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江湖論道

秦淮河的污水,帶着刺鼻的腥氣,緩緩的流。

莫愁湖靜靜的,水紋似有若無。

堤樹,半焦黃的落葉,飄在水面,泛起小小漣漪。

黃昏的斜陽,送着幾點歸鴉。

偶爾,發出一兩聲低啼,掠過滿天彩霞。

“金陵世家”的金字匾額,在晚霞反映之下,閃閃發光。

天色尚未入夜。

兩對紗燈已經點燃。

四個擴院,佩刀分兩側肅之。

入門處,有一班吹鼓手侍候,凡是有“客”,就奏起迎賓樂。

這是“金陵世家”的例行禮儀。

可是——

今天來的客人不大相同,一個個佩刀帶劍,橫眉豎目,有僧、道、尼姑等方外之人,也有短打勁裝的江湖浪子,只是沒有-個衣冠楚楚的達官貴人。

大廳上兒臂粗的紅燭高燒,數十對“氣死風燈”,照耀得如同白晝。

“武學泰斗”的橫匾,是文淵閣大學上蘇建章奉旨代筆所書魏碑字體,越顯得威嚴顯赫,氣勢懾人。

一排五間寬的大廳,雕花格扇早已打開。一排排的太師椅上,坐滿了八大門派有頭有臉的人物。

少林明心人師坐在左首的客位首席,閉門垂睛,面色端肅凝重。

右首,是武當的鐵冠道長爲首,掌門人白羽道長手按劍柄,緊貼着師叔鐵冠而坐,滿臉的怒火,目露煞氣。

大廳上雖有許多人,但是肅靜無譁,就是有一根針掉下來,也可以清楚的聽得見。

山雨欲來風滿樓。氣氛緊張得像拉滿了的弓,只要一言不和,禮數都將化爲干戈,血腥在所難免。

主位上,空着五張太師椅。

數百隻眼,都望着大廳後屏帷的地方。

腳步聲起,正是初更時分。

大廳中起了一陣騷動,細語如蚊,議論紛紛。

“篤!”一更的梆聲響了。

常老夫人款步而出,身後常玉峰、常玉嵐、藍秀、南蕙、魚英跟在身後。

常老夫人雖然雙眉緊皺,但她乃是武林世家——當年威震河朔的“一盞孤燈”趙四方的掌上明珠,見過世面。

所以,仍然面露微笑,向兩廂怒眉瞪眼的衆人一一頷首,口中朗聲道:“有勞各位枉駕,老身失迎!”

一語甫落,崑崙派掌門人西門懷德霍地站起,略一拱手道:“老夫人,同爲武林人,不必客套。今天來到金陵的同道,一定要聽老夫人你的一句話。”

常老夫人淡淡一笑道:“掌門,常家的禮數不可廢,既然各位降尊來到金陵,地主之誼不可少……”

她的話沒落音,武當鐵拂道長高振單臂怒不可遏的吼道:“咱們都不必虛情假義,老道我這條手臂承蒙你的兒子留下來,可是我另一條手臂,還是要討回!”

常玉嵐冷漠的道:“道長,你爲何認定你那條手臂是我下的毒手呢?”

鐵拂暴跳如雷道:“你投身百花門下,爲了本門俗家弟子黃可依之事,出面橫樑鬧事,還想賴。”

常老夫人攔住正要開口辯解的常玉嵐,微笑道:“鐵拂道長,據老身所知,犬子玉嵐並未投入百花門下,也就是說與你們武當派無仇無恨,也沒有利害關係,不可能憑直覺就認爲你是傷在犬子之手。”

白羽道長眼見師叔以一敵二有語塞之勢,插口道:“師叔的手臂是劍削,而且酷似你們獨門斷腸劍的手法,這就是鐵證!”

藍秀眼見白羽道長的氣勢洶洶,大有不惜一拼狂態,不由從座位上站起道:“白羽道長,你身爲武當掌門,乃是武林威尊的金字招牌,適才的話是否得當?你一言九鼎,應該仔細考慮了!”

白羽道長怒衝衝的道:“我的話有什麼不對?你可以講講。”

藍秀的黛眉上掀道:“在座的全是練家子,都算得上當今武術高手,誰也騙不了誰!”

白羽道長道:“對!”

藍秀道:“第一,天下用劍的高手,如同天上繁星數不勝數。至於劍法門派,井非全無雷同,雙方交手,開門起式就是交代門派。交手過招,各門有各門的架勢,招數並不能毫無相同之處,尤其是劍招走實,傷口的深淺、部位、輕重,不過是隨着用劍人的功力而定,幾曾見過憑劍瘡可以看出門派的。白羽道長說鐵拂前輩的手臂是斷腸劍法所削,各位武林同道請冷靜的想一想,這話……靠得住嗎?信得過嗎?”

