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 下午5:00
綠水橋的荷花公園迎來了今年最熱鬧的一個傍晚。
剛剛五點,酷暑的陽光還未退去,臨近水面的湖邊就像個桑拿房,水面氤氳着一片熱氣騰騰的水汽。
不過,比起天氣的悶熱,內心的焦躁纔是在場每個人最難忍受的。
張維則掛斷手機,臉黑如鍋底地走過來,他瞪着眼看着聶宇和千江,“你們倆可真行!兩個嫌疑人,一個跑了,一個死了,你們幹什麼吃的!”
在不遠處的樹蔭下,魏如海仰面向天地躺着,兩隻眼睛圓睜,衣服凌亂,應該是經過了一番掙扎。
報警的是一對中學生小情侶,因爲嬉鬧無意中跑到這兒,這是一片靠近湖邊的小樹林,樹底下全是灌木叢,蚊蟲滋生,一般沒人走到那麼深。
法醫初步判斷死因是顱腦損傷,死者的兩邊太陽穴明顯鼓出來,但除此之外基本沒有外傷,所以具體死因還得解剖才能確定。
聶宇和千江都沒吭聲。
站在一邊的鄧銘看看他們,嘆了口氣:“這也不能都怪千江,是我沒追上,犯罪分子太狡猾了,他們的車也比我們的好多了……”
張維則實在太生氣了,連鄧銘的面子也不給了,他依舊瞪着聶宇和千江:“誰讓你們去盯魏如海的?現在這個時候還敢私自行動,是不是不想幹了!”
千江覺得經過這一天來的跌宕起伏,臉皮已經變厚了很多,現在,她甚至還有膽量爲自己辯護了:“張隊,我們盯着魏如海,才發現了衛東和的。”
“你還有臉說!”張維則大怒,“那爲什麼讓他跑了?你們發現有問題,當時爲什麼不請求支援?!”張維則額頭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要不是千江是個女人,他耳刮子都要扇到她臉上了。
看看她給他惹出了多少事!
聶宇說話了:“是我衝動了。”
“衝動?!你第一天當警察啊!”張維則吼。
千江瞥了一眼聶宇,深深吸一口氣,低下頭,沒吭聲。
事實上,當時發現魏如海和衛東和的時候,只要聶宇待在車裡,他們一邊悄悄跟着他們倆,一邊尋求支援,不僅能抓到這兩個人,甚至可以釣到更大的“魚”——這兩個人結伴,明顯是去見什麼人,這個能把越獄犯和毒販聯繫在一起的人,一定是條“大魚”沒錯。
聶宇是老刑警,他根本沒理由“衝動”,難道說,是故意的嗎?
聶宇,賊喊捉賊,他就是那個內奸?!
千江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發現聶宇也正在看她,她心一跳,趕快低下了頭。
張維則大着嗓門,唾沫星子都噴到了聶宇的臉上:“那爲什麼魏如海也給跑了?你們對付不了衛東和,連一個茶社小老闆也對付不了?你那槍是幹什麼用的?”
鄧銘在一邊說:“哎,是這樣的,張隊,小聶去追衛東和,魏如海是千江看着的,千江沒配槍,對方又是兩個大漢,窮兇極惡的亡命徒,她一個女孩子怎麼對付得了……”
聽鄧銘這麼維護她,千江心頭一熱,眼淚差點兒下來。
她感激地看了鄧銘一眼,使勁兒吸了一下鼻子。
鄧銘努努嘴,衝着千江紅腫的右手:“張隊,你看看,千江的手都被車門夾成這樣了,骨頭沒斷都是萬幸啊……當時那情況多緊急啊,我要晚一步,她就要被撞到牆上去了,想想都後怕……”
千江把手藏在背後,已經晚了,張維則看了一眼,果然又紅又腫。
張維則張張嘴,想說什麼,沒說出來。
千江又吸了一下鼻子。
張維則大手一揮:“去!去醫院掛個急診,看看骨頭去!你休病假吧!”
“張隊,我骨頭沒事,我不去醫院,不抓到逃犯,我哪裡也不去。”
千江把紅腫的手背在身後,臉上的表情像戰爭片裡那些堅毅的女戰士。
張維則剛剛開口,想說什麼還沒說出來的時候,鄧銘湊過來,遞給了張維則一支菸,又手腳麻利地給他點上了。
“張隊,現在事情這麼多,咱們隊里人手都不夠,要是千江他們真有哪兒做得不對,你留下他們戴罪立功,也好給大家搭把手兒——現在什麼都不重要,就抓住逃犯的事兒最重要!再讓他們跑兩天,外面的輿論還指不定成什麼樣兒的呢,公安局的壓力就太大了。”
張維則狠狠地抽了一口煙,吐出一個菸圈兒,轉臉問鄧銘:“那輛車的車牌號記下了嗎?”
“記下了。我剛讓人查了一下,是個套牌車。”
“你跟丟了那輛車的時候是幾點?”
“三點四十左右。”
“發現魏如海屍體的報警電話是四點半打的,這裡離綠雅茶社差不多半個小時車程,魏如海應該是四點左右到這裡的……這麼說那兩個人帶走他就是爲了滅口?”
