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末年,君王荒淫無道,羣臣貪婪庸碌,無心朝政。天怒,降災以懲,三年大旱後,蝗災又至,來年突降暴雨,一月不止,黑水白水氾濫成災,百姓流離失所,餓殍滿地。
駐守虎門關的玉關將軍連年征戰,抵禦兇猛剽悍的墨族進攻,誰知朝廷上下皆日日笙歌,對其屢次催要糧草的奏摺置之不理,前線糧草難以爲繼,醫藥匱乏,官兵病死餓死無數,怨聲載道。
此時,墨族突發內訌,三皇子墨綠率大軍回撤,爭奪皇位。玉將軍得此良機,命一得力部將帶兵鎮守虎門關,打起討惡除逆大旗,領兵反天朝。民心所向,途中各州縣紛紛倒戈,玉軍勢如破竹,只兩個月就逼到京城,天朝君王自知罪孽深重,無心抵抗,殺光後宮嬪妃及衆子女後自焚而死。
玉關皇袍加身,立國號爲翡翠王朝,都城改名太平,以示效法唐朝盛世,還百姓以太平人間。
新朝建立,正是百廢待興之時,玉關推行休養生息之策,逐步把翡翠王朝十州萬餘縣治理得有條不紊,他召集史官編寫了《興亡警示錄》,嚴令後代諸君以天下爲先,以百姓爲先。勤於治國,儉以持國,以寬大招天下士人,以節制養百姓,警於奢欲悖亂。隨時制禮,因事制禮,法度制令各順其宜。
玉關後代諸君果然嚴守其訓,至六世玉風當政之時,國力昌盛,天下百姓豐衣足食,與當年天寶開元盛世局面有過之而無不及。
翡翠王朝京城太平左郊清涼山,是達官貴人們夏日避暑的所在,山裡古木參天,天日難見,一入此間,人人皆有云深不知處之感。
稟承皇朝一貫的節儉方針,清涼山上並未大興土木,只在山上清涼寺後建了一片獨立別院,平時由僧人看守打掃,普通百姓僅在寺裡留宿,食宿都是免費,引入別院的達官貴人則要交付一定費用,即使如此,人們仍然趨之若鶩,寺後的別院經常爆滿。
清涼山下就是清涼縣縣城,方圓僅百餘里,轄不到五百戶。縣城更是荒涼,統共只有三條街道,呈平行排列,中央那條便是縣衙所在的十字街,靠近清涼山的是東街,靠京城方向的便是西街,縣城連同城郊只有近百戶人家,以往京城輸送新鮮菜蔬爲生。
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冬天的第一場雪剛融化,陽光暖暖地撒在大地,把未及消融的冰棱慢慢削成透明的小柱,又化成輕風中的七彩霧氣,迅速消失無形。
“咚咚咚……”縣衙門口那年代久遠的大鼓突然被敲得震天響,很快,一個白眉白鬚衙役打着呵欠伸着懶腰出來,對那荊釵布裙的中年婦人道:“別用這麼大力氣,小心敲破了要賠!”婦人口尚未開,兩行清淚已流下來,老衙役以無比敏捷的身手往後一跳,跳入門檻裡,竟然一溜煙不見了蹤影。門口只剩餘音嫋嫋,“晦氣,一大早就看到人號喪,還是回去看咱們小包子的笑臉實在!”
“等等我,我也要看小包子!”婦人只遲疑了一個眨眼的工夫,立刻大吼一聲躍進門內,淚水彷彿收放自如,在臉上瞬間就絕了蹤跡。
“威武……”吃了包大人特製的響聲丸,這些衙役的聲音就是響亮,連堂前正迷糊的那團白色圓球都擦擦惺忪睡眼,把身子坐端正了些。
爲什麼說是白色圓球呢,大家一看便知,堂上坐着的正是用白色狐裘裹得嚴嚴實實的清涼縣縣太爺包小拯,據說這包小拯年不及弱冠,天資聰穎,年少有爲,去年科考中他一鳴驚人,以翡翠王朝有史以來的最小年紀中了進士,雖然只是進士科的榜尾,而且要不是皇上正是用人之際,擴大取士名次,他早就捲包袱走人,清涼縣百姓仍把他當成那下凡的文曲星一般,連學堂裡都擺上他的畫像。
說來這包小拯和清涼縣頗有淵源,當年其父包不平任掌管京畿地區的司隸大夫時,爲官清廉,一心造福一方百姓暫且不提,對屬下更是照顧有加。其母包夫人宅心仁厚,對四鄰百姓猶如親人一般,上照顧老人,甚至不辭勞苦親自端茶送藥,下疼愛幼兒,逢年過節總從夫君微薄的薪俸中擠出部分,做糕點零嘴給孩子們吃。
衙役們自是記得當年其父包不平的恩德,盡心盡力當差,對小包更是和顏悅色,寵愛至極,簡直當自家的孩子一般。
“升堂……”直到尾音落下,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才從狐裘裡探出來,那烏黑的大眼睛半睜半閉,還是一片茫然。老衙役連忙送上一碗白花花的奶狀物體,輕言細語道:“小包子,喝碗奶審案吧!”