她侃侃而談,義正詞嚴,一雙秀目不時掃視左右兩廂的一衆武林,神情、語調,如同金石墜地,鏗鏘有聲。

白羽道長被藍秀這席話搶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

他乃是名門正派,位爲掌門,又不便惱羞成怒。但是在嘴皮子上論武談藝已經落了下風,老臉上實在有些掛不住。

因此,節外生枝高聲道:“常老夫人,這位姑娘是常府的什麼人?”

此言一出,藍秀不由粉面生寒,勉強壓住心頭怒火,怫然不悅道:“大路不平衆人踩,江湖人管江湖事。各位既能成羣結隊而來,數百人對付一個金陵世家,難道就沒有人能站在常府這一方嗎?”

常老夫人也不悅的道:“白羽掌門,不要橫生枝節,藍姑娘是老身我延請來的貴賓,是小兒玉嵐的知交,本來,我可以不答覆你毫無意義的問話,但是,看在你是一派掌門,又是客位,老身我在東道,才費這些無渭的脣舌……”

這番話說得白羽道長面色鐵青。

“談談我們峨嵋的血債。”左首站出一個高大壯碩的獅面中年漢子,大吼着越衆而出,拖着條青藤杆子,來勢洶洶。

插腰嶽立在大廳正十一片空地上,手中半軟半硬的藤,杵在地上咚咚有聲,粗魯至極。

常老夫人不由雙眉緊皺道:“這位怎麼稱呼,恕老身眼拙?”

左首的少林掌門明心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老夫人,這位是峨嵋的習武堂首座人稱“獅面頭陀”,他是爲了峨嵋羅漢堂首座青雲大師的命案而來。”

南蕙聞言,笑眯眯的道:“我的債主來了。”她彷彿沒事的人一般,蹺着二郎腿,一隻手揮了一揮道:“大個子,青雲大師是死在我的手中,這筆賬不要找別人算,我在這兒。要怎麼算,我隨時候教。”

獅面頭陀聞言,雙目冒火,眼珠暴出,獅吼叫道:“好!有種,下來!”

南蕙慢吞吞的站起……

常玉嵐一見,生恐這麼一動手,勢必形成混戰,後果難以想象,因此,他霍地站起,攔在南蕙前面,拱手向“獅面頭陀”道:“青雲大師之事,乃是一場誤會。”

“獅面頭陀”厲聲道:“誤會?連人命也可以誤會嗎?”

常玉嵐笑道:“當然!好在向姑娘已經擔當,這事有所交代,而發生誤會的當時,在下也在場,當然脫離不了干係。”

獅面頭陀還侍發作……常老夫人卻道:“今日之事,不是峨嵋一派之事,武林解決糾紛,不外是文武兩途,文則論理,武則比劃。”

獅面頭陀叫道:“就是要比劃。”

“好!”常老夫人笑道,“現在嗎?”

獅面頭陀叫道:“就是現在,打鐵趁熱。”

常老夫人不住的點頭道:“好!”她說了一個乾乾脆脆的“好”字,緊接着向兩廂的百餘人道:“因爲要解決峨嵋派這位首座的恩怨,今日之會,到此爲止。”

一衆武林聞言,不由鼓燥起來。

常老夫人故做不聞,又伸手拉着南蕙的一隻手,喃喃的道:“蕙姑娘,武林恩怨遲早要了,既然是武鬥,全憑真章實學,這位大頭陀孔武有力,說話聲如洪鐘,功力必須高人一等,你有本領,儘量施爲,老身我們可沒法插手。”

南蕙笑容滿面的道:“許久沒試試功力了,難得有這個挨掌的靶子,打死了人不需要償命的事,打着燈籠也難找。你老人家放心,包你有好看的招數。”她談笑風生,眼睛裡根本沒有獅面頭陀這個人。

獅面頭陀的氣可大了。

他一順手中毒藤杖,大吼道:“好狂的丫頭,快納命來!”

