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面琢磨着是請個大夫來治傷呢還是送他去見官,一面走到屋外去喊人。
首先趕來的是文昊,他氣喘吁吁地在我身前停住,緊蹙着眉頭晃着我的肩:“怎麼回事?怎麼連衣裳都脫了?”
我無語地望着他腦門上的汗:“沒,沒什麼事,我方纔正打算睡個午覺。”
將將說完這句便見着俞管家帶着一衆家丁衝進院子,人手還拿着把極具殺傷力的武器。譬如菜刀、斧頭、擀麪杖、鍋鏟等等。
我擡首望了迴天,琢磨着大約是方纔沒把握好音量,令大家對我那聲叫喊產生了歧義,這“來人啊”三個字大聲喊就是遇到了危機,按正常音量來說就只是召喚下人。看大家這陣仗明顯是會錯了意。我抹了把額上的汗,強打起精神來告訴大家說,我方纔不過是爲府中的安全問題搞了場演習,現在覺得很滿意。又將大家表揚一番,這纔將家丁們遣了回去。
俞管家拿着把剪刀踱過來:“夫人不是說以後府上的事都交給二少爺管理麼?怎麼又親自……”
沒待他說完,我一把扯住他袖子拖進房裡,指着牀上的黑衣人給他看:“是真的有事,你看你看。”
文昊一把拉過我:“這是什麼人?怎麼會在你房裡?可是暈過去了?”
迫於目前形勢,我只得將之前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文昊將那人細細看了一看,託着下巴道:“我瞧着這人怎的有些面熟?對,越瞧越面熟。”
我提醒他:“不就是前晚關照我們住店的少主或是掌門麼!”
文昊恍然。
俞管家急道:“那我們該將他怎麼辦?”
我讓他們來本就是想討論該怎麼辦,現在俞管家反倒問我該怎麼辦,我自然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巴巴地將文昊望着。
文昊義憤填膺道:“這樣一個危險人物怎能夠留在府上,自然是,送官!”
俞管家忙拉住他:“不能送官,不能送官,二少爺,你可別衝動,此事關係到夫人的聲譽,絕不能送官哪。”
我認爲俞管家說得有些道理,我頂着素錦這個名字與成婚當天便成了寡婦的事蹟活了這麼些年,早已聲名遠播成爲亮點,可不想再因遭人入室劫色被推至風口浪尖。
文昊摸了會兒下巴,猛地一拍大腿:“那我們等到天黑將他扔出去,這樣不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我朝牀上瞄了一眼,果斷拒絕這個提議:“不行不行,你看他這個要死不活的樣子,若是撐不到天黑就死了,我們豈不是要被冠上殺人拋屍的罪名?”
文昊認爲我說得很有道理。
俞管家在房中踱了兩步:“那要不我先去打聽打聽朝廷最近有沒有欽犯出逃,順便再請個大夫來給他治傷,將他治得要死不死、要活不活之際再仍他出去?”
我和文昊沉思半晌,紛紛點頭贊同這個辦法。
這個決定一拍定案,俞管家二話不說便去將大夫找了來,也表示確未打聽到欽犯出逃的消息。我懸着的心稍微往下放了一放。
經過一陣包紮診治,大夫表示:“此人原本傷情不重,但因就醫的時間晚了點,導致失血過多險些休克,雖說目前命是保住了,卻需要好生將養着。”
我想這將養不將養都與我沒多大關聯,重要的是能將小命保住讓我們晚上仍他出去就成。
大夫的工作完成之後,俞管家帶他去賬房領錢,房中只剩我跟文昊對着牀上的人大眼瞪小眼。
我瞪着瞪着突然想起個事兒,便問文昊:“方纔誰放你出來的?”
文昊轉頭將我看着:“沒人放我出來啊。”
我奇道:“那你是怎麼出來的?”
文昊笑了笑:“哦,我自己將門踹爛了出來的。”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文昊早年曾拜師習武這事兒我是知道的,卻一直覺得以他的性子頂多是學了個皮毛,對武學方面也頂多是個略懂,沒想到他竟能以那麼短時間將門踹開奔到我跟前來,着實是令人意外。
之所以認爲他只是略懂,倒不是因爲看不起他,這是個具有實質性依據的結論。
早些年我將將失憶不久,又在短時間內嫁人併成爲寡婦,唯一與我相熟的文淵也離開了人世,心理極度恐慌,平日也頗感孤單,便特別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以恢復記憶。而我身上唯一的線索只有這招擒拿手,府上唯一懂武之人也只有文昊,便巴巴地跑去找他,將這招擒拿手示範給他看,問他這個招式是哪門的路數。文昊思忖半天卻愣是沒思忖出個所以然來,逼得我只好胡亂貼告示尋親,懸賞說提供線索者可得五十兩白銀。誰知最後不僅沒得到一條有用的線索不說,還惹了一大票企圖騙財的人上門,導致此事成爲我畢生的陰影,也導致文昊這名高手埋沒在我心底。
今日猛然間發現他竟有如此身手,卻着實是個潤人心脾的事,這將意味着文昊會是我未來太平人生的保障。
我悸動了一陣忍不住問他:“以前怎的沒見你這麼厲害?”
文昊低頭嘆了口氣:“錢府一向太平,我根本無處發揮啊。”
我想怎麼會無處發揮呢?我這些年遇到過不太平的事兒也不少,他竟沒一次出手相助,這簡直太令人氣憤了。我想了想說:“那五年前謝太守的兒子謝天成輕薄我時怎的沒見你動手?”
文昊斜了我一眼:“你不是用那招擒拿手將他制住了麼?”
我思索一陣,覺得好像是這麼回事,又問他:“那三年前青幫幫主長恨哥找我們錢莊收保護費的時候怎的也沒見你出手?”
