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譚紀平讓譚笑很意外。
他今天見到譚紀平的次數比他在荒野童接受“不公平待遇”的時候還多。
賽場緊張，譚笑和譚紀平對視的時間並不長，譚笑感覺甚至沒有超過一秒，或許有一秒，又或許只有半秒，四目相對，一觸即分。
剎那間，譚笑想起一句歌詞，出自早上聽的那首《醉赤壁》。
林俊杰用軟黏而堅定的音調唱道：確認過眼神，我遇見對的人。
醍醐灌頂一般，譚紀平的面容驟然在腦海裡一晃而過。
–一下子蹦那麼高，怕不怕？
–別怕，你想蹦多高就蹦多高，我在你後面墊着。
–我做你的後背。
“大笑！”羅峰的聲音穿破人羣，“楞啥呢？！”
譚笑猛然被拉回現實，才意識到自己拿着球失神好幾秒了。
他甩了甩頭，待視線恢復清明，方看見眼前的瘦高個正咬牙切齒瞪着他。
而譚紀平弓步曲身，異一種防衛者的姿態擋在他身前。
譚笑又失了一會兒的神，幹嘛呢？
他這麼問自己，用力閉了一下眼睛，想摒除雜念。
譚紀平對譚笑沒有任何質疑，只是默默的迅速變換了位置，貼在譚笑背後，雙手張開，屈膝防守。
譚笑同樣屈着膝，他看着面前不斷逼近的人，有節奏得拍打着球。
他和譚紀平背靠背站着，中間留了幾釐米的縫隙方便動作，但這幾釐米縫隙似乎並沒有影響他們之間膠着着的、看不見的默契。
瘦高個五個人虎視眈眈。
籃球有力的砸在地面上，砰、砰、砰。
現場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羅峰看得熱血沸騰，恨不能親自上場。
“來。”譚紀平說。
譚笑聞聲而動，譚紀平跟緊譚笑，他們移動的瞬間偶爾碰到，隔着好幾層衣服的細微摩擦感像要滋起火花一樣，刺啦刺啦，譚笑後背發麻。
他加大步伐跨了兩步，有意離譚紀平遠些。
對方四個人全力護瘦高個搶球，瘦高個一個滑步上前，校服外套給風吹得鼓鼓的，像只皮球，譚紀平攔住他。
譚笑瞟一眼皮球，一個側身，讓皮球搶到球。
皮球笑得牙牀都看得一清二楚，帶着球逃命一樣跑走。
羅峰大聲唉了一聲。
這不像是譚笑會有的失誤。
譚紀平忍不住又回頭看了譚笑一眼。
譚笑看起來有一點狼狽，臉很白，額發溼漉漉的，五官溫潤秀氣，張着嘴輕輕喘息。
他習慣捻進褲腰的襯衫下襬露出一個角，擡手的時候隱隱能看到一小塊細膩的皮膚，修身的西褲繃出腿部線條，隨着各種大動作印出不同的、流暢的肌肉線條……
非常耐看，非常……性感。
譚紀平的心跳得很快。
譚笑忽而對着他勾起脣角，一擺頭，無聲道，追。
譚紀平沒有任何猶豫，三兩下切換腳步跟上，他就像是譚笑的影子，亦步亦趨。
瘦高個跳起來投籃的時候心裡放了束煙花，然而煙花剛剛升空，他便看着那隻奔向籃筐的球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精準打了下來。
譚笑這個帽蓋得又驚又險，現場一陣歡呼，他拍着球又從籃下直跨到三分線外，走位十分囂張。
現場靜默，衆人屏息翹首。
譚笑原地一躍，身體在跳起那一刻在空中繃成一張弓，手腕一翻，籃球極速飛出。
幾乎是同一時間，另一隻手掌從旁邊插|進來。
譚紀平眼疾手快，躍起來肩背一撞，把那隻想作亂的手遠遠撞開。
不遠處，飛出去的那顆籃球劃破夜色，正中籃筐。
空心球。
歡呼聲震耳欲聾。