小包意識仍在遊離狀態,聽話地張開嘴就着老衙役的手把奶喝了下去,當碗見了底,他突然噴出一口,拍案而起,“都說我不是小包子,我是包大人!”
“撲哧……”堂下有人當場笑出聲來,小包一張粉臉如染煙霞,伸了半天才把手伸出來,探出身去掙扎着去把驚堂木抓起,奮力一拍,杏眼圓睜,眉毛倒豎,大喝道:“你們笑什麼笑,我叫小段回來打你們,一人五十大板,不,一人一百大板,打得你們屁股開花!”
老衙役連連咳嗽,“小……包大人,別急着跟這幫兔崽子生氣,審案要緊,陳嫂已經等了很久了。”
小包不依不饒,揪着老衙役的袖子不放,癟着嘴道:“林爺爺,小段走的時候都沒告訴我,害我差點凍成冰塊。林爺爺,我決定以後不理他,每天跟你睡……”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低頭掩面笑成內傷的衙役們擡頭一看,那團白東西已塞進老林懷裡,只剩一個黑黑的頭頂在外挪動着,正在他衣服上蹭來蹭去。
“包大人,民婦冤枉啊……”雖然看白白嫩嫩的小包子着實是件賞心悅目的事,被冷落的滋味也不太好受,陳嫂忍無可忍,哇啦啦大叫一聲,登時把衆人的注意力全拉了回來。
小包這才醒悟到此爲縣衙堂上,臉一紅,立刻正襟危坐,從狐裘厚厚的白毛中中扒拉出一張臉,清了清嗓子,瞪着烏溜溜的大眼睛道:“堂下何人,爲何事鳴冤?”
老林連忙在旁邊桌上架好筆墨紙硯,提筆看着陳嫂。陳嫂一跺腳,淚水狂飆,“小……包大人,我家雞丟了,那可是唯一能下雙黃蛋的雞啊,我還指望着賣點雞蛋過個肥年哪!”
“唉……”堂上堂下一片嘆氣聲,衙役們連紅漆大杖都撇下,一個個左撓腦袋右撓屁股,就如同長了蝨子的猴子一般。小包的眉毛挑了挑,又把臉縮了進去,從白毛領子裡探出一雙賊亮賊亮的眼睛,直直朝老林看去。老林會意,捂着嘴咳了兩聲,“這個……陳嫂,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個……你家有什麼稀罕玩意啊,我們老爺看得上自然很快就會幫你把雞找回來!”
陳嫂把臉一擦,也捂着嘴直咳,“這個……我家牆角洞裡剛生了窩老鼠,整天吱吱鬧,真可愛!”
“老鼠!”小包這回連脖子都伸了出來,他一邊扒拉着前面的白毛一邊從懷裡掏出本厚厚的黑皮本子,一邊翻一邊嚷嚷,“我有最大的南瓜,有個大葫蘆,油菜花蜜,孔雀翎,漂亮的雞毛,豬尿泡……就是沒有老鼠!我要老鼠!”
一個白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滾到陳嫂面前,還在搖晃不定便推着她往外挪,“快走,快走,帶我去看小老鼠,我幫你找雞!”
“不敢勞包大人大駕,還是小的們去吧!”劉捕頭連忙拔腿跟住,手一揮,“夥計們,幫大人找雞去啊!”
