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史公明嘶聲道。
茶水從案几上滴落，滴答滴答的，順着席子流淌到了他的膝蓋之前。
史堅痛苦的道：“衛王把夾谷關獻給了李玄。阿耶，咱們完了！”
代州和利州封鎖住了東疆軍北上的通道，關中落入北疆之手，李玄就再無顧忌。
史公明突然一笑，“石忠唐雖然敗了，可他的根基還在。他回到南方後，必然會招兵買馬，擴軍備戰。南方富庶，一旦石忠唐全力應對，錢糧不是問題。每多一日，他便更強大一分。李玄不可能坐視他恢復，故而會先南下。咱們，無事。”
“他若是先攻打咱們呢？”史堅早已沒了當初的神采飛揚，以及對李玄的藐視。
“咱們少說能堅守一個月，李玄不是傻子，怎肯在這裡耗費時日？安心，必然無事。”
史公明撫須道：“隨後咱們安撫內部，枕戈待旦，看着他們兩家大打出手，伺機而動。”
史堅心中一鬆，“我去軍中看看。”
城頭史煥喊道。
沒有人覺得史公明能扛住秦王的攻勢，但作爲炮灰，能讓他多堅守一日也是好的。
大敗之後，南疆軍步卒死傷慘重，石忠唐令人趕赴清河招募勇士，可初步傳來消息，不大順利。
史煥喊道：“曹顧！”
賀尊送來了這個令石忠唐惱火的消息。
“也好。”
史煥就做了許久的大將美夢，現在依舊未醒。
兩個敢死營的軍士獰笑着過來。
“名利啊！”寧雅韻感慨道，同時對包冬一笑，“你長進不少，回頭給新弟子們上上課。”
史公明若是知曉了，定然會大讚石忠唐夠意思。
李玄沒囉嗦，擺擺手，敢死營集結。
可魏明在馬背上轉身後，神色陰鬱。
殿下這是動了殺機。
他乃大將，曾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南疆大佬。
砰砰砰砰砰砰！
“這是覺着本王必敗？”石忠唐冷笑，“少了這些人，難道本王就不廝殺了？告知阿史那松石，去徵募那些異族勇士。”
一個個弩手舉起弓弩……
“也好。”王老二心中一鬆，“回稟殿下，德光城不降。”
不知何時，北疆軍的弩手混在敢死營中間摸到了城下。
“二哥，爲何不都殺了。”瘦長老覺得招降太麻煩。
德光城的城頭，面白無鬚，有些文氣的史煥看着遠方的煙塵，對身邊的副將曹顧說道：“北疆軍東來，這是要與石忠唐長久對峙之意嗎？”
郭雲海撫須笑道：“利令智昏罷了。”
現在，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石忠唐了。
一路上少見東疆叛軍斥候，李玄知曉，這是史公明做好了死守的準備。
史公明擡頭。
“東疆叛軍少征戰，紙上談兵的多。好不容易出戰，就被殿下一棍子抽的半死。敢死營是能與北遼、南疆叛軍精銳抗衡的存在，就憑這座小城，如何能敵？”
接着，敢死營的悍卒們蜂擁而上。
“呯！”
“本王知曉，不過史公明經營東疆多年，不說多，一個月總是能守住的。一個月，足夠本王組建一支大軍了。”
“人呢？”
……
“北疆軍有個致命的弱點。”史煥平靜的道：“北疆軍八萬大軍南下，這一路攻城略地損失不小，且每打下一處就得留下人馬看守。與石忠唐大戰後更是如此……關中需要人馬，建州，越州需要人馬，他李玄渾身長手也忙不過來。”
“賀先生。”
“大郎？”
“你來的正好。”石忠唐說道：“南疆百姓不肯應徵，今年的賦稅便多加些。”