羅峰瘋狂地甩着外套，曲起兩根手指放在嘴裡吹響口哨，場面一度白熱化，進入一個小高|潮。
“守啊！”瘦高個崩潰道，“他媽的！”
“守你媽逼！”另一個穿校服的人怒道，“到手的分被搶！傻逼！”
譚笑再度控球，漂亮的眼睛彎了彎，對瘦高個說了個數字，“二。”
還差一個。
“二個鬼！”瘦高個氣憤不已，他知道譚笑在數從他手裡搶過的球，本來張口就想國罵，看着譚紀平的閻王臉忽然就沒了勇氣。
可這句收斂過的話還是引得譚閻王擰了擰眉心。
瘦高個用力吞了口口水，他明明沒有接觸過譚紀平，卻莫名生出一個很奇怪的念頭——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譚笑從容不迫地拍打着籃球，淺淺地笑。
“上！”瘦高個重新發號施令，五個人再次蜂擁而上。
譚笑閃了一下，球從檔下過手，動作慢了幾個節拍。
羅峰“我靠靠靠靠”個不停，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破洞牛仔褲離不明所以，一巴掌把球打了出去。
瘦高個撿了個便宜，球跳到他這裡的時候他還有點不敢相信。
他扭臉一看，譚笑已經在追過來了。
此時不投更待何時！
瘦高個對目前這段距離投沒把握，帶着球跑了幾步，離籃下近了，看準雙手一投！
球脫離手心還沒一釐米遠，又被人截了。
瘦高個站在原地呲目欲裂，眼球都要掉出來了。
第三次！
這個男的！第三次！
截！了！他！的！球！
“啊！！！”
羅峰拼命尖叫，聲音混在人羣裡聽不見，只能看見他因爲缺氧紅撲撲的臉。
“三。”譚笑語氣輕快。
“我操！！”
瘦高個簡直要瘋了。
現場沸騰歡呼，不知道是誰發起的，觀衆們整齊劃一喊道：
“譚笑！”
“譚笑！”
“譚笑！”
“……”
“沒時間了，”譚紀平一邊護着譚笑一邊笑起來，“速戰速決。”
譚笑是個三分偏執狂，要麼不投，要麼三分。
他這一次的目標，還是三分。
距離比賽結束還有十五秒。
譚笑踩過三分線，躍起最後一跳。
破洞牛仔褲和校服男對視一眼，比賽規則全然拋之腦後，手腳並用扒住譚紀平。
譚紀平心下一驚，暗道不好。
顧不上旁的了，他把他們一手一個甩出去，猛然轉身望向譚笑，眼看着“社青”裡最胖的那個在譚笑起跳之後朝他撞了過去。
球在空中劃了一個短促的弧度後掉回地上。
譚笑失去平衡，從空中墜落，看着球彈起來，又落下去。
砰、砰。
緊接着，一道黑色的身影裹着一道勁風闖進他的視線裡。
————
砰、砰、砰。
一連串整齊的拍打球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籃球場響起。
譚笑和譚紀平各一身白色運動服，雙雙滿頭大汗。
譚紀平左一下右一下有條不紊單手過球，“累不累？”
“還成。”譚笑說着，左腳一動過去搶球，兩人肩膀頂在一塊兒。
譚紀平連忙後退，還是慢了一步，譚笑再一轉身，譚紀平甚至沒看清楚他是怎麼出手帶球的，球就已經被他帶走了。
譚笑奪球一向行雲流水，瀟灑詭譎，譚紀平這個陪練喘着氣笑了笑，擡腳跑去追。譚笑矯健的身影已經到了三分線外，氣勢如虹地一躍而起，籃球順利砸進球框。
很完美的三分球。
譚笑興奮地跳到譚紀平身上抱住他，昂頭問：“厲不厲害厲不厲害厲不厲害？！”