他的話音未落,堂上衆人全都竄到縣衙外,老林目瞪口呆地看着空蕩蕩的地方,又瞧瞧才寫了個“雞”字的紙,突然把筆一丟,拍着案几哈哈大笑。
找雞行動得到縣城居民的共同關注,浩浩蕩蕩的找雞大軍直撲陳嫂家,讓隱蔽在後面草叢裡生蛋的蘆花雞“個個大個個大”慘叫着出逃,陳嫂撥開衆人撲進草叢,立刻眉開眼笑地捧着一堆雞蛋出來,心肝寶貝亂喚一通。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小包認爲找雞大軍力量十分雄厚,足以對付那隻狡猾的母雞,連忙悄悄撤退,徑直鑽進陳嫂家裡,果真在牆洞裡發現一窩小老鼠。他一隻只用棍子撥出來,小老鼠有四隻,剛生沒幾天,粉嫩嫩的着實可愛。他越看越歡喜,連忙掏出懷中的絲帕,打開看到那母親繡的小小瑞獸,心下不捨,左思右想,從袍子下襬撕下一塊來,把小老鼠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包上,笑吟吟地捧到桌上,趴在桌上用手臂枕住頭,只露出一雙滴溜溜的眼睛盯着瞧。
陳嫂和衆人已經趕回來,進來看到小包,都樂呵呵地圍攏來瞧,陳嫂連忙要娃娃準備茶水,自己從櫃子裡翻出些瓜子花生糖果,用茶盆堆了滿滿一盆放在桌上,邊抓了一把糖放在小包手邊,邊笑吟吟道:“小……包大人,別瞧老鼠了,趕緊吃點糖填填肚子,你想吃什麼我馬上做。”
小包瞥一眼糖果,突然嘟起嘴來,“沒胃口,我回去了!”說着,他懶洋洋地起身,把小老鼠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陳嫂急了,“小包子,你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烏大夫看看?”
“我長大了!我是包大人!”小包怒吼一聲,臉上紅得幾欲滴出血來,“給我讓開,我要回去!”
剛纔鬧鬧嚷嚷的人們靜了下來,乖乖地讓出路,小包冷哼一聲,抱着老鼠飛奔而去。
清涼縣城是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所在,除了十字街因爲衙門在此的關係清靜些許外,東街和西街都是旗幡獵獵,店鋪雲集,小攤小販走街挑擔的貨郎更是不計其數。因了清涼寺的名聲,逢年過節初一十五善男信女從京城蜂擁而至,把個小小的清涼縣城擠個水泄不通。
好在今天不是年節,街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行人,小包抱着老鼠衝出來,沒幾步就到了西街街頭的雅園茶館。清涼縣城太小,店鋪絕沒有開第二家的道理,可偏偏這茶館就在東街和西街各開一家,雅園是縣城一個年輕人呂歡喜去年冬日所開,呂歡喜父親以販賣茶葉起家,一輩子勤勤懇懇,積攢下偌大的家業,可呂歡喜卻是個最憊懶不過的性子,讀書從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好在呂父也沒指望他能中個進士光宗耀祖,也由得他胡鬧。
呂父年老體衰,百病纏身,只好陸續把京城和清涼縣的所有生意交給呂歡喜打點。誰知呂歡喜的懶病發作,自販了一兩年茶葉後,嫌走南闖北太辛苦,連去京城看顧生意也覺得麻煩,乾脆結束所有生意,在此開起茶館,其父見做的仍是老本行,倒也沒怪罪,再說家底頗爲豐厚,他只要能守成就罷,也不靠他賺什麼錢。
沒想到開了沒半月,從京城來了個富商公子賈雍容,在西街開了一家俗園茶館,竟和它實打實唱起對臺戲,雅園一壺茶賣五錢銀子,俗園一壺茶就賣四錢銀子,雅園一碟桂花糕賣兩錢銀子,俗園肯定就賣一錢銀子,擺明了寧肯賠錢也要和雅園鬥到底。
呂歡喜生性樂天,從不跟他計較,眼看原本生意興隆茶館漸漸門可羅雀,呂家老父一氣之下找上門去,二話不說,指着那賈雍容的鼻子就罵,“你是不是想存心搗亂……”話沒說完,他一口氣上不來,一張臉憋成紫紅,當場暈厥,等烏大夫趕來時已迴天無力。
兩家從此成了仇人,連原本對每個人都笑呵呵的呂歡喜見到賈雍容也怒目而視,再不肯跟他說半句話,賈雍容可能心中有愧,從此放棄爭鬥,喝茶點心連同附售的茶葉一概和雅園保持同樣價錢,這才維持了一載的平靜。
小包在雅園那黃色旗招下站定,想起小段竟然撇下他一聲不吭去了京城,又氣又恨,轉頭就衝了進去,掌櫃的是跟隨呂父多年的孫伯,見到小包,笑得臉上的皺紋如花朵一般,剛想開口,卻見小包把眼一閉,脆生生大吼一聲,“呂歡喜,你給我出來!”
