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不信命
入夜。
燈火燃起。
道觀後面，院子裡的涼亭，老道和姜憫席地而坐，桌上擺着幾個簡單酒菜。
“你問這座道觀啊？建了有四十多年了。”
“我就是這徐家村人，幼時拜入玄微山，修行仙法，清字輩，道號凡，直到古稀之年纔回到故鄉，在村裡爲我玄微祖師修了座道觀，也算延續玄微山香火了。”
老道聊起往事，露出感慨神色，從碟中抓了幾粒花生米，用滿是皺紋的粗糲指腹，一粒粒地搓去花生皮。
姜憫不解問道：“這裡離東靈宗和焰刀門很是臨近，道長爲何不拜入這兩個地方，而跑去那麼遠的玄微山？”
“玄微之妙，靜念行道……”
“小子，這道觀的道士呢？”
唸完三遍玄微經，徐長生的心也平靜下來，起身正欲去砍柴提水。
也許那玄微山，有嚴格戒律，故不允許弟子走歪門邪道。
老道將茶水一飲而盡，意猶未盡咂咂嘴，嘟囔道：“還是酒喝着得勁兒啊……”
“我曾見過許多五靈根修士，想拆掉屋子重新蓋上一間，就去奪舍，去換血，去做邪修，甚至挖去自己的部分靈根……可拆掉屋子的他們，還能是他們嗎？”
老道嚼了幾粒花生米。
老道一愣，失笑道：“你這小姑娘，怎這麼會安慰人呢。”
老道擡眼，饒有興趣反問：“五靈根修士，如何修行有成？”
“欸，今兒師父高興，難得喝一杯，你別管。”老道擺擺手，可哪裡看得出高興模樣，只是興致所發，借酒消愁罷了。
姜憫朝他笑笑，端起酒杯朝他示意，仰頭飲盡杯中酒。
姜憫柳眉微挑，問道：“玄微山，沒有修行有成的五靈根修士嗎？”
“長生，走，做功課去。”
老道回房歇息後，徐長生微微嘆氣，跪坐於玄微仙君塑像前，默唸《玄微經》。
“老道我活了一輩子，竟沒有道友看得豁達，真是白活了！”老道低着頭，捶胸頓足。
第二日清晨，薄霧冥冥。
“可是道長，我這人，卻不信命。”姜憫話鋒一轉，“這山間小屋能住凡人，爲何就不能住仙人？”
幾人皆穿同色衣袍，袍上繡有徐長生不認識的家紋，他不知，這家紋，正代表豐江李家。
他看着姜憫轉身離去，走進茫茫大霧之中，臉上仍是笑呵呵的，這麼多年，他站在這道觀門口，不知送別多少歷練修士或遠行旅人，從烏髮到白首，而他仍守在這小小道觀裡，雖有遺憾，但也算安心過完這輩子咯。
說完。
看起來牙口還不錯。
他低低輕笑一聲，繼續捻手心裡的花生米，接着道：“道友啊，靈根這東西，就跟命一樣，一開始就註定好了，五靈根的命，就像你身後這間木屋，小小的，窄窄的，無論如何，都只有這麼大，而單靈根的命，就像那些氣派的大殿，又高又大，屋子能拆嗎？拆了住哪兒？肯定拆不得。”
徐長生連忙上前，扶着老道勸道：“師父，您與那位姑娘徹夜長談，未曾休息，還是快歇着去吧，我定好好做完早課。”
身後光線一暗，幾人走進道觀裡。
“道友，你所問的地火之處，也許只有那焰刀門附近的五指山脈才能找到，不過，那裡的火山已經休眠許久，聽說上次爆發，還是百年之前呢。”
老道怔愣之後，驟然拍腿而笑。 “哈哈哈，說得好啊……人間煙火氣，也撫仙人心，誰又能說得準呢？”
“幹！”
《玄微經》是玄微山的必修道經，老道特地傳訊玄微山，得了師門允許纔敢授與徐長生，相當於徐長生也算半個玄微山弟子，在玄微山的傳承譜系裡，也是登記過玉碟的。
