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紅衣一聽榕汐的話,很有些不服氣。
是要怎樣?她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嫌棄的。
“我怎麼脾氣不好了?”
她抱着雙臂,語氣一冷,大有要聽榕汐說道的意思。
榕汐頭皮一麻,但它不像金朵兒,金朵兒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賊溜,榕汐以前是弱溺谷的劊子手,在這方面的本事弱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這都感覺到盛紅衣不悅了,它雖然有點害怕,但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你性子一人壞也不打緊,是它,鬼槐性子更加的古怪,再說了,你不是想進鬼城,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
盛紅衣不吭氣了,她沒生氣,也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
她抿了抿嘴,從善如流,放下雙臂,甚至連氣勢都順勢軟了下來。
她自來活的清醒,榕汐話糙理不糙,求人麼?她又不是不會。
若說她剛剛那模樣,活像只開山虎,氣勢兇猛到飛撲過去一爪子就能給人拍扁那種,這會子,她陡然就變成了軟萌貓。
來回切換,毫無滯澀。
漂亮的眉眼壓了下來,少了張揚,多了柔和,頓然有一種讓旁人很好接近的感覺。
榕汐很清楚這是一種錯覺,然,它還是歎爲觀止。
怎麼會有人能這麼神速的變臉呢?
它活了這麼多年,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萬千話語哽在喉頭,突然它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盛紅衣奇怪的看了榕汐一眼,就看到它愣愣的盯着她瞧,那表情怎麼說呢?不諳於普通人看到一個外星人的模樣。
她微挑了下眉,心中如何不明白榕汐的心思。
嘁,年輕了吧?
人生如戲,哪兒是榕樹精能明白的道理咧。
長在鮮有人煙之地的妖族,到底是生嫩了些。
既然盛紅衣沒意見,一人一妖又達成了和諧,盛紅衣緊了緊斗篷,踏上了一條霧氣瀰漫的小路。
眼面前也只有這一條路,她除了順着走,也沒有其他路可走。
而榕汐,化成了巴掌大小,鑽進了她的衣襟之中。
鬼音谷,據說已是屬於幽冥界的中心範圍內了。
鬼城們錯落分佈在弱水河邊,零星點綴。
鬼音谷就是鬼城之一,而且不在周邊,已是在很靠近鬼中殿之地了。
鬼中殿是整個幽冥界的腹地,或者說鬼中殿纔是衆多生靈所理解的幽冥界。
那裡有十殿閻羅、有地獄、有孟婆、有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
越是臨近鬼中殿,氣息越發的沉鬱陰森,普通人修,便是元嬰修士,都不能長期承受。
還記得當年的黑山妖道,爲了得到陰冥罩符來幽冥界,他才願意出山一回,幫她煉製虛無草。
要知道黑山妖道脾氣古怪,正邪不明,能得他承諾煉丹,可是旁的家族長以及修爲高深的大佬都沒辦法的事!
盛紅衣來到這一處,很快便適應了這裡的情況。
她無需如同在妖城那般,還需要佩戴妖丹作爲僞裝,盛紅衣丹田之中,陰靈氣幽幽的在整個身體之中盤踞和遊走。
盛紅衣自信的覺得,便是十殿閻羅看到她,也沒辦法看出她不是一個鬼!
是以,她一路行,雖然穿着斗篷,但行走間頗爲坦蕩,斗篷有隔絕修爲之能,且,便是脫了斗篷,她的修爲倒是人爲壓制了些,被她壓制到了築基中期。
這是盛紅衣的意思,畢竟她如今獨自在外,還得照顧一個昏睡不醒的師兄,又身懷異寶,張揚是肯定不能張揚了,總要留些底牌在身上。
低調纔是正確的選擇。
越是深入幽冥界,天際越是昏暗,見不到日月星辰,但那昏暗卻不是完全的昏黑,周圍的環境卻是顯得愈發的昏黃。
幽冥,被世俗之人叫做黃泉路。
大約正是應了這淡淡的昏黃吧。
盛紅衣如是想。
盛紅衣發現,除了她以外,在路上行走的那些個鬼怪,都是飄在路上的。
有的鬼魂還飄的特別高,離地三四尺。
這就顯得她有些奇怪,好在她裙子長,遮着腳呢,也看不太出來。
另外,鬼怪們明顯和人是不一樣的,一路走來,盛紅衣就沒見過三五成羣的,全都是一人行進。
大約也是這般原因,無一個鬼怪上前來打探她爲何如此“奇怪”的。
在外行走的時間雖然只有一年,可盛紅衣的變化是巨大的。
她還記得她剛出來那會子,去迷猝黑市,遇到些阿飄,她都是避着的,畢竟在她眼中,這些個都是鬼啊。
而現在,她已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由於這條路實在太長了,她無聊到腦子裡已經開始自動去腦補這些阿飄都是怎麼死的啊?