“可是那兩人怎麼知道魏如海落到我們手裡了?”鄧銘不解。
“這件事你去查。”張維則一邊想着,一邊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剛纔法政那邊打電話了,魏如海的那個箱子裡裝的是**,一共六千克。”
“這兩個人是衝魏如海來的,不是衝貨。要衝貨的話,怎麼也會把這貨帶走……這麼多的貨直接扔了,看來魏如海這個人知道的事更重要,他們不能讓他落在警察手裡。”鄧銘沉吟了一下,“**的成分查了嗎?”
“查了。”張維則又拿出一支菸接上,深深吸了一口,“海星2號。”
聶宇和鄧銘同時臉色一沉。
這名字實在太過熟悉了,在過去的一年多,市刑警隊一直在追查本市的一個毒品販,代號“大白鯊”,此人行蹤莫測,神秘異常,張維則成立的專案組調查了許久依舊一無所獲,最後專案組被迫解散。而就在解散之後兩天,張維則最得力的手下,聶宇的搭檔劉智,跟一個癮君子纏鬥,從樓頂摔了下去,張維則因爲這事兒,大受打擊,消沉了好一段時間。
直到現在,他身上還揹着一個大處分。
刑警隊人人心裡憋着一股火,一有跟“大白鯊”有關的任何線索,所有人都會羣情激奮……只是,大家夥兒情緒雖然激烈,那些關於“大白鯊”的線索,最後卻都被證明是煙幕彈。這個案子依舊沒有任何進展。
大白鯊的生意依舊火爆,海星1號甚至變成了海星2號,提純的工藝顯示大白鯊甚至還在尋求進步。
“大白鯊會不會和衛東和有關係?”鄧銘提出了他的猜想,“衛東和和魏如海一起從茶社出來的,他們倆很可能早就認識,甚至這批貨就是衛東和的,他越獄就是爲了來拿貨。”
“唔,也有道理。”張維則沉吟了一下,“衛東和要跑路肯定需要錢。”張維則叼着煙,深深地吸了兩口,“不管衛東和是不是大白鯊的人,一定要趕快抓住他!他的身手了得,人又狠毒狡詐,跟其他同事傳達一下,下次再發現他,一定先及時上報,請求支援,不要輕舉妄動。”
他說着看了聶宇一眼。
聶宇還是一聲不吭,鄧銘則點頭稱是。
“可惜我們現在只能等衛東和現身,還有那個蘇溪……”鄧銘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張維則的電話響了,他按了接聽,對方嘰嘰喳喳說了一串,張維則額頭的青筋立時暴了起來。
“怎麼回事?!又跑了!奶奶的……算了!我讓小聶和老鄧過去!”
張維則把電話掛了,力度大到像是要捏扁它。
“蘇溪去了光明街!今天中午蘇溪在療養院門口出現,還有兩個不明身份的男人,一個男人帶着槍,跟警察槍戰起來了,那個男人中槍,被蘇溪救走了,蘇溪帶那人去了光明街的一個小診所,接着鬧出一大攤子事兒來,我們的人查監控查半天,才發現蘇溪的蹤跡,剛趕到那兒她又跑了……”
張維則越說越氣:“一個蘇溪,一個衛東和,都是孫猴子變的嗎?這是想把天捅個窟窿出來啊!老鄧,你們過去看看!”
他一扭臉看到千江,氣得一擺手:“你也一起去!別在我眼前礙事!”
鄧銘趕快拽着千江和聶宇往外走。
夕陽西斜,暑氣未散,熱浪一股股地撲向千江的臉,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氣的。
她走在最後面,看着鄧銘和聶宇一前一後地走着。
她生那些歹徒的氣,生自己的氣,更生聶宇的氣!
聶宇爲什麼沒抓住衛東和?
千江沒見過聶宇動手,但是他跟那個衛東和打鬥過,他曾經親手逮捕過衛東和,他們倆,一個能扭傷一個特警的手,一個能抓到一個自由搏擊冠軍,兩個勢均力敵的高手。就算聶宇的手受傷了,也不至於如此不堪一擊吧?
更何況,他手裡有槍!
如果衛東和有逃之夭夭的危險,爲什麼他不開槍?
對於衛東和的逃跑,聶宇既不生氣也不內疚,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沒追上。”
是根本沒追吧!
要不然根本沒辦法解釋他爲什麼見了衛東和就衝上去,連千江這樣的新手都知道那時候最不應該的就是打草驚蛇!
他是存心放走衛東和的!
爲什麼?
還有魏如海!那兩個壯漢是誰派的,他們怎麼知道魏如海有難?當時的情況按道理只有千江和聶宇知道,千江一直和聶宇在一起,聶宇根本沒時間告密……
不對!
他追蹤衛東和的時候,拐到巷子裡之後,千江就看不見他們了。
也許他根本沒去追衛東和,而是馬上打電話通知了魏如海的同夥……
千江越想越心驚。
聶宇和大白鯊有關係!
他是內鬼!是大毒梟的內鬼!
就是他親手抓住衛東和的!他是第一個出現在現場的警察!
是他殺了人,嫁禍給了衛東和!
千江想着,心頭突突亂跳。
她看到鄧銘正在笑眯眯地和聶宇說着什麼,而聶宇板着臉,一副陰沉沉的樣子。
太陽光照射在他臉上,一瞬間,千江覺得他的嘴臉格外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