南蕙嬌聲道:“我會送你去與青雲見面。”儘管嬌叫,也不離位。

原來,常老夫人一隻手緊緊地拉住她的手不放,口中又嘮嘮叨叨的道:“蕙姑娘,能勝了對手,固然可喜,只是冤冤相報永無寧日,若是敗在獅面頭陀的手下,血染七步,只有認命。”

南蕙道:“那怪我學藝不精。”

常老夫人仍然緊緊地抓住南蕙的手不放。

南蕙在常家一呆就是幾個月。常府上下對這位姑娘既尊敬又喜愛,加上常老夫人視她如己出,待他如親女兒一般疼愛。因此,南蕙對老夫人也出自內心的尊敬,自幼失去母愛由父親南天雷一手帶大的她,從來沒行享受過慈母的關懷。

還有就是,南蕙乃是女兒之身,在深居盤龍谷洗翠潭,既年幼,又沒有世俗的忌禁。一到了金陵,沒有行市有比勢,眼見到男女有別,天性使然,把以前的放蕩不拘,統統改變過來。

女兒家溫柔的一面,自然的恢復本份,對於大庭廣衆之間,尤其收斂許多。

故而,她只覺着常老夫人抓緊自己的手與老夫人口中說的話大相逕庭,完全不是那回事。

常老夫人口中似乎鼓勵南蕙出手一搏,憑真功夫了結這段公案。可是,常老夫人的手,卻是愈抓愈緊。

她哪裡知道常老夫人的心意。

常老夫人因爲“獅面頭陀”點明叫陣,口口聲聲要替青雲大師報仇。

偏生南蕙又挺身而出,直言不諱。

這等雙方都毫無隱諱的表明了態度,依武林規矩準也無法攔阻。

然而,常老夫人怎能讓南蕙就這麼出手。

衡量南蕙的功力,絕對不在獅面頭陀之下,萬一南蕙全力一搏,來個當場流血,到時一場混戰在所難免。

常老夫人先前的一番話,是有言外之意,明着是任由南蕙與獅面頭陀立刻分個高下,暗含着的意思是點明——

假若南蕙與獅面頭陀動起手來,其他各門各派之事,就沒法理論了,如此來,各門各派當然不甘心,一定會出面阻止。

這樣,獅面頭陀在各門派衆意難違之下,不可能再逼着南蕙動手,事緩則圓,南蕙既不失去臉面,也就不至於再把與峨嵋派的仇恨加深。

尤其不會在大廳中發生流血事件。

果然——在衆人七嘴八舌紛紛擾擾之際,少林掌門明心大師終於合十當胸道:“常老夫人,你今天乃是主位,事情的輕重要有些擔當。”

常老夫人就是要等明心大師出面說話。

因此,她微笑頷首道:“大師此言老身有些不明之處,可否明教?”

明心大師道:“豈敢,老衲認爲峨嵋派之事,只是今天的一個環節,並非峨嵋之事了斷之後,有關更重要的武林大事即可迎刃而解,一了百了。”

“大師所言甚是。”常老夫人正中下懷,口中卻道:“獅面首座出面叫陣,來勢洶洶,咄咄逼人。蕙姑娘一口承擔,兩下要見真章,原本事不得已,老身豈敢以兵戌相見?”這話點明瞭事,只要獅面頭陀不咄咄逼人,南蕙方面可以擔保不會出手。

明心大師焉能聽不出常老夫人話中含意。他揚揚既長又白的壽眉,拈鬚對獅面頭陀道:“獅面首座,對於貴派青雲首座之事,可否暫擱片刻……”

明心大師身爲少林掌門,少林乃爲八大門派正首,說出話來,自有其不可撼的份量。

然而,獅面頭陀將手中青藤杖在地上抖的震大價響,吼着道:“青雲師兄的血仇,就是峨嵋一門一派的血仇,本座身爲峨嵋之人,報仇雪恨縱死不懼,於今仇人當面,斷難罷休,誰也攔阻不了!”

他本來是一個性如烈火,暴燥至極的人,加上報仇心急,哪裡在言語上留心,一番話近乎給明心大師難堪。最後一句“誰也攔阻不了”更使明心大師在衆目睽睽之下,尊嚴盡失。

明心大師這個釘子碰的不小。

常老夫人又乘機笑道:“如何?今日各路貴賓,原應以你明心大師的馬首是瞻,老身既不能與每一位武林同道一一交談,也只以大師來理論的重心,因爲少林一門江湖威尊,大師法威一言九鼎……”

原本,數百武林也因獅面頭陀言語頂撞明心大師,態度極爲蠻橫有些不滿,而今,常老夫人這番話,無異是火上加油。

一陣騷動,羣情鼎沸。

明心大師又多了一層顧慮,他怕八大門派自己內部起了“內訌”,到時不可收拾,先自亂了陣腳。

八大門派糾衆而來,原本各有不同的企圖,正爲峨嵋爲了青雲大師的私仇一般,面臨利害攸關,烏合之衆的弱點暴露無遺。

因此,明心大師由座位上立起來,雙手高舉,示意左右不要喧嚷,口中也跟着道:“各位同道稍安,容老衲再與獅頭首座商量。”