好比面前剛走過的女鬼,眼底發青,突眼吐舌……
嘖嘖,真可憐,何事如此想不開,要做個吊死鬼呢?
除了吊死鬼,盛紅衣還看到無頭鬼,水鬼……
若是他們知道,這死時的狀態,興許會伴隨自己很多年,會不會在自己能選擇死法之時,尤其是自盡而亡的時候對自己手下留情一些。
死,或許只是一時的解脫,但,若說是徹底的解脫,盛紅衣不覺得。
她一路上遇到太多的鬼了,又覺得心情低落了,畢竟親靈體質在此,鬼怪身上那些個怨氣也就罷了,有那枉死的或者自盡的,全身瀰漫的深濃的悲傷和絕望,如無形的惡獸,傷己也傷人。
親靈體質真心吃不消。
“啥時候到啊?這是哪裡?”
盛紅衣同榕汐傳音。
此地的地標是榕汐提前給盛紅衣的。
盛紅衣自然覺得這裡是鬼音谷了,畢竟這是他們說好的目的地。
但她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連鬼音谷的城門都沒看見。
她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
首先是昏黃的霧氣越來越濃,這玩意兒本就有隔絕神識之效,越往深處走,盛紅衣是完全“看”不遠的。
因爲看不遠,所以更需要謹慎。
而且,不是她要挑理,真的這一路走來,鬼是不是太多了?
“黃泉路啊。”
盛紅衣:“……”真叫黃泉路啊?
看來她的感覺不假。
“……那這些鬼,行色匆匆,都是去哪裡啊?”
盛紅衣忽而好奇,但問完這話,她又有點後悔,本能的,她覺得她不會願意聽到榕汐的答案。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她剛想說“算了”,榕汐已經說了:“哦,黃泉路就是人死後的第一站呀,從這兒順着走下去,便能到達鬼中殿接受審判唄。”
“審判完了後,該下地獄的下地獄,該入鬼城的入鬼城,你也不要挑剔啦,這條路自然不是通向鬼音谷城門的路,只不過我知道從黃泉路可以抄近道到鬼音谷的一處結界裂縫處,那裡也是鬼槐所在。”
“咱們這一回來,本就是偷摸着的呀,你想從城門口進呀?那我可帶不了你!”
榕汐先一步把盛紅衣回絕了。
同盛紅衣熟悉的時日也不短了,榕汐如何不清楚這人有得寸進尺的毛病?
倒不如一開始就滅了心思。
盛紅衣:“……”
她覺得她的母語是無語。
榕汐這混賬似乎啥時候都沒跟她合拍過?!
哦,搞了半天她是個偷渡客?
她就覺得她剛剛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在路上,那些個鬼魂見到她的表情不大對!
敢情是她用錯了姿態。
其他的鬼魂一定覺得她有病,都要去接受審判了,她爲啥還能這麼高興。
盛紅衣沉默不語,榕汐也沒察覺到她在生悶氣呢,它也不知爲啥,自從來到這兒,心情就有點緊張,既然打開了話匣子,便一直說個不停。
“……師姐,你說衡蕪鬼城爲啥突然飄走了呀?”
“我聽我在鬼域的朋友說,衡蕪鬼城至少都會在一處地方待上一年的,而這一回……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說究竟是爲啥?”
盛紅衣原本是不想搭理它的,可這個事她也有點介意。
“……對啊,難道是那一片地域太荒僻了?弱溺谷都沒了,他們無利可圖,所以便走了!”
盛紅衣其實也想過這個問題。
可,衡蕪鬼城本就神秘,盛紅衣對它也並不瞭解,想要洞悉其中情況,還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也無法窺探真僞。
她所做的一切判斷,只能通過表象。
那地界,除了弱溺谷,距離最近的就是妖城了。
那可不是普通妖城,麒南是個渣男這事兒毋庸置疑,但對妖城好像還算上心。
他連人修都不愛搭理,更何況是對鬼修?
