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了幾許,簡毅還是伸手抓起電話,“喂?”
“簡毅嗎?”
電話那頭是一個男聲,簡毅覺得有些熟悉又一時想不起來。
“對,我是簡毅,請問你是誰?有什麼事?”
電話那頭的人有些驚喜,“簡毅你快下來,門口有個婦女聲稱是你的母親,怎麼着都不走,非要見你。”
“母親?”簡毅終於想起來這個是小區門口保安的聲音,“我母親過世許多年了,可能是什麼騙子想碰瓷,實在不行你就報警。”
簡毅就要掛了電話,保安有些着急,“她好像不是騙子,手裡拿着你小時候的照片,還有個初中畢業證,沒有作假,確實是你的。”
“小毅!小毅我是趙淑芳!”
婦人的聲音透過電話傳到簡毅耳中,簡毅沉默了片刻,“小李,把電話給她。”
一陣摩擦之聲過後,趙淑芳小心翼翼,“小毅……”
簡毅沒有說話,近十年沒有交集的人,突然出現,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小毅……你跟阿姨說句話吧……”趙淑芳姿態很低,彷彿在祈求。
在簡毅的記憶中,這個後媽一直姿態淡然,何時有過這種情形?
“你找我有什麼事?敘舊的話就免了,我跟你無話可說。”
“小毅,是你爸爸,他……”趙淑芳好像怕簡毅掛了電話,語氣急促,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小毅,這事在這裡不好說,能不能跟阿姨見一面?”
簡毅咔嚓一聲掛了電話,趙淑芳看着小李一臉尷尬,“能不能讓我再打一個?小毅這孩子鬧脾氣。”
“你打,打完簡毅要是不見你你就走吧,你一直在這裡我很難做。”國安是高檔小區,裡面住的人非富即貴,生人一般不允許入內,除非經過受訪者許可。
趙淑芳又給簡毅的座機打了個電話,響了半天卻沒有人接聽,趙淑芳只得放下電話。
“你走吧。”
趙淑芳欲言又止,正準備離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裡面走來。
“小李,讓她進來。”
“哎好。”
簡毅一言不發往回走,趙淑芳忙不迭跟在簡毅身後。
到了屋裡,趙淑芳坐在沙發上,顯得拘謹。
簡毅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屁股坐在對面,看着趙淑芳蒼老的面容,一瞬心裡竟有一絲爽意。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趙淑芳環顧四周,眼神閃爍,“小毅,你爸爸他欠了很多錢,不還錢那些人會把他打死的,因爲這個小洛都住院了,但是交不上醫藥費……”
“所以,你們多年不找我,找我一次就是爲了錢?”簡毅冷笑了一下,他演了幾十部父慈子孝,繼母洗白的戲,但現實就是現實。
趙淑芳淚眼婆娑,“我知道當初是我對不起你,所以哪怕你成了大明星,我們再苦再難也沒有來打擾你,要不是實在走投無路阿姨也不會來找你幫忙的。你可以恨我,但怎麼說簡明他都是你爸爸,小洛是你弟弟,他能有什麼錯……”
砰——
簡毅把手裡的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怎麼着?要開始道德綁架了?你們七八年不找我,對我不聞不問就是恩賜?”
“當初你冷眼旁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有什麼錯?”聲音平緩,就像在說無關緊要的事。
趙淑芳嘴脣動了動,“我……我能如何?你父親是一家之主,你性子又太極端,從不服軟,跟家裡所有人都合不來……”
簡毅思緒飄遠,他性子太極端?
母親早亡,繼母進門,父親嗜賭,好酒如命。
父親酒後動輒打罵,繼母淡漠冷眼旁觀,異父異母的弟弟簡洛不用忍受這些,無憂無慮傻里傻氣的成長,整個家只有他格格不入。
這能讓正處於叛逆期的他不極端?
長年累月的積攢,決定離家,本以爲家裡會有人來找他,勸解他回家。
沒想到這一走就是這麼多年,除了最初簡明來看過他一眼,之後再沒有人想起他。
若不是他現在成名,這些人認爲他有錢,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來找他了?