他不惜以武林班頭少林掌門之尊,單手合十對獅面頭陀打個問訊,滿臉堆笑道:“老衲無意攔阻,也無權攔阻。但是,鑼不敲不響,話不說不明,三月之約,乃是八大門派共同約定,也是在座各位的公意。首座若果與這位姑娘當場過招動手,另外七人門派要領金陵世家之事,必然無法了斷。因此,老衲纔不揣冒昧,向首座你進言,請首座暫忍一時之怒,好在這位姑娘並無迴避之意,與貴派樑子,不難了結。”

明心大師在年紀上年高德劭,在武林中,地位崇高,一席話朗朗而出,侃侃而談,拋卻私仇,重視公意。

數百武林,所有的目光,都盯着獅面頭陀。

不料——獅面頭陀氣焰更盛,大吼道:“憑你說得天花亂墜,青雲師兄的血仇第一,其餘之事,本座顧不得許多。”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犯了衆意。

數百武林羣情憤慨,人人摩拳擦掌,個個躍躍欲試,只差沒有指名叫陣,對獅面頭陀十分不利。

明心大師更加擔憂,一面單手高舉,一面向獅面頭陀施了個十分明顯的眼神,口中道:“青雲大師的事,老衲與你同樣關心,只是……”

“何必多費脣舌。”一聲斷喝,如同晴天霹靂。

一個黑影由人堆裡平空而起,如同一頭龐大無比的蒼鷹,落在明心大師與獅面頭陀之間。

蓬亂的頭髮,高而尖的鼻子,一雙圓眼不黑不白而是金黃眼球。閃閃眨動,隱隱生寒,來人生得十分怪異。

他不理會明心大師,卻吃吃一聲冷笑,對獅面頭陀道:“人家的事你可以不管,你自己的性命管不管?”

語意森冷,音調尖削,真像鷹啼。

在場之人,包含明心大師在內,對這個鷹形怪人都不認識,在座的只有常玉嵐認出他是神鷹全老大。

但是,聽他的語氣,似乎意在阻止獅面頭陀。

因此,全都肅靜下來。

獅面頭陀不由道:“你是何人?”

神鷹全老大冷冷的並不回答獅面頭陀的問話,只尖聲道:“報仇嘛,誰也攔不了你,只是你這條青藤杖在地上搗得人心裡煩,令人受不了。”隨着他的話語,但見他順手一抓,若不經意的將獅面頭陀手中的青藤杖接了過來,雙掌合起來一陣揉搓不已,順着他的雙掌中一陣陣青色粉末,像灑麪粉似的,紛紛落了下來。

片刻之際,一根偌大的青藤杖無影無蹤,地上一小堆青藤粉末,像尖尖的一堆小山。

數百人全都愣了。

須知,身爲峨嵋習武堂首座,獅面頭陀絕對不是吳下阿蒙,功力豈是平庸之輩,手中的乒器應該不至於輕易的被人抓去。

青藤杖雖然非鋼非鐵,但是,它乃是峨媚野山獨有的稀奇之物,堅愈鋼鐵,韌性極佳,否則,焉能選做殺人利器。

況且,獅面頭陀這根青藤杖乃是千萬中挑選自峨嵋人跡不到的野山深處,怕不有數百年的風吹雨打日曬夜露,才能保持它活鮮鮮的青色,可以說是難得的珍品。

而竟然被人不經意的揉成粉末,怎不令人吃驚呢?

神鷹全老大就在衆人失神發愣之際,尖聲道:“我只討厭你的這根討飯的打狗杖,報仇鬧事,你自己看着辦就是了。”他的語落人起,雙翅迎風一展,人如蒼鷹,撲過大廳半空,越門而去。

在座的武林,被這突如其來的怪人怪事給愣住了,有的張口結舌,如癡如呆。

燈光依舊,燭影搖紅。

大廳上從騷亂到靜穆,像一池死水,連個水紋也沒有。

明心大師單手合十,朗聲道:“阿彌陀佛!孽障!”

獅面頭陀的兇焰怒火,像被兜頭澆下一盆冷水。

武當的鐵冠道長離座而起,拂塵擺動一下,對明心大師道:“大師,對於此人貧道記起-些往事,大師也許還記得。”

明心大師略略點頭道:“他是當年的‘全大元’?”