文昊重重撫額:“我當時不是不在麼!而且你那日不是報官了麼?那長恨哥被判刑遊街的時候我們還去扔了菜葉子的。”
我又仔細回想了一番,好像確實如此。但一想到他這身武藝隱藏了這麼久都沒爲我做什麼實質性的貢獻,總覺得心裡不太舒坦,便清了清嗓子道:“那修門的銀子得從你這個月例錢里扣。”
文昊伸出根手指顫抖地指着我:“你,你……”
這廂他你了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來,那廂原本在牀上昏迷不醒的人突然道:“你們……”
我跟文昊皆是一驚,集體回頭將他望着。他施施然爬起來,也一臉驚訝地望着我們。我一面琢磨着他如此驚訝是爲那般,一面覺得在這麼虛弱的狀態下還能保持如此瀟灑的姿勢起身倒是個奇事。
他倚在牀頭看了一陣,疑惑道:“這位姑娘怎的有些面熟?”
我爲這姑娘二字暈了一暈,真不知他是如何將一位渾身上下皆是婦人打扮的人認作姑娘的。不過許久未被人這樣稱呼過,如今聽來倒有幾分舒坦。但他竟說瞧着我有些面熟,這着實讓人不得不懷疑他的記性。我即便沒長得令人過目不忘,卻也不至於讓人見過就忘吧?何況我還被他關照過一回,輕薄過一回,挾持過一回,他竟是連我的模樣都沒記住?不帶這麼打擊人的。
文昊將我拉在一邊,悄聲道:“他怎的這麼快就醒了?一會兒我們該如何仍他出去?”
我倒覺得提早醒了更好,待會兒直接讓他走出去就行了,便給了文昊一個安慰的眼神,轉頭朝牀上的男子道:“這位公子,你……”
牀上的男子似笑非笑:“姑娘喚我蘊華便可。”
我原本計劃好的臺詞被他生生打斷,組織了會兒語言,又繼續道:“蘊華公子,你身上的傷我們已經請大夫替你診治過了,傷口也已經包紮好了,不用擔心,我一向是個通情達理之人,之前的事也不與你計較了,若是想起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辦,現在就趕快去辦吧。”
叫蘊華的男子抄着手聽我說完,兀地笑了一聲:“重要的事?”
我忙不迭地點頭。
他頓了頓,將好看的眉微微上挑:“我原本是沒什麼重要的事,經你這麼一提醒,倒是想起一件。”
我趕緊接過話茬:“那就趕快去辦吧。”說完朝文昊挑了挑眉,文昊立即朝我豎起了大拇指。
蘊華做了個下牀的姿勢,卻是沒走下來,捂住肩頭將我望着:“蘊華有傷在身,行動不便,不知姑娘能否……”
文昊打斷他:“男女授受不親,這樣恐怕不太好吧?”說完又自告奮勇道:“不如,讓我來?”
蘊華淡淡道:“那請公子將筆墨遞過來罷。”
文昊的嘴角僵了一僵,不情不願地踱到桌案旁去將筆蘸了墨,又添了張紙遞過去。我猜測蘊華走前是想寫封感謝信將我們讚揚一番,但這着實沒必要,我們救他不過是想減少些麻煩,他卻硬要將事情搞得麻煩,反倒是爲我們添了麻煩。
但接下來的事情很快證明了這個猜測的錯誤性。
蘊華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一陣,又細細疊好,轉手交給文昊,道:“再勞煩公子將這封信埋在後門前的棗樹下,三日之內,自有人來取。”
文昊的嘴角又僵了一僵,悲憤地出門埋信件去了。
我無語地將蘊華望着:“你要辦的重要事就是這個?”
蘊華噗嗤一聲笑出來:“倒不是。方纔我不過是跟部下報個平安,順便讓他們全力配合我完成那件重要事罷了。”
我琢磨着他平安信也寫了,事情也吩咐了,一切都已準備就緒,這回該是真的要走了吧?強忍着心花不怒放出來,故作淡定道:“既然你有要事在身,那我就……”
“不挽留了”四個字還沒來得及說,他突然補充道:“哦,那件重要的事便是留下來報答你,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蘊華決定以命相抵,你救我一命,我也要救你一命才公平。”
我頓時汗顏,忙朝他擺手:“不必不必,我向來不拘小節,救你也並非想要你的報答,公子一看就是做大事之人,還是不要將時間浪費在這樁小事上吧。”
他一雙瀲灩的眸子將我望着:“俗話說施恩圖報非君子,有恩不報是小人,姑娘一介女流都能有此情操,蘊華更要懂得知恩圖報纔不負姑娘相救之恩。”
我重重撫額,退後兩步道:“公子實乃性情中人。”
我想這都是什麼事兒啊!原本是想將事情簡單化,沒想到卻越弄越複雜,並且還搞不清是被誰弄得複雜,着實惆悵。幸好他方纔說的是以命相抵,而不是以身相許,否則我只能不顧他那四個部下的威懾讓文昊將他打出去。
就在我思忖着是否該再勉力遊說一番的時候,消失許久的司琴突然蹦躂着跳進門檻:“夫人,俞管家喊你去前廳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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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卻見蘊華施施然從塌上翻下來,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淡淡道:“走吧。”
我驚歎於方纔還無法下牀的他在聽見“吃飯”兩個字後竟能奇蹟般地恢復體力,這飯食着實偉大。司琴一手扯住我袖子一手指向蘊華,驚悚道:“夫,夫人,你房裡有個男人!”
蘊華幽深的眸中隱了絲笑意,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我轉頭甚慈祥地撫了撫司琴的腦袋:“唔,你沒看錯,他確實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