“你走吧,我不會給你們一分錢的。”
“小毅!”趙淑芳突然雙膝跪地,“就當阿姨求你了,就當是我跟你借的,以後做牛做馬一定還你,那些人真的會打死你爸爸的!這次是小洛去擋了,被打斷兩根肋骨,手臂也骨折了,要是交不上醫藥費小洛就只能回家等死,他還年輕,不能就這樣完了,求求你,求求你……”
趙淑芳把頭磕在地板上,砰砰直響。
“你在幹什麼?”簡毅看着匍匐在地一直磕頭的趙淑芳,一時間疲憊不堪,比連續半年高強度的工作還累人。
一站一跪,相顧無言,整個屋內只有趙淑芳絮絮叨叨的哭泣。
簡毅沉默半晌,轉身進入臥室,拿了幾沓錢出來,丟在趙淑芳跟前,“拿着離開,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若是那個人不知悔改繼續賭博,那就打死吧,再與我無關。”
趙淑芳看着摔在地上的錢,紅得刺眼,咬咬牙,慢慢撿起來,猶如烙鐵般燙手。
但簡洛還等着錢治傷,簡毅的父親還等着還債。
她這一輩子,就爲了幫簡毅的父親埋葬亡妻而已。
當年冷眼看着簡明酒後拿簡毅撒氣,心裡何嘗不是存有一絲快意。哪成想當時的冷眼放縱,導致如今的局面,不僅害了別人,還害了自己。
見簡毅轉身不理會,趙淑芳默默走到門口,最終還是開口,“小毅……有空的話回家來吃飯,小洛一直唸叨你這個哥哥……”
簡毅沒有回頭,唸叨他嗎?離家的時候簡洛才十四歲,記憶中簡洛瘦瘦小小,一直畏畏縮縮跟在他的身後,能對他有什麼印象?
只怕是趙淑芳的客套話,他走了簡洛就是家裡獨子,又怎麼會念叨他?
聽到關門的聲音,簡毅轉身看着緊閉的房門,只剩下他一人立在客廳,顯得無比空曠。
孤寂的感覺如泰山壓頂,從四面八方密密匝匝的朝他壓過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在沙發上發呆半晌,把收到的名片拿出來,挨個看了一遍,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對象。
這些人,若不是看中他的□□,就是看中他的外在形勢,沒有感情,只是過客,終究要從他的世界離開。
就連張姐和劉助理,也只是工作關係,若不然,誰願意忍受他糟糕的脾氣?
出門漫無目的的遊走,正值下班高峰,路人行色匆匆,對他視而不見。
當紅明星又如何?走在街上都無人問津,網絡上對着他大叫男神的人,此時不知道人在何處。
直遊蕩到天色擦黑,繁華的城市燃起燈火,遠處的路燈或許線路接觸不良,看上去飄忽不定,爲夜色添幾許鬼魅。
擡眼一看,不知不覺走到上次與林如玉一同吃烤串的地方。
“喲您得空來光顧,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快裡邊請裡邊請,今兒個吃點什麼?”老闆看到簡毅,立馬笑得熱情迎過來。
林如玉是這裡常客,老闆又是個機靈人,一來二去也算是朋友,林如玉很少帶人一起來,以至於簡毅跟着來一次老闆就記住了。
簡毅從善如流,隨着老闆引座,選一張小桌子坐下來,“各種都來幾串。”
“好叻,您稍等。”
老闆剛走出去幾步,簡毅又說,“老闆,有酒嗎?”
“有,有有有,有二鍋頭老白乾還有松子酒,您要什麼?”
“來斤半二鍋頭。”
“斤半?”老闆吃了一驚,“二鍋頭勁兒挺大,您確定要斤半?”
“勁兒大才好。”喝完什麼都是虛的。
老闆看了看簡毅,有些擔心,偷偷摸摸給一斤二鍋頭兌了半斤水,要是一個人執意喝下斤半二鍋頭,他怕出什麼事。
簡毅有胃病,平時應酬喝酒都是喝個意思,喝到口中又吐出來,一些是劉助理給他擋了的,對酒量一無所知。
喝了一斤兌水二鍋頭,就已經頭腦有些發昏,下盤虛浮。
簡毅覺得胃部隱隱作痛。
對了,今天被趙淑芳一攪和,沒吃晚飯,現在又是喝酒又是吃烤串,沉寂已久的胃病開始叫囂。
簡毅趴在油亮的小桌子上,桌子與他的體型相比,着實小的可憐,簡毅像一隻巨大的蝦米,往嘴邊送的杯子卻沒有停下。
硬生生喝完斤半兌水二鍋頭,簡毅歪歪倒到去結賬,老闆正是生意好的時候,來不及在意簡毅,簡毅就已經獨自離開。
簡毅抱着綠化帶一顆冬青樹,腳下虛得慌,整個人都犯惡心,意識也有些模糊。
讓他再走回去可能不現實,讓他走到馬路牙子上打車都不現實。
從兜裡掏出手機,準備給劉助理打電話,讓他來接自己一下。
“喂?”
“小劉,來接我一下。”聽到電話那頭有人出聲,簡毅就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簡毅開始嘟嘟囔囔,“小劉你是不是嫌棄我?是不是覺得我特招人討厭?是不是不想來接我?是不是巴不得離我遠遠的?”
“你在哪?”
“嗯?我想想我在哪。”簡毅擡頭看對面店鋪的名字,入眼一片重影,“我看不清我在哪,就是上次跟林如玉一起吃大腰子那個店旁邊,我掛在一棵樹上。”
“就在那別動。”
那頭說完就掛了電話,簡毅點點頭,對着已經掛斷的通話說,“好,我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