鐵冠道長十分肯定的道:“對!神鷹全大元,黃河渡口力戰十三鼠,雙手強挽戰船,三個時辰之內,掌傷七十三人的神鷹全大元。”

明心大師凝神道:“聽說此人被人買通他弟弟,在酒中下毒,不但化濃化血,而且屍骨無存,怎麼會……”

他的一言未了,一陣管樂之音,由大門外傳來。

十六個白衣少女,分爲兩側,每人手中一盞紗燈,腥紅耀目,徐步穿過院落,分爲兩傍雁翅排開。

管樂之聲更加熱鬧。

十六個少女,淡黃衫裙,絲、竹、笙、簫、管、笛、琵琶,細吹細打魚貫而入,在兩列少女之後,一字排班,樂聲不停。

四個健婦,褐色勁裝,合力拖着-輛絳紫簾幔的大車越過門檻,緩緩馳到庭院正中,方纔停下。

香車兩側,各有兩個紫衣少女,掀開車前垂下的絲絨幕布。

車內,百花大人一身雪白紗質宮裝,雲鬢高挽,脂粉薄施,那份典雅悠閒中,透着雍容華貴。她輕啓朱脣,娓娓的道:“全大元適才的莽撞,諸位不會見怪吧?”

百花夫人很少與武林往還,但是,江湖上沒有不知道百花夫人這個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

雖然有人沒見過她,但眼前的氣派,除了百花夫人之外,誰也擺不出這個譜。

常玉嵐忙不迭迎上前上,拱手爲禮道:“夫人枉駕何不早知會一聲,也好遠迎!”

百花夫人道:“不速之客,常少俠不會責怪我猛浪吧?”

這時,常老夫人也離位而起,迎上前去道:“久聞令名,今日一見,夫人風儀果然不是等閒,辱蒙先陋,蓬蓽生輝,請來上座!”

百花夫人笑吟吟的道:“常老夫人太謙了。我今日冒昧造訪,只想把心中一點疑團,請教八大門派高人,少時再敘俗禮。”

她說完,微笑回身,先對獅面頭陀道:“峨嵋一派,根基深遠,閣下身爲習武堂首座,諒來是修養有術,目光遠大的武林長者。”

獅面頭陀並不認識百花夫人,甚至連百花門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他只在峨嵋金頂習武堂傳藝授徒,對江湖之事甚少過問。

青雲大師執掌羅漢堂,與獅面頭陀交往莫逆,兩人鑽研論道十分投機,因此,他立誓爲青雲大師報仇,單人獨馬離開川中,進入中原。不料,出師不利,仇沒報成,反被一冒失鬼神鷹全老人施功示敵,毀了他的青藤杖。

原本一肚皮怒火無處發泄,又見百花夫人一派陣仗,教訓的口吻,再也忍不住了。

青藤杖變成一堆粉木,他雙臂突擡,一言不發,左拳右掌,認定百花夫人襲去。

誰知,沒等百花夫人出手,貼身四個少女不約而同分左右夾擊。

但聽——

“砰!”一聲大響,獅面頭陀的偌大身子,像是一片落葉,被兩邊襲來的勁風震得老高,直挺挺的跌在七尺之外,庭院之中石板路上,摔了個結實。

一衆武林不由異口同聲道:“哎呀!”一聲驚呼,聲動屋瓦。

四個少女還待追上前去。

百花夫人低聲道:‘住手!”喝止了四個少女。她彷彿沒發生過什麼事一般,帶笑走進大廳。

此刻,駕車的健婦已搬來一個錦凳。

百花夫人緩緩就坐,才向常老夫人道:“今日之會,可否容妾身說幾句話?”

常老夫人忙陪笑道;“太謙了,但憑做主。”

八大門派人雖對百花門極爲痛恨,但眼見全鷹全老大與四個丫環的功夫,不免每人心中有數,誰也不敢自討沒趣的強出頭了。

但是,心中的憤恨,也越加厲害。

常言道得好,打死和尚滿寺羞,峨嵋派栽了個大跟斗,也就是八大門派丟人現眼。

因此,一衆的目光,都落在少林明心大師身上。

明心大師乃是少林現任掌門,八大門派的慣例,都是以少林爲首。

明心大師義不容辭的出面。他爲了緩和當前的情勢,故作鎮靜,緩步回到原位坐下,正好與百花夫人的坐位緊鄰,拈鬚正色道:“夫人,今日之會,乃是八大門派與金陵世家兩方面的事,與百花門似乎並無牽連?”

他首先要想撇開百花門,雖沒直指百花夫人師出無名,但言外之意非常明顯。

百花夫人螓首連搖道:“不然!”

