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國後……一個人住在這裡?”
譚笑單手插着褲兜兒, 站在錢裕同借他當宿舍的獨棟別墅前,眉頭微挑,看向身邊的男人。
譚紀平把行李箱扔在地上, 昂首看着別墅, “嗯。”
“看起來, 我過得不太好啊。”
小二層別墅富麗堂皇, 彰顯富貴, 卻無一處是譚笑心中所喜,位置樣式樓層裝修,均同譚笑性子相差甚遠。
定不是他親自選的房子。
譚笑想了想, 不滿地嘖了聲。
懶懶見到熟悉的地方,不理解人類的百般挑剔, 蹲坐行李箱上喵長喵短。
自譚笑醒來之後, 懶懶便誰也不願意跟了, 時時刻刻要挨着譚笑,生怕他一眨眼又不見了。
譚笑抱它起來。
譚紀平沒敢接茬, 拖着行李箱默默跟在譚笑身後。
譚笑家裡也是指紋鎖,不算陌生,看了眼數字鍵上的指紋識別,以照自己的習慣摁上食指。
咔噠,解鎖成功。
小二層, 內在較之外頭算得上清簡。
一樓沒什麼好看的, 譚笑平時工作忙, 難得休息也鮮少在一樓坐, 佈置就沒怎麼改。
兩人一貓一起上到二樓。
二樓明顯按譚笑的喜好佈置過。落地窗前一座淺白色懶人沙發, 簡單的木桌,佔據大半地界的米白色羊絨地毯延伸至樓上一主一客兩間房間, 牆角半人高的素色花瓶裡插着當季紅白梅。
再有一面牆的書櫃,書櫃前有一架鋼琴。
二層尤其簡單,如此就沒什麼多餘的傢俱了,只牆上掛了幾幅山水飛鳥,不是名家之作,許多是譚笑閒是畫的,倒不顯得空,增了幾分雅韻,但也少了家的溫馨。
譚笑摁了幾個黑白琴鍵,清脆的琴音在房子裡響起。
譚紀平一路跟隨在後,沉默不語。
從醫院出來,譚笑要求回父母家,譚紀平不忍告訴譚笑事實,撒謊說他父母復婚遠遊,無人在家。譚笑半信半疑,求證羅峰,羅峰自知譚紀平的意思,替他圓了這個謊,譚笑只得作罷。
家中無人,譚笑沒有心思回。
父母復婚是意外驚喜,譚笑有鬆了口氣的感覺,沒再蠻纏。
譚紀平特意提醒譚笑可以先來這裡收拾東西。
譚笑答應了。
羅峰不巧去北京參加作者大會,沒得接譚笑出院,譚笑不是很介意,在車上還和羅峰視頻通話。
譚笑沒有記憶,和錢嶽謙等人不熟,便沒讓他們來接,自己和譚紀平偷偷出了院。
譚紀平本想,如果譚笑暫時不願意和他住在一起,想繼續住這兒,也成,他也住,賴着,總之不能離開。
懶懶跳下來,幾個起落跳上沙發,四肢縮在肚皮底下,“喵——嗚。”
譚笑踱步前去,沙發置放的位置甚佳,正好能將楊柳街最美的風景收入眼底。
小木桌子原滋原味,純色簡約大方,桌面上尚攤着本《國內異事雜談》。
譚笑拿起來,翻了兩頁,呶呶嘴,心道:“半夜看這個也不怕睡不着……”
他合上書,一甩,擲回桌面,情緒不高的樣子。
“不喜歡?”譚紀平巴不得,道:“那看看有什麼要收拾的想帶走的,我們拿回家去。”
“我看看。”譚笑推開主臥門,入目仍是簡簡單單一張牀,靠牀的辦公桌椅,書櫃,立式衣櫃。
譚笑回國時帶的東西不多,筆記本,平板,手機,身份證件和他自己。
來時塞滿行李箱的是僅是三套換洗衣物。
後來譚笑也沒添什麼物件,商用的行頭多是錢裕同給他定的,鑑於譚笑參加的宴會次數之多,他衣櫃裡能閃瞎人眼的那種帥禮服就也相當多。
再來就是幾件新買的大衣和羅峰送的夏季運動裝,錢嶽謙同款羽絨服外套,別的沒什麼了。
譚笑扯了幾件襯衣袖子,衣服都是好料子,乾洗熨燙整齊掛着,筆挺挺的。
“譚先生,”譚笑收回手,兩隻都揣褲兜兒裡,譚紀平在他背後應了聲,譚笑繼續說:“帶我回家吧。”
我不喜歡這裡,這裡也沒有我想帶走的東西。
“好。”譚紀平說。
楊柳街靠近江邊,比較冷,沒開空調,譚笑接連打了五個噴嚏。
譚紀平去把窗關了,搓熱譚笑的手。
“走吧。”
譚笑擺擺手,“我上個廁所再走。”
“嗯。”譚紀平點頭,“我下去買點東西,馬上回——車鑰匙,如果你上完我還沒回,先到車上等我。”
“好。”譚笑拋高鑰匙,反手抓住,收進口袋去衛生間。
譚紀平下了樓出門,沿着楊柳路走出去。
今天又是小李值班,看見譚紀平,揚起笑道:“譚總這就走了?”