天色尚早,茶館裡只坐了兩桌客人,一桌是清涼縣人,三人見怪不怪地笑着繼續喝茶聊天,另一桌的兩個客人以爲哪裡來的老闆仇家,嚇得臉色驟變,一人的腳已伸出老遠,身子從凳子上提了起來,準備一見動靜不對就跑。孫伯笑眯眯地遙遙抱拳,“兩位客倌別怕,這位是我們縣的縣太爺,他經常來找我們少爺玩耍。”
樓上咕咚一聲巨響,接着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一張圓眼睛圓鼻子圓嘴圓臉的可愛少年提着褲子連滾帶爬地下來,口裡不住哀哀呼叫,“我的小祖宗,你一大清早別這麼大聲嚷嚷,我還以爲做噩夢,嚇得從牀上摔了下來……”
還沒跌跌撞撞挪下樓梯,他眼前白影一閃,四隻粉嫩嫩的小東西就出現眼前,這小東西粉紅色的皮,淡淡的白毛,身子蜷成一團,不停蠕動。
“老鼠!”呂歡喜慘叫一聲,腿肚子直打顫,身體一縮,提着褲子狂奔,一會就鑽到櫃檯裡躲在孫伯身後。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小包一聲厲喝,“連老鼠都怕,你給我過來,拿去幫我養着!”
呂歡喜探出頭看他一眼,把褲子繫緊,慢慢從櫃檯裡鑽出來,以從未有過的敏捷身手向外狂奔。
“站住!再跑我叫劉捕頭打你板子!”
呂歡喜已不見蹤影。
小包恨恨地嘟噥着,把老鼠送到孫伯面前,還沒開口,孫伯指指外面,無奈地連連搖頭,小包把老鼠重新包好,氣呼呼地把桌子一拍,“本大人肚子餓!”
小二飛快地送來一碟清涼糕,清涼糕是當地特產,以糯米粉雞蛋等加入薄荷做成,甜而不膩,清香宜人,是小包從小的最愛。小包囫圇吃了三個,咕咚咕咚喝了碗茶,袖子一甩,趾高氣昂地向外走去,“這個算孝敬本大人的!”
孫伯點頭哈腰,“大人慢走,小心門檻,大人您常來啊!”
站在空空蕩蕩的西街,小包茫然地看着灰藍的天空,不知道胸口那失落從何而來,明明一切都很圓滿,自己做成了貪官,貪了這麼多稀罕玩意,而且還能在清涼縣裡橫行霸道,自己說東絕對沒人敢道西。
爲什麼會覺得這樣孤單?
“小段,”他牙齒磨得嘎吱響,“你這個混蛋,竟敢把我撇下自己去玩,你以爲我怕你是不是,我好歹也是個狠毒的貪官,看我怎麼收拾你!”
“小包子,你發什麼呆啊,快進來坐,別凍壞了!”他的頭頂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他擡頭一看,原來自己正站在桃紅院門口,桃紅院的主人桃媽媽正向他招手。
桃紅院當然就是妓院,當年劉捕頭進京協助包不平查案,在妓院認識了小桃,也就是今天的桃媽媽,兩人都是一見傾心,小桃帶着三四個姐妹跟他來到這裡,用全部積蓄開了這個妓院。她手下的姑娘們全都自願進來,她爲她們提供食宿,賺的銀子三七分成,她抽取三成,所以比起京城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煙花之地,姑娘們寧願跑來這裡,既賺了銀子也自由自在。
當年因爲包不平暗中幫忙,小桃才得以脫離那黑心老鴇的控制,因此對包家頗爲感激。小包也是她看着長大,對他如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連他在縣衙住的小院也是她一手打點佈置。
看到她,小包眼睛一亮,飛快地跑了進去,姑娘們都睡着,只有一個僕婦劉媽在門口揀菜,劉媽呵呵笑着,“小包子,中午想吃什麼,我這就準備。”
小包惡狠狠瞪了她一眼,劉媽一拍大腿,“瞧我這記性,小段怎麼沒跟你來,包大人?”
