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與裴守德、張光輔站在官道廊亭內,望着灰塵漸漸淹沒了李弘的大軍,此時三人心中各有苦澀,五味陳雜。
不知道是李弘有意爲之,還是無意而爲,總之他只在綿州停留了一夜,這一舉動已經讓李倩跟裴守德,包括旁邊的張光輔,開始陷入到了忐忑不安的緊張境地中。
當年的揚州叛亂記憶尤深,如今李弘再來這一處,他到底是在告訴我們,準備把綿州、成都府當成當年的揚州一樣對待,還是說確實是巧合?
裴守德只要默默的搖頭,與張光輔對望一眼,誰也拿不準李弘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就像他與狄仁傑之間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挽留狄仁傑,所有人都知道狄仁傑辭官不做了,所有都知道他們有矛盾,所有人也會提防他是不是在與狄仁傑演戲。
但就是如此,矛盾並沒有被他們隱藏起來,反而是堂堂正正的擺到了桌面上,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這讓一些有心人,比如李倩、裴守德,明知這樣的事情很是蹊蹺,但也不得不跳進去、參與其中。
元芳從馬背上跳下來,快步流星的趕到茅草屋前,敲了敲門,直到聽到裡面有迴應了這才推門進去。
“如何了?”狄仁傑看着氣息凌亂的元芳,迫不及待的問道。
“打探清楚了,估計再有一日,太子殿下就會到達成都府。”元芳用袖子擦了下腦門上的汗,喘着粗氣說道。
“太子在綿州都見了些什麼人?這些打探清楚了嗎?”狄仁傑有些無奈的看着元芳,自己最想要的事情不說,卻是隻說太子明日就會到達成都府。
“嗯,探清楚了。”元芳端起桌子上的陶碗,一口把狄仁傑給他倒的水喝了個乾淨,再次抹抹嘴說道:“只見了良鄉縣主李倩跟她夫君裴守德,再有就是綿州刺史,成都府尹權善才跟蘇宏暉二人,在這之前還召見了安嶽折衝府參軍韋玄貞,並留下了韋玄貞之子韋溫在身邊,其他人……好像沒有見過誰。”
元芳在狄仁傑的示意下,坐在桌子的另一旁,說完後便等着沉吟不語的狄仁傑,是不是能夠從中得到什麼訊息。
“韋玄貞?一個小小的參軍,殿下爲何要先於李倩之前召見呢?你確定是先召見……。”
“沒錯,完全可以確定,就在那越王樓上見的,李倩與裴守德是後來上去的。越王的故宅被殿下住了一宿,第二日離開後,刺史張光輔便再次貼上了封條,不過是綿州的封條,不再是尚書省的封條了。”元芳儘可能把所有的細節都一一告訴狄仁傑。
“那些不重要,封條一事兒沒什麼用,倒是這韋玄貞……。”狄仁傑皺着一張麻子臉,撫摸着下巴的鬍鬚,疑惑的繼續說道:“這韋玄貞到底是何人?怎麼會牽扯到劍南道一事兒上呢?以前不曾……對了,英王娶親一事兒,是不是有個側妃叫韋思?”
想到最後,狄仁傑終於把韋玄貞跟李哲未來的王妃韋思聯繫到了一塊兒。
“這個……好像……可能是吧,屬下不知道啊,這英王的事兒,也不會報於刑部司不是?”元芳不覺得這是自己的責任,所以乾脆揶揄狄仁傑一句。
狄仁傑沒好氣的白他一眼:“要不我立刻給太子殿下上疏,把你調到宗正寺?這樣你就能知道了,行不行?”