白羽道長深知百花夫人乃是絕世高手,就是一衆使用少女,個個都不是一般高手可以比擬,因此,他也順着明心大師的話道:“八大門派與百花門是有些過節,但不應該在今天混在一起解決。”

西門懷德也乘機道:“對!白羽大掌門的話不錯,百花門可以定一個時間。”

百花夫人依舊道:“各位,此話未免是違心之論,也有違常理。”

明心大師道:“何解?”

百花夫人道:“八大門派找的是常玉嵐,並不是金陵世家。”

白羽道長道:“常玉嵐就是金陵世家。”

百花夫人笑道:“假若常玉嵐僅僅是金陵世家的三公子,各位會找他嗎?一定不會,各位所以要找他,是因爲他被我百門花延請爲首席護法,也因爲百花門的事,與各位有了過節,結下樑子,百門花怎能不管呢?”

事實原就是如此。

八大門派的人彼此互望一眼,一時找不出反駁百花夫人的話。

明心大師搖搖頭,只誦佛號:“阿彌陀佛!夫人,你既然一定要插手,八大門派也不能示弱,只是,夫人乃是女中豪傑,請問,百花門一定要掀起江湖浩劫,任意製造血腥,濫殺無辜嗎?”

白羽道長緊接着道:“本門俗家弟子黃可依,與人無爭,百花門爲何毫無理由的擄去,至今音訊全無,而且不聽本門長者出面理論,又殺害武當三代弟子十三人之多?”

百花夫人淡淡的道:“黃可依乃是難得的練武上材,而且絕對不適合練你們武當的劍法……”

沒等她的話落音,鐵冠道長沉聲道:“一派胡言,強詞奪強!”

百花夫人不由黛眉緊皺,十分不悅的道:“鐵冠,看在你是武當長老,不然……哼!但願你有些分寸!”她的話不威而猛,不怒而威。

鐵冠道長乃是武當碩果僅存的“鐵”字輩三大長老之一,比現任掌門還要高一輩,怎能任由百花夫人當衆喝叱。

縱然明知不是百花夫人的對手,但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輩份越高,尊嚴越不可侮。

因此,鐵冠道長猛的從座位上彈身而起,捧劍作勢待發。

百花夫人吟吟一笑道:“要動手?”

鐵冠道長道:“士可殺而不可辱!”

百花夫人道:“我並沒辱沒你呀!反過來卻是你什麼一派胡言啦,是一位武林長者應該信口開河嗎?”

明心大師心裡有數,他料定今天有百花夫人在此,八大門派一定討不了好去,能以不太過難堪的下臺,就算上上大吉了。

因此,乘着鐵冠尚未出手,急忙朗聲道:“鐵冠道長,暫且息怒,等老衲再向百花夫人請教幾句話。”

白羽道長明白明心大師的心意,也就向鐵冠道:“師叔,你老人家就再聽明心大師與她們理論。”

鐵冠悻悻的坐了下來。

明心大師喟然一嘆道:“武林立門成派,首在健身強體,發揚武德,其次是行俠仗義,濟貧救危,再而是結合同道鑽研功夫。夫人,老衲這一點論調,你是否同意?”

百花夫人不由點頭道:“名門正派,正是如此。”

明心大師又道:“凡是組幫之派,是否應該着眼於名門正派?”

百花夫人搖搖手道:“大師,你不必拐彎抹角,我今天在此,就是要宣佈一件事,就是把百花門的百花解散九十九花。”她說到這裡,鳳目一掃在場諸人,臉上帶着一層神秘的意味。

明心大師問道;“解散九十九花?”

百花夫人頷首道:“對!只留下一花?”

西門懷德插口道:“留下哪一花?”

百花夫人不加思索,衝口而出道:“桃花!”

此言一出,八人門派衆人固然是大吃一驚,連常玉嵐也出乎意料之外。

最不解的是藍秀。她睜大一雙神光炯炯的大眼睛,一時不知百花夫人是何所措。

卻是明心大師神情凝重迫不及待的朗聲道:“夫人,原來你就是桃花令主?”

百花夫人不由笑得花枝招展,一面道:“嘻嘻!明心大師,你猜到哪裡去了,我像桃花令主嗎?”

鐵冠道長先前的怨氣尚未消除,不由硬生生的道:“不要故弄玄虛。”

這一次,百花夫人並末生嗔,伸手指着藍秀道:“創立桃花令的,是這位藍姑娘,各位在桃花林大會上都已經見過。”

藍秀不由臉上生霞。

百花夫人又指着常玉嵐道:“各位,桃花令的令主,就是金陵世家的三公子,這位翩翩佳公子,各位該不陌生吧?”

明心大師正色道:“既然如此,夫人與這件事更加無關,而且桃花門與金陵世家也越發的脫離不了干係了。”

百花夫人道:“大師所謂的干係,指的是什麼?”