……
慢慢來吧！
“北疆軍出動了。”
石忠唐已經到了洪州。
呃！
是啊！
“殺！”
“大王，人心吶！”賀尊覺得這般下去，人心會散，“咱們暫且不缺錢糧。恕臣直言，雖說如此能解氣，可民心乃是大王的根本，不可輕動啊！”
你來，或是不來，老夫都是死守。
“小心弩箭！”
李玄淡淡的道。
史公明安慰着自己。
你不把本王當做是自己人，那就別怪本王下狠手。
敢死營涌上城頭的人越來越多，漸漸佔據了一片地方。
包冬賠笑道：“可謀反時，他們想的可是飛黃騰達，如今兵臨城下，歸降也是階下囚。從飛黃騰達到階下囚，這落差太大，承受不了。故而纔會負隅頑抗。”
王老二也想多收割些人頭，可秦王軍令在，只能忍着。
石忠唐在洪州州廨內聽取清河使者的稟告。
“總比死了強。”寧雅韻說道。
曹顧看着無邊無垠的大軍，心中打顫。
“可有人作祟？”石忠唐冷冷的道。
“何事？”賀尊微笑，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
史煥微笑道：“我們，不是孤軍！”
德光城下，王老二的麾下在招降。
賀尊告退，走出大堂，他看着一塵不染的藍天，心中卻有些鬱郁。
“殿下說了，南疆叛軍多是異族人，且血債累累，不殺還留着過年？不過東疆叛軍卻不同，好歹沒燒殺搶掠。”
預備隊早就被抽空了。
謝忠急匆匆回來，“相公，說是北疆軍到了德光？”
城頭，史煥看着浩蕩的大軍，微笑道：“石忠唐的援軍應當不遠了。”
主人說過，東疆叛軍無需殺光。
“好，不過大郎，莫要太過辛苦。”
李玄吩咐道。
守軍正拿着長槍，或是橫刀等着爬上來的對手，被這一波弩箭射翻了一片。
那些新弟子最是好奇，說是上課，實則便是爲他們解惑。各種問題能讓你腦袋爆炸。
……
叛軍士氣起來了些。
……
“阿耶，斥候來報。北疆軍……來了。”
“南下了？”賀尊冷笑，“史公明不會坐視。”
“不，他們去了東疆。”
城頭，史煥冷笑，“耶耶不降！”
石忠唐冷冷的道：“罷了！”
史煥篤定的道：“北疆那邊還得鎮壓北遼故地，且徵募勇士，操練他們，再從北疆南下……需要多少時日？不趕趟！”
“殿下，德光城不降。”
人心向背啊！
賀尊想到了早些時候大軍一路勢如破竹的風光，不禁有些茫然。
史公明點頭，面色如常，“無需擔心，德光城堅固，守將史煥乃是老夫侄兒，足智多謀，定然能守住。”
兩個軍士一怔，其中一人喝道：“跪下！”
曹顧有些擔心，“可石忠唐畢竟新敗啊！”
“色厲內荏！”石忠唐冷笑。
“他必須出兵！”
“清河那邊有人已經得知了戰敗的消息。”
“遮蔽會州哨探。”
這個地位變化不知不覺中就完成了。
“增援！”
大軍到了德光城下。
“那人在暗中弄些手腳，以爲本王不知嗎？”石忠唐淡淡的道：“若非他在軍中勢力根深蒂固，本王此刻便能處置了他。”
所以這個差事玄學中人避而不及。
史公明對兒子很是滿意，原先就想着若是能謀反成功，自己就坐鎮長安，令兒子征討四方。
如今他們算是一根繩上的蚱蜢，一旦南疆覆滅，史公明也活不了幾日。
“無需堅守太久。”史煥從容的道：“石忠唐敗逃，他需要時日來重整旗鼓，可李玄乃是用兵大家，豈會給他喘息之機？如此，我東疆就成了石忠唐的救命稻草。東疆在，就能牽制北疆軍。”
去而復返的史堅腳步蹣跚，他走進來。
只要給他時日，南疆叛軍就會迅速恢復元氣。