“別別別,屬下是跟您開個玩笑,看您這兩日一直愁眉緊鎖,屬下是心疼您……。”
“我不用你心疼,只要能夠盡心盡力的把這件事兒辦好,比什麼都強!”狄仁傑裝模作樣的拍了下桌子。
韋玄貞是不是英王的老丈人都不重要,畢竟這個人從自己手裡掌握的資料來看,與劍南道一事兒並沒有什麼牽連,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參軍,還不足爲患。
“對了大人,屬下想問您一下,這一次跟您出來辦案,這……會不會很兇險?會不會搭上身家性命?”元芳也不是傻子,跟着狄仁傑有一段時間了,幾人也混熟了,面對平日裡不冷着一張臉的狄仁傑,他還是敢於開一些玩笑,或者問一些敏感的事情。
畢竟,他以前便是在刑部任職,其對於一些事情的敏銳觸覺還是有的,特別是到了成都府後,從狄仁傑接觸的官員來看,要麼是鬼鬼祟祟的跟狄仁傑窩在一個偏僻的房間,一談就是好幾個時辰。
要麼就是拉着狄仁傑前往山間小路上,騎着馬慢慢散步,然後兩人便在馬背上商談着一些事情。
但從來沒有說跟哪一個官員,或者是一看就是那種很神秘的人物,在酒樓或者是哪個寺院等遊人如織的地方接觸。
這近一個月來的所有一切,都讓他感覺到,他們四人這一趟巴蜀行,怕不是臨來時,自己想的那麼簡單了。
狄仁傑聞聽元芳的話後,冷冷的笑了下,而後看着自己的茶碗說道:“不錯,這一趟巴蜀行,可謂是會兇險萬分的,甚至弄不好……不單是你,就是我狄仁傑,一個弄不好,怕是也很難再次回到長安了。”
“這麼嚴重?”元芳出乎狄仁傑的意料,並沒有因爲他說的那麼嚴重而跳起來,反而是出乎意料的沉穩,語氣深沉的問道。
“這些天那些接觸咱們的人,不用說你也明白,他們是爲何而來,一來是試探我跟太子之間矛盾的虛實,二來是趁機看看有沒有拉攏我的機會。三來呢……也是考驗我們值不值的他們拉攏,知不知道他們的事情,如此他們纔好拿出方式方法對待咱們。”狄仁傑短嘆道。
“那咱們值不值得他們拉攏?虛與委蛇之事兒,可不是那麼好乾的,一旦被人發現異常,咱們的處境就太過於危險了。”元芳此刻已經完全跟狄仁傑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腦海裡根本就沒有想過扔下狄仁傑自己跑回長安的念頭。
“是啊,所以我們不能露出半點兒破綻,而且還要讓他們相信咱們值得他們拉攏,重要的是,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如果咱們一旦露出破綻,或者是知道他們的事情,那麼他們如果拉攏咱們不成,咱們就要成爲人家的刀下魂了。”狄仁傑無奈的搖頭說道,這一次太子殿下真是把自己往死裡坑了,比當初在長安元日時,逼迫自己不與長安勳貴爲伍的手段,可是冷酷無情萬分了。
元芳咀嚼着狄仁傑剛纔的話語,一邊想一邊搖着頭,沉吟道:“但如此一來,我們就沒辦法取得突破,他們自然不會露出馬腳,我們還怎麼查案、找證據?單憑您嘴裡說的,宣政殿前的兩棵樹就想要定罪這巴蜀一地的衆多官員,空口無憑的……我們好歹得弄一些動靜,讓他們放鬆警惕,或者是自亂陣腳才行啊。”
“這事兒不用咱們操心,咱們就靜待時機,把這段時間接觸的人事物記住就行,至於打草驚蛇不是咱們的事情,但被打草驚蛇後,能不能抓住機會就是咱們的事情了,所以這幾日,我們要格外的小心大膽才行。”
“小心大膽?您確定您說的沒錯?”
“沒錯。”狄仁傑凝重的看着元芳,在心裡權衡了下後說道:“打草驚蛇是太子殿下要做的事情,但接下來就該是咱們做的事情了。”
“太子殿下會如何打草驚蛇呢?這綿州住了一宿,也沒有見什麼其他人,就多了一個韋玄貞,我們都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參軍,能夠對巴蜀地有什麼影響跟關聯。”元芳實在想不通,殿下的打草驚蛇,不會真是找根棍子,找一處草叢抽風吧。
“還記得當年太子殿下的揚州行馬?”狄仁傑諱莫如深的提示道。
“當然記得,不過那時候屬下剛剛由不良人改製爲捕快,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坊間聽說過一些。”
“當年殿下在揚州一進一出,而後便鎮壓了李敬業、越王李貞等人謀反一事兒,跟這一次相同的是,這一次他也只在綿州住了一夜,然後便前往成都府了,如果你是越王李貞的殘餘,你會怎麼看待殿下此舉呢?”
“那肯定是說明太子殿下要再來一次與揚州同樣的作爲,來鎮壓叛亂了。”
“是啊,你會這麼想,人家何嘗不會這麼想?只要他們這麼想,就會首先想到我,我狄仁傑爲何讓太子殿下死死不願意放手,哪怕是自降身份也要把大理寺卿的位置給我留着?”狄仁傑看着元芳要張口,卻制止他說道:“別說我狄仁傑能幹,是大唐賢臣這樣冠冕堂皇的話,大唐能人賢臣多如牛毛,不差我狄仁傑一個的。”
元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但狄仁傑的思維有些跳躍,他能抓住的東西不多,於是只好繼續問道:“那就算是他們想到你,又能證明什麼,又怎麼會露出馬腳呢?”
“病急亂投醫吧。”狄仁傑丟下這麼一句話後,然後便輕鬆的看着想不明白的元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