譚紀平拿着兩瓶礦泉水，用小臂托住譚笑屁股，笑眯了眼，啵唧一口啃在他下巴上，“厲害，你最厲害了。”
譚笑咯咯笑。
他太高興了，因爲昨天荒野童話收穫了第一個獎項。
身爲荒野童話之父，譚笑相當有成就感。
他掛在譚紀平身上晃，蹭他脖子，笑得天真放肆。
“小心點。”譚紀平摟緊懷裡的人，把他抱到觀衆席的椅子上坐下。
譚笑面對他不好坐，譚紀平掐着他肩膀調頭，倆人面朝一個方向坐着。
“喝點水休息會兒。”譚紀平擰開礦泉水瓶遞給他。
譚笑點點頭，乖乖地喝水。
譚紀平掏了掏口袋，沒找到紙巾，便扯着自己袖子給譚笑擦臉，譚笑喝着水呢，嗚嗚地抗議。
譚紀平捏着他的下巴不讓動，硬是擦完了。
“別動……行了……唉……不能喝了。”
譚紀平一個沒留神兒讓譚笑一口氣喝了大半瓶，他皺着眉拿走譚笑嘴上銜着的水瓶，想着再喝下去一會兒胃該不舒服了。
譚笑也沒意見，沒有骨頭似的靠在譚紀平身上，後腦勺頂着結實雄厚的肩膀，看着譚紀平喝水時上下滑動的喉結，做壞擡起手，使勁往上推了一下譚紀平的水瓶。
譚紀平果然嗆到了，他咳了下，一句話都不說，擰好瓶蓋後放下水瓶，把搗亂的人固定得死死的，不容反抗地捏起他屁股上的一小塊肉，聲音低沉道：“使壞？嗯？”
“嘶——”譚笑直抽氣，“疼疼疼，我錯了，哎……老譚，我跟你說，做人報復心不能太強了，老得快。”
“老了在輪椅上幹你。”
譚笑笑罵：“老不要臉。”
“要你就行了。”譚紀平在那片肉上揉了揉，和譚笑雙手交握，下巴抵在他肩窩裡頭，閉上眼睛親了親脖子，“我這麼不要臉都是你教的，你要負責的。”
“唉，譚先生現在不得了了，我都說不過你了。”譚笑彎起眉眼抓着他的手，扭頭親了親他脣角，有點硬，也不算太硬，至少還能感受到脣瓣應該有的柔軟，新起的鬍鬚有點扎。
譚紀平又掐他屁股，不滿道：“怎麼，你不想負責？”
“負負負，我負責。”譚笑扭着腰躲避，“嘶——你別掐……讓別人知道威風凜凜的譚總生氣喜歡掐人屁股多沒面子？”
“呵。”譚紀平在他腰上揉搓，吃豆腐順帶撓他癢癢，“敢往外說，家法伺候。”
譚笑笑得不行，眼角沁出淚來，譚紀平把頭埋在譚笑肩窩，不鬧他了，怕他笑抽筋。
倆人這麼靜靜的抱了會兒。
舒服，愜意。
這麼明確的，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我們。
“喂，譚紀平。”
譚紀平嗯一聲，睜開眼睛看着他。
“譚紀平。”
譚紀平繼續嗯。
“譚紀平。”
譚紀平不嗯了，大掌摁着他後脖子親他，親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分開。
譚笑舔舔嘴脣，蔫紅蔫紅的。
譚紀平看得眼睛都紅了，又貼上去。
“唉。”譚笑說，“脖子酸。”
譚紀平就把他轉回來，兩人面對面，譚笑歪着頭看他展開一個燦爛的笑。
“譚紀平。”
譚笑叫一下他的名字，譚紀平就抱着他再親一遍。
譚紀平聽譚笑說過，在他心裡啊，譚紀平這三個字，是比我愛你更動聽的情話。
這三個字，承載了他的所有。
他就像個孤注一擲的賭徒，傾其所有壓在一個未知上。
如果有一天你離我而去，那麼我將一無所有。
譚笑把未來放在他這裡。
他知道的。
所以譚笑每次這麼叫他，他都會自動轉換成我愛你，我想吻你，我想抱你，我想愛你。
就算是倆人發生矛盾時，譚紀平這三個字卷着火星從譚笑嘴裡說出來，譚紀平也會心頭一軟，無論當時什麼情況，譚紀平就想立刻吻住他，抱住他。