還是心懷不軌,想着劫掠,發橫財的鬼修。
就盛紅衣對妖城的瞭解,算得上固若金湯了。
而且,城中有麒南,還有那一晚她看到的淨蓮姥姥,這兩位都是九階往上的大妖呢!
衡蕪鬼城的那些鬼應該沒那麼蠢,硬要往這種地方撞吧?
榕汐沉默了一下,覺得似乎只有盛紅衣說法有點靠譜。
說完這個話茬,榕汐突然道:
“看到前面那一叢彼岸花沒有,三朵長在一起的,從那裡跳下去。”
盛紅衣今兒個聽榕汐說話每時每刻都有一種心裡涼涼的感覺,這會子,她那種心中僞涼之感變成了冰涼,似是什麼不好的預警。
盛紅衣滿腦子都是一個問題:
榕汐究竟靠不靠譜?
這些個彼岸花,是這片黃泉路的特色。
一路走來,三五步就有一叢。
鮮紅的顏色,一整株都是這樣,包括它們細細的經脈。
頗爲神奇的是,這些花上居然沾染了魂氣,很淺淡。
甚至她走過之時,曾經截取過。然,一旦摘下,那魂氣便會散逸的無影無蹤,還不如留着它長在這一處。
呼吸之間,盛紅衣能感覺到識海之處有一種被淺淺潤澤的舒服之感。
“你確定?”
盛紅衣在心裡安慰自己,榕汐也沒有太不靠譜吧,之前也從未把她帶到溝裡過。
迴應盛紅衣的是三息的沉默,接着有些遲疑和支吾的聲音響起:
“……應該沒錯,你難道還見過其他的三頭彼岸花?”
盛紅衣閉了閉眼,儘量使自己冷靜:
“若是跳錯了地方會如何?”
迴應她的依然是榕汐的遲疑,接着它乾笑兩聲:
“……唔,師姐?你也太孤陋寡聞了吧?黃泉路下面是六道輪迴哦,若是未經審判的魂魄掉入其中,會被絞滅成滋養……滋養彼岸花是花肥的!”
盛紅衣想把榕汐扔下去,特別想。
她就想看看榕汐變成花肥的樣子。
她想,她終於知道彼岸花上那些個淡淡的魂力的由來了。
她驀然停住腳步,深覺不能再任由榕汐這麼下去了,再這麼下去,她的小命可能就要不明不白的折在它手裡了。
她揉了揉眉心,決定還是靠自己。
“你說說,你是怎麼知道那裡跳下去能到鬼音谷內部的?”
“你試過了?你是怎麼認識鬼槐的?你不是一直在弱溺谷麼?”
盛紅衣覺得有哪裡不對勁,還是相當的不對勁。
榕汐見盛紅衣不動了,可能心裡也跟着害怕起來。
“是……是槐陰告訴我的,槐陰是我的朋友,在距離弱溺谷不遠的鬼城之中,而鬼槐跟它是同族,通過槐陰,我同鬼槐神交已久。”
神交?
敢情它倆並沒有見過彼此?
“你倆沒見過啊?”盛紅衣的聲音忽而尖銳,把榕汐嚇得好大一跳。
“我我我……便是草木精怪,溝通起來也是有距離限制的,尤其還隔着弱溺谷吶,鬼槐距離我太遠太遠了……”
越說越小聲,說到最後,榕汐已是有些忐忑:
“我們草木精怪之間自有秘法溝通,槐陰不會騙我的,我知道,這般做是有些冒險了,可這不是也沒有其他辦法?”
榕汐畢竟是同人修多有接觸的草木精怪,對於人修的想法,它還是能分辨的比較清楚的。
盛紅衣聲音一冷一急,它便知道,這種情況之下,盛紅衣產生了懷疑,恐是不敢繼續向前了。
然而,天地可鑑,它一片丹心爲了盛紅衣,當真沒有害人之心。
榕汐不怕其他的,卻怕它同盛紅衣之間失了信任,自此交惡,也怕盛紅衣在其中有了危險。
但,這條路卻是不得不走的。
不走,他們這衡蕪鬼城便進不了呀。
“師姐,你相信我不?”
它終究沒忍住,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