明心大師道:“桃花血令,初立門派乃江湖大事,怎能說八大門派不聞不問?”

桃花令符之事既已挑明,藍秀與常玉嵐就再也不能不開口了。

藍秀尤其不能袖手旁觀,因此,她對百花夫人含笑點頭,打個招呼,算是禮貌。

這才反問明心大師道:“明心大師,少林一門領袖武林,大師你德高望重,但是依我看,未免有些老大。”

此言一出,八大門派之人不由譁然。少林門多少年來,一直受到扛湖黑白兩道尊敬,何曾有人斗膽這麼指責過。

明心大師也紅着張臉道:“立幫組派,武林人個個有關,少林能否領袖武林,是否真如姑娘所言過於老大,總是武林一脈,不能不問。”

藍秀毫不放鬆的道:“如此說凡是組幫行令,一定要取得少林的同意嗎?”

這話咄咄逼人,也很難答覆,如果說“不”,適才明心大師的話自己全部推翻站不住腳。如果說“是”,無形中少林把今天之事攬在自己身上,難以善後。

明心大師沉吟片刻尚未說話。

藍秀笑着道:“還有,桃花林之會,各門各派均有參予。請問,當時爲何沒人出面追問,沒人出面異議,今日是否遲了些兒呢?”

明心大師把話一轉道:“組幫立派並非不妥,比諸一盤散沙,遇事找不到綱領。可是,姑娘,桃花血令未免殘忍,手段上不是武家所願見。”

不料——藍秀聞言面罩寒霜,十分不悅的道:“大師的話是何所指?”

這時,白羽道長插口道:“最近桃化血令屢次用極殘忍的手法,殺人時留下‘桃花血令’……”

西門懷德也緊接着道:“老朽也曾親眼目擊,屍體上的五瓣致命傷痕,形如桃花。”

藍秀不怒反笑道:“哼哼!二位掌門說的不錯,那正是桃花門所爲,我與本門令主常少俠都不會推諉卸責。”

明心大師道:“阿彌陀佛,桃花門以傷人留標爲榮嗎?藍姑娘?”

藍秀朗聲道:“殺惡人即是善念,大師,佛家是否有此一說?”

此語一出,明心大師不由一愕。

藍秀早又大聲對一衆武林道;“各位自命爲正派名門,請問,行俠仗義,鋤奸除惡,有罪嗎?”

大廳上一時沉寂,沒人搭腔。

藍秀非常冷漠的又道:“桃花令是殺過人,桃花血令是留在被殺人的屍體上。請問,八大門派的正人君子,哪個是死在桃花血令之下?”

她說到這裡,轉面又對明心大師道:“明心大師,假若有,你可以拿出憑證舉出例子來。”

明心大師訕訕的道:“那卻沒有。”

藍秀道:“這就是了。”

百花夫人在藍秀口惹懸河滔滔陳詞之時,臉上充滿了喜悅之色,分明是對藍秀十分欣賞。

這時,她才插口道:“各位!桃花門殺人留令,乃是武林中一件不可避免之事,請問,八大門派立山開派以來,有哪一門派是沒犯過殺戒的?”

這一句話,沉重有力。

真的,八大門派中,找不出他未殺人的記錄。

因此,明心大師等誰也不敢不承認這項事實,誰也回答不上來一句話。

論理,八大門派雖沒理虧,但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論武,八大門派衡量形勢,不動手則已,萬一兵刃相見,灰頭土臉的,必是八大門派一方。

因爲除了百花夫人、藍秀、常玉嵐、南蕙幾人之外,還有陶林、全老大等,都不是好相與的。

甚至,八大門派之中,找不出人來與他們拼。

常言道得好,識時務爲俊傑,也就是訌湖上所說的光棍不吃眼前虧。

明心大師究竟經多見廣,他心中不用盤算,料定今天站在下風,八大門派必須“吃癟”。

他略一沉思,一百個不願意,但是總得找個臺階纔好下臺。

於是,他頷首對百花夫人道:“桃花令符若真的殺人爲了鋤奸除惡,老僧擔保八大門派絕不出面阻擾。”

