉問道伺候他這麼多年,也是知道他的脾氣的,不敢在這個時候揣着明白裝糊塗,忍着胸口的疼爬過來伏在他腳下說道,“奴婢不知。”
李治聽着劉問道這話,冷笑着哼了一聲,雖然一句狠話都沒放,卻是讓着周圍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殿下,這是真的怒了。
“奴婢不知,但奴婢已經叫人去打聽了,不過片刻便有回報。”劉問道跪在那裡,咬着牙滿身冷汗的把話說完,“奴婢只知道聽殿下的命令,殿下沒有吩咐奴婢的事情,奴婢便是瞎子聾子,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劉問道知道,這番話他現在不說,那麼這條小命很有可能就不保了。
在着長孫穎的問題上他很明顯是領會錯了上面的意思,但是這個錯誤仍然能補救,因爲長孫穎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的責任,他只怕被李治誤會他與着別人有勾搭,刻意矇蔽李治的視聽。
李治是眼睛裡摻不得沙子的人,若真這樣,他當真難逃一死。
聽着劉問道的話,李治心裡頭氣得厲害,但卻找不到理由反駁,只能陰沉沉的站在那裡,什麼話都沒有說。
劉問道派去“打聽”的小太監很快就過來了,見着這邊這陣勢,嚇得抖抖索索,但是跪着回稟了長孫良娣就在蕭良娣原先住的地方呆着,她們倆是換了房子。
李治抿着嘴,面色駭人的朝着長孫穎住的地方走過去,劉問道在着後面的地板上掙扎着捂着肚子站起來,卻也匆匆的跟着走了過去。
殿下沒有張口處置他,那麼,他這條小命也算是暫且保住了。
差不多的房屋,只是這邊的燈點的就比那邊少了一半多,室內的燈光也更加昏暗,彷彿滿屋子的人都歇了一般。
李治站在門口,只覺得手心一片汗涔涔,這回是真的不敢進去了。
他怎麼能這麼疏忽,讓她受這般大的委屈呢!
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是李治一想都知道肯定跟自己脫不了干係,自己在着心虛中忽略了她這邊的狀況,才被人撿了漏子,將她逼至於這般境地。
他幾乎不敢想象,長孫穎找他被拒的樣子。她換地方住這是自己看得到的,那在着自己對她不聞不問的這一個月裡,自己看不到的那些地方,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李治就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周圍人都被他嚇到了,也沒有人敢勸,一行人都在那裡陪站,半點聲音都沒有。
最後,還是吱呀一聲門開了,只聽着一個宮女笑着邊跟裡面說話邊往外走,“好了,我這就去取,你們待會兒可不能耍賴。”
她說笑玩,轉過頭正往前走,卻看到月光下站的的李治一行人,笑容陡然被掐住了,等着反應過來,就已經跪在了地上,“奴婢參見太子殿下。”
原本,她們這些人見他是不用行此大禮的,但經過那麼一樁事之後,彷彿所有人都被嚇到,膽子忽然小了起來一樣。
李治看着那跪下的宮女,他還是認得這人的,只是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是。
宮門外的響動,自然也是驚動了裡頭的人,只見着剛纔還和和樂樂的氣氛忽然就鴉雀無聲了起來,還沒等着李治反應過來,長孫穎就已經帶人站在了門口。
他看着她,或許是因爲夜深的緣故,她已經散了頭髮,只穿着褻衣褻褲的在那裡站着,一身白色的衣裙,如瀑的黑髮,影影綽綽的像是一個影子。
她看見是他來,也十分意外,但是那意外中卻並不全是驚喜,也帶着些其它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她站着那裡看着他,杏眼微微的睜大了些,等回過神子後,便有了幾分薄薄的笑意。
“九郎來了啊。”她柔柔的笑着說道,然後理了理頭髮,側着身子讓他進去,“怎麼不早說一聲,我都沒個準備。”
她的聲音很平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彷彿他這月餘的冷淡不曾存在,彷彿她也沒有受到半分委屈。
長孫穎要是一見面就撒潑鬧脾氣,他有些無措,便也習慣,彷彿只要她對着自己氣一氣,自己讓着她些,便可以將着他欠她的那泄清了。可誰知道她對着過往的什麼都沒提,反而讓着他本已歉疚的情緒又滿溢了起來。
李治聽着長孫穎給她的臺階,只覺得嗓子一梗,什麼東西在那裡堵得慌,忙低了低頭,快步走了上去,拉住了她的手。
換了屋子,東西還是那些東西,只是卻少了很多玩意兒。李治只是匆匆一掃,便曉得她是收了那些東西。
果然,是傷心了。
兩人在榻上對坐着,他攥緊了她的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反倒是她笑着看着他,輕輕的問道,“怎麼這麼晚過來?吃過飯了嗎?”
長孫穎猜到李治會來,但是卻沒想到會這麼快的來,當初想好了要怎麼對着他撒嬌訴委屈,將着自己忍着的東西都賺回來,可等真見了面,卻都忘了光光的,滿腦子便是何必呢。
何必,何苦,何至於?
或許是家人給她的那擊太重了,近來她對許多事都只感覺到一陣疲倦。見着李治也是這般,她忽然就不想跟着他鬧了,該怎麼樣便怎麼樣吧。
所以,她喊他近來,無關於原諒不原諒,只是因爲她發現自己也真的是想他了。
別爲難自己,長孫穎在心裡頭對自己說,這世界上有太多人正在爲難着她,要是她自己也跟自己過不去,那日子可真的就沒什麼滋味了。
作者有話要說:長孫穎住在哪裡,這是個問題。放心,肯定不會讓她就這麼吃蕭氏的一個悶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