“高不高興？”譚笑雙手插在兜兒裡，氣色很好，臉蛋紅潤，“我們兒子長大了。”
“高興。”譚紀平一起把手伸進他口袋裡，捏他掌心，“你怕嗎？”
“嗯？”
“一下子蹦那麼高，怕不怕？”
“嗯。”譚笑明白了，歪頭靠在他肩上，“有點兒慌。”
荒野童話一日千里，知名度突飛猛漲。
有了知名度，粉絲越來越多，噴子，黑粉，□□也逐漸冒頭。
譚紀平怕他吃不消。
但譚紀平也知道譚笑很喜歡荒野童話，就像他說的，那是他們的兒子。
他們的……兒子。
譚紀平雖然嘴上不說，但事實上非常同意這個說法，他甚至偷偷註冊了賬號給荒野通話打賞。
他們兒子啊，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扔下。
“做你想做的，”他包住譚笑的手。“其他的別怕，你想蹦多高就蹦多高，我在你後面墊着。”
“我做你的後背。”譚紀平看着他。
譚笑抱住譚紀平啃一口鼻尖，又啃一口下巴，“幸好遇見你。”
感謝上蒼讓我們彼此相遇，感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茫茫世間有你相伴，實之我幸。
譚紀平摟着住譚笑，親他的眼睛，親他額頭。他真的很喜歡譚笑，很喜歡很喜歡，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這一腔洶涌的愛意，好像只要這個人在他懷裡，他整顆心都要融化成綿綢的奶油味。
沒有比譚笑也喜歡他更美好的事情了。
陽光從透氣小窗口灑進來，溫柔地包裹着兩個人。
那份醉人的甜蜜，連風都不忍打擾。
譚紀平心猿意馬，呼吸沉重，譚笑先發制人，一把摁住他想爲虎作倀的手。
“投完籃我們回家的，這兒不舒服。”
“嗯。”譚紀平由他牽着，乖乖走到場中。
譚笑撿起籃球，站在三分線外將球投出去，譚紀平就去撿回來，扔回給他。
一來一回，不厭其煩。
這麼相互扔了十來回，譚笑玩兒覺得夠了，等譚紀平再一次扔球過來的時候，他運球到籃下，藉着慣性跳起來，想表演個大灌籃。
他彈跳力好，助跑的話可以跳得非常高。
“砰！”
籃球砸進去，譚笑抓着籃筐蕩了一下，然後鬆手跳下來。
不過腳板接觸地面的時候譚笑就知道不妙了，他踩到了球。
穩不住了。
他倒抽一口氣，慣性地朝後摔去。
他閉着眼睛，連叫一聲都忘了，只咬牙準備生生摔下來，沒成想他“砰”一下摔到地面，接住他身體的地板竟然是軟的。
譚紀平悶哼一聲，手臂穩穩圈住譚笑的腰，譚笑的重量全砸在他身上。
譚笑這個角度看不見譚紀平的臉，餘光裡，籃球遠遠的砰、砰、砰，彈起來，又掉下去。
身後，譚紀平令人安心的氣息包圍着他。
————
砰，砰。
籃球在譚笑視線裡跳了兩下，譚紀平身如游龍迅速抓住籃球往籃上一丟，緊接着在譚笑即將和地面接觸的前兩秒鐘飛撲過來抱住他並在空中完成翻轉。
□□和地面劇烈碰撞產生的悶響震得譚笑耳膜發疼。
譚笑餘光裡，譚紀平投的那顆球，進了。
比賽結束，現場卻沒有人歡呼，所有人瞪大眼睛，提着一顆心。
譚笑後背傳來溫暖的體溫，熟悉的氣味縈繞鼻尖。
—你想蹦多高就蹦多高，我在你後面墊着。
—我做你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