他這是一種“場面話”。

藍秀不由一笑道:“哦!大師既然不阻撓,我想其餘的各位也無意出面阻撓吧。”她的話中有話,等於說“諒也沒人敢出面阻撓”。

至於特別提出明心大師,只不過是一項“禮貌”而已。

在座之人焉能聽不出來。

第三章 火燒少林第十四章 重出江湖第十七章 危機四伏第十一章 泰山三怪第一章 桃花出令第十九章 百毒天師第二十八章 江湖論道第九章 兄弟鬩牆第十章 夜尋元兇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二十一章 暗香精舍第二十三章 桃花血令第一章 桃花出令第十三章 來者不善第二十二章 天柱斷腸第二十章 桃花令主第二十四章 共闖難關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八章 武林大會第二十一章 暗香精舍第三十一章 百年苦戀第二十四章 共闖難關第二章 百花夫人第十七章 危機四伏第二十三章 桃花血令第二十章 桃花令主第一章 桃花出令第二十六章 龍爭虎鬥第十三章 來者不善第二十六章 龍爭虎鬥第十五章 長白雙狐第二十九章 江湖浩劫第三十章 統一教主第十九章 百毒天師第八章 武林大會第二十五章 留香妖姬第四章 芳心難卜第十四章 重出江湖第十章 夜尋元兇第二十二章 天柱斷腸第二章 百花夫人第十八章 死而復生第二十九章 江湖浩劫第三章 火燒少林第二十章 桃花令主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二章 百花夫人第二十三章 桃花血令第二十四章 共闖難關第十六章 地下秘道第一章 桃花出令第五章 再遭殺戮第十一章 泰山三怪第十九章 百毒天師第五章 再遭殺戮第十九章 百毒天師第七章 山莊疑雲第二十八章 江湖論道第三十一章 百年苦戀第六章 桃花令符第十八章 死而復生第二十章 桃花令主第二十二章 天柱斷腸第三十一章 百年苦戀第二十七章 血紅玉佩第三章 火燒少林第十五章 長白雙狐第二十章 桃花令主第十七章 危機四伏第十六章 地下秘道第二十六章 龍爭虎鬥第二十一章 暗香精舍第八章 武林大會第十九章 百毒天師第二十五章 留香妖姬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二十五章 留香妖姬第八章 武林大會第二十八章 江湖論道第二十六章 龍爭虎鬥第四章 芳心難卜第十三章 來者不善第二十四章 共闖難關第一章 桃花出令第二十九章 江湖浩劫第四章 芳心難卜第二章 百花夫人第二十四章 共闖難關第十三章 來者不善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七章 山莊疑雲第十三章 來者不善第十四章 重出江湖第七章 山莊疑雲
第三章 火燒少林第十四章 重出江湖第十七章 危機四伏第十一章 泰山三怪第一章 桃花出令第十九章 百毒天師第二十八章 江湖論道第九章 兄弟鬩牆第十章 夜尋元兇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二十一章 暗香精舍第二十三章 桃花血令第一章 桃花出令第十三章 來者不善第二十二章 天柱斷腸第二十章 桃花令主第二十四章 共闖難關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八章 武林大會第二十一章 暗香精舍第三十一章 百年苦戀第二十四章 共闖難關第二章 百花夫人第十七章 危機四伏第二十三章 桃花血令第二十章 桃花令主第一章 桃花出令第二十六章 龍爭虎鬥第十三章 來者不善第二十六章 龍爭虎鬥第十五章 長白雙狐第二十九章 江湖浩劫第三十章 統一教主第十九章 百毒天師第八章 武林大會第二十五章 留香妖姬第四章 芳心難卜第十四章 重出江湖第十章 夜尋元兇第二十二章 天柱斷腸第二章 百花夫人第十八章 死而復生第二十九章 江湖浩劫第三章 火燒少林第二十章 桃花令主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二章 百花夫人第二十三章 桃花血令第二十四章 共闖難關第十六章 地下秘道第一章 桃花出令第五章 再遭殺戮第十一章 泰山三怪第十九章 百毒天師第五章 再遭殺戮第十九章 百毒天師第七章 山莊疑雲第二十八章 江湖論道第三十一章 百年苦戀第六章 桃花令符第十八章 死而復生第二十章 桃花令主第二十二章 天柱斷腸第三十一章 百年苦戀第二十七章 血紅玉佩第三章 火燒少林第十五章 長白雙狐第二十章 桃花令主第十七章 危機四伏第十六章 地下秘道第二十六章 龍爭虎鬥第二十一章 暗香精舍第八章 武林大會第十九章 百毒天師第二十五章 留香妖姬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二十五章 留香妖姬第八章 武林大會第二十八章 江湖論道第二十六章 龍爭虎鬥第四章 芳心難卜第十三章 來者不善第二十四章 共闖難關第一章 桃花出令第二十九章 江湖浩劫第四章 芳心難卜第二章 百花夫人第二十四章 共闖難關第十三章 來者不善第十二章 狼子野心第七章 山莊疑雲第十三章 來者不善第十四章 重出江湖第七章 山莊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