月上枝頭，但老道如遇見知己般，與姜憫聊了許久許久，將這輩子的悲歡苦樂一一回憶，講與姜憫聽，夜風徐徐吹過，吹起掛於涼亭一角的樸素流蘇，輕絮盡情飛舞。
他隨即端起茶水，認真道：
“道友心性如此豁達，老道便在此祝道友，前程似錦，直上青雲！”
姜憫舉杯，與老道相碰。
“道長，你別喝了，喝茶吧。”
姜憫俯身去看他，笑道：“可您老能把自家房子打理好，已經勝過無數迷茫蹉跎的人啦。”
尚有些寒冷的山間，姜憫站在道觀門口，與老道告別。
老道也不推脫，打了個哈欠，睏倦道：“行吧，師父我睡覺去了，一定要念完三遍《玄微經》啊。”
小童名叫徐長生，是老道撿來的孤兒，因先天體弱養不活，被父母捨棄，老道將尚在襁褓中的他帶回道觀，發現他身懷靈根，便收他做徒弟，給他取名，教他修行，當半個兒子對待。
老道淡淡一笑，說道：“東靈宗和焰刀門不收五靈根作正式弟子，我這個資質，去了只能當雜役，當時年少輕狂，有些不甘心，然後遇見玄微山的道長們，聽他們說玄微山也收五靈根，還能當正式弟子，我就跟着去了，這一去，就是一甲子年。”
“我孃的說法，或許與道長不太一樣，她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告訴我，命這東西，就是可以改，即便改命……也是一種命中註定，但也足夠了。”
“清凡、清凡，老道我這一生，就像我的道號一樣，清苦平凡喲……”
老道說着，情緒有些悵然，吃完掌心裡的花生米，拿起面前酒杯，仰頭幹掉，正欲拿酒壺繼續倒酒，候在一旁的小童忍不住勸道：“師父，您別喝了。”
“是啊，當年我去玄微山時，那是多麼意氣風發！年少輕狂。”老道眯着眼，懷念年少時的模樣，“可我苦修幾十載，終究還是個平凡之人，就連家裡的香火，都在我這裡斷了，哎……”
老道語氣停頓一下，又眉眼飛揚，滿意道：“不過吧，自己屋子裡的東西，自己還能做決定，我這一輩子，一直努力把自己的屋子佈置漂漂亮亮，雖然還有很多遺憾，雖然比不上那些金碧輝煌的大殿，但我覺得，足夠溫馨了，像個家。”
聞言，姜憫抱拳笑道：“多謝道長告知，以後若有機會，再來拜訪道長。”
姜憫倒是直接伸手將桌上酒壺拿走，隨後爲他倒上一杯茶，說道：“這些話說的不無道理，五靈根的修行方式，總是比其他靈根慢上許多，相比之下，百年光陰太短了。”
其實在她看來，爲了達到目的，只要不傷人道，無愧於心，道長所說的奪舍、換血……她吧，都能接受，不過這些話，就不好說與道長聽了。
老道亦是呵呵一笑，擺手道：“老道我臉皮厚，便向道友討些酒喝，若道友再至玄微觀，記得帶些好酒啊。”
“後來我才明白，爲什麼東靈宗和焰刀門，五靈根只有做雜役的份兒，我修行數十載，也不過煉氣三層，後來回到這靈氣稀薄的徐家村，境界更是再無進展了。”
“聽道長一席話，我也感悟許多，多謝道長。”
她的話，讓老道愣在原地。
聽聞來着語氣不善，徐長生恭敬道：“回貴客的話，家師正在歇息……”
其中一人冷冷打斷他，厲聲說道：“歇什麼息？趕緊把道士叫出來，我等是豐江李家弟子，有事要詢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