譚紀平默然點頭,頂着風走了。
他不理人是常態,也生得面冷,小李習以爲常,目送譚紀平一路下了大坡,悻悻坐下,掏出手機偷偷玩兒。
跳一跳跳到437分,保安亭的玻璃窗被人敲了敲。
小李以爲譚紀平回來了,一個激靈兒站起來,匆匆扶正帽子,迎上一張精緻溫和的臉。
“譚先生?”小李喜出望外,譚紀平的車他們都認識,遠遠看見就放行了,沒怎麼留意車上有幾人,這會兒又驚又喜,“您回來了!”
“嗯。”譚笑彎了彎眼睛,“請問你有沒有看到譚紀平——一個男的,大概189,酷酷的,穿西裝,灰色呢子大衣?”
太冷,他沒抱懶懶出門,手機在譚紀平身上,只得下來問門衛。
小李一拍腦門,可不就是譚紀平嘛。
“看到了!譚總!從這裡走了,”小李指着路,“不到十分鐘。”
譚笑看過去,楊柳路夾道種滿樹,眼下寒冬時節,樹葉都抖落完了,人少車少,大坡之前冷風陣陣。
他鼻尖凍得通紅,打消去找找看的念頭。
“那個……”小李頗不好意思,撓撓頭,面露難色。
譚笑轉向他,“什麼?”
譚笑的事情風風火火,小李是這片區域的保安,自然知道譚笑果真有近一月未歸,挺擔心,每天都留意着他的狀況。
小李沒見着人之前想着若是能再見着人,一定要問問他的健康情況,真看見人了,反而不好意思了,醞釀了好久的家常話咽在舌邊,開不了口。
哎呀呀,都怪譚先生得太好看,叫他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譚笑吸了吸鼻子,頭低下去一些,高領毛衣遮住下巴尖。
唉!
作孽喲!
叫譚笑在這裡受凍!
小李自責,話順其自然就說出了口,“您身體沒事吧?”
“嗯?”譚笑擡眼,小李一臉關心,他笑笑,“沒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小李絮絮叨叨,“您和譚總隱藏得真好,我愣是沒看出來你們……你們是一對兒。嘻嘻,我說譚總怎麼老一個人半夜偷偷跑來,不進去也不幹嘛,就坐車上,一呆就一兩個小時,不知道看什麼呢,原來是看您呢。”
“半夜?”譚笑疑惑道,“偷偷?”
“是啊,”小李說,“隔着房子呢,也不曉得看得到啥。”
譚笑表情不對,小李訝異。
“您不知道?難不成那會兒你兩是……吵架了?”
譚笑不清楚,內心有一絲觸動。
“笑笑!”
遠處傳來吼聲,是譚紀平,他拎着一個袋子跑過來。
小李識趣的沒再說下去,和他問了聲好。
譚紀平摟着譚笑,擋住風吹的方向,不贊同地看着他,“怎麼出來了?外頭風大。”
譚笑有醫院裡和譚紀平“親密”相處好幾天的經歷,對他的觸碰並不反感。他衝小李揮了揮手,說謝謝,和譚紀平往回走。
“找你。”譚笑說,“買什麼了?”
“一些藥,你身體虛,我買了備着。”
兩人回到別墅前,門剛纔關了,譚紀平半摟半抱着譚笑走過兩側種了花草的鵝卵石路,上階梯時腳下一滑,不小心踩了一腳泥。
譚笑很不厚道地笑了,“想什麼你?路都不好好走。”
譚紀平無奈地在臺階上蹭鞋底,仍扶着譚笑。
泥地上又多了一個腳印,舊的那個頂在新腳印上頭,一左一右。
譚笑看着兩個腳印,鬼使神差的,叫譚紀平把右腳腳印也印上去。
譚紀平:“……”
譚紀平照做。
譚笑看着一模一樣的新舊腳印,心裡呼嘯而過着什麼,他仔細去聽,卻什麼也聽不到。
“你經常偷偷來看我嗎?”譚笑有點心疼,“爲什麼不直接找我?”
“嗯,因爲我們那段時間有不愉快……我不敢見你,但是,我很想你,只敢偷偷的看你。”
他當時的確不敢,因爲他的恨,讓他害怕面對譚笑時那顆不受控制瘋狂跳動的心臟。
——他仍然愛他。
四年等待,四年煎熬,他卻仍然對這個人從心裡迷戀。
他害怕再一次不能自拔。
仇恨矇蔽了雙眼,使得苦苦煎熬的兩個人相距千里,見面不識。
當初那種局面,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因爲他的迂腐,固執,懦弱。
譚紀平停下蹭鞋子,如夜色一樣漆黑的眸子閃爍着譚笑看不懂的難過,“在你面前,我永遠是個罪人,笑笑。”
譚笑看着腳印,胸中釋然,卻不知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