可，滅掉我們足夠了啊！
……
但現在卻成了被呼來喝去的將領。
石忠唐的援軍出發了，領軍的竟然是大將魏明。
曹顧躺在距離他十餘步的地方，脖頸上一道深深的口子還在噴血，雙眸失神的看着蒼穹，喃喃的道：
“這才……一日啊！”
按照史公明的暢想，若是能謀反成功，兒子史堅自然是太子，而侄兒史煥少說也得是一員大將，獨領一方。
其中一人舉刀。
……
“他要先滅了史公明？”石忠唐也一怔，“他難道想與本王長期對峙？”
“降不降！”
……
“今日就請殿下入城歇息！”
賀尊笑道：“大王這般重情，想來史公明兵敗的那一日，也會感激零涕。”
城頭，在給史公明的書信中發誓要堅守德光城十日的史煥滿臉是血，揮舞着長刀回頭喊道。
“石忠唐會出兵？”
腳步聲很慢，但有些沉重的到了門外。
援軍出發了。
李玄留下人馬戍守關中和道州，越州等地，自己親率五萬大軍東進。
城頭煙火繚繞，一些人架起陶罐，開始熬煮金汁。
賀尊心中一鬆，“大王，魏明出發了。”
“李玄竟然要先滅史公明？”賀尊一怔，轉身進去。
“玩死守，那孤便成全他！”
索雲在給麾下打氣，“率先登城的，重賞！”
一隊斥候趕來。
賀尊搖頭，“阿史那都督得了大王的吩咐後，加強了清河的守衛。他有擊敗南周軍的威勢在，那些大族不敢動彈。”
一旦他恢復元氣，北疆軍再想快速南下就是奢望。
別啊！
你必須得堅守到北疆軍撤軍纔有希望不是。
一個官員急匆匆而來。
戰後重賞，重點是戰後。
賀尊來了。
“準備……”
曹顧說道：“咱們怕是守不住。”
“大王！”
史煥鬆手，橫刀落地。
寧雅韻看着城頭，搖頭道：“連老夫這等不懂武事的都看出來了，孤城不可守，守將卻自信滿滿……他哪來的自信？”
“北疆那邊……”
“攻城！”
“大王，史公明怕是守不住多久。”魏明來了。
包冬苦着臉，卻不敢拒絕。
後續，越來越多的人登城。
“來不及！”
這陣子他沒心思理事，積壓了不少。
敢死營出擊了。
“是！”
包冬乾咳一聲，“掌教，普通軍士還好，將領知曉自己參與了謀反，一旦兵敗被擒，修路得修一輩子。”
史煥在城頭喊道：“援軍不遠，只需堅守數日，便能擊退北疆軍。相公有吩咐，戰後重賞。”
“領命！”
“我乃大唐人！”史煥喊道。
“出發！”
木梯搭在了城牆上，敢死營的將士們開始蟻附攻城。
石忠唐眯着眼，“若是再多些時日，我南疆便會更強大幾分。如此，準備一支精銳騎兵，牽制北疆軍，務必讓史公明多熬些時日。”
慘叫聲中，中箭的叛軍從城頭跌落，砸倒了兩架木梯，砸翻了數十人。
可城下卻空蕩蕩的。
史公明看着案几上堆積的文書，有些頭痛的拿起一份。
石忠唐擡頭，賀尊行禮，“北疆軍去了東疆。”
史堅告退。
阿史那松石，在石忠唐稱王后，被封爲中都督，執掌石忠唐走後的南疆。
大軍正在行進。
“這就……完了？”姜鶴兒揉揉眼睛，“還沒一日呢？”
“……都督在南疆募兵並不順遂，許多百姓裝病，乃至於有自殘的……就算是應徵的男丁，操練的也不積極……”
老賊覺得守將昏頭了。
若是史煥不跪，便是負隅頑抗，殺了拿着人頭去請功。
你是將領啊！
好歹也得矜持一下不是。
只需那麼一下，耶耶就弄死他！
兩個敢死營軍士舔舔嘴脣。
盯着史煥。
噗通！
“小人願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