小包這才滿意,甕聲甕氣道:“別跟我提他,我生氣!”說着,徑直穿過開滿梅花的小院往樓上跑去。
“幫我養這個!”一看到桃媽媽,小包就把老鼠送到她眼皮底下,桃媽媽笑得前仰後合,叫劉媽拿了個鳥籠子把老鼠裝了進去。小包長吁一口氣,“總算解決了,小段回來看不到就不會罵我,上次爲那個漂亮的豬尿泡真被他罵慘了!”
桃媽媽悶笑連連,打來熱水,從那毛絨絨的狐裘裡扒拉出他的臉和手,爲他仔細擦了擦,小包湊在她身上深深吸了兩口氣,“桃媽媽,你身上真香,晚上我跟你睡好不好?
桃媽媽愣了愣,紅着臉給他一個爆慄,“死小子,毛長齊了沒,敢吃你老孃豆腐!”
“不行就不行,幹嘛打人!”小包氣呼呼地摸摸腦袋,“你要捨不得劉捕頭,我睡你們中間也行……”
“你這笨小子!”桃媽媽笑得淚水狂飆,“我都忘了,你還沒開竅,可憐的孩子,你爹孃和小段管得太嚴了!”
“笑什麼笑!不理你了!”小包惱羞成怒,提着鳥籠子就走,桃媽媽連忙攔住他,“別走,我拿些好東西給你瞧。”她手忙腳亂地在箱子裡翻了一氣,翻出一堆舊書塞到他手裡,“你慢慢看,我去給你張羅午飯,今天做你最喜歡吃的咕嚕肉好不好?”
小包連連點頭,抱着書滾到貴妃榻上,桃媽媽抱了牀棉被過來把他裹住,又把窗戶全部打開,房間頓時變得溫暖而亮堂。
桃媽媽一走,小包懶洋洋地打開書,不禁哇呀一聲,渾身的血都衝到腦門,原來這是本手繪的《**》,兩個赤裸裸的人用各種姿勢糾纏着,看完一本,他又翻開一本《御女十八式》,看得眼睛都捨不得眨,心跳得越來越快。
看到最後兩本,他突然有些驚訝,這兩本上面的兩個人竟都是男人,兩人以各種姿勢交疊在一起,身體契合得無比緊密。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彷彿看到小段臉上刀斧削刻的輪廓,鼓鼓囊囊的胸膛和手臂,沒有一點贅肉的腰,腰下濃密的毛髮和堅硬如鐵的那根物事。
他只覺得頭暈目眩,大口喘息着縮在棉被裡,又突然覺得鼻下有什麼滾燙的**,信手一摸,摸到滿手黏濁的鮮紅,連忙仰着頭,眼睛一閉,就此昏睡過去。
陽光正暖,桃媽媽端着兩碗菜進來,一推門,手一抖,兩個碗掉落下來應聲而碎,她驚叫一聲,撲到小包身上,發現他只是睡着了,不禁長吁口氣,連連拍着胸口。
驚魂剛定,她這才發現書全散落在榻上,有一本上面還沾着點點血跡,看到那書皮上的《龍陽九式》,她心頭一動,手忙腳亂地把書收起來,打來熱水擦去他臉上手上的血跡,又喚來劉媽去請烏大夫,握着他的手默默坐在一旁等待。
烏大夫的醫館就在十字街上,聽到包大人有事,放下吃到一半的飯就跑了出來。他切完脈,捻着花白的鬍子呵呵笑道:“沒事,他就是身體虛,照我以前開的方子抓六天的藥,要小段看着他喝,別讓他又偷偷倒了!”
桃媽媽吃吃直笑,輕輕撫摸着他有些蒼白的臉,嘆道:“這孩子真招人疼,要是一輩子都能無病無災該多好,可惜小段那性子捉摸不定,這孩子黏他黏得緊,只怕以後有得苦頭吃。”
“別操這個心!”烏大夫捻鬚輕笑,“我看得出來,小段的心思也全在這孩子身上,他就是自己吃苦也不會傷着他的。”
“小段……”小包皺了皺眉頭呢喃了一聲,兩人相視而笑,躡手躡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