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認爲,這一次天是站在他這邊的,那頭該死的灰狼很輕易就被引開了,這省了他很多事。他需要速戰速決,趕在白蛇產子之前,扒其皮,食其肉。他爲多年夙願即將達成而激動。
面對猴子和沈農,玄武沒有想到,最先衝上來的是那隻瘦弱的猴子,“真是不自量力,以爲用一個大勺就能把我敲死嗎?真是搞笑。”他不屑地一舞長袖,“找死。”猴子還沒近身,就被一股勁風掀翻出去老遠,直接撞在一顆大樹上。枝上的風鈴發出雨珠滴入水中的剔透,“啪嗒”一聲,落在玄武的心間,滲出一絲甜意。
阿袁摔到石上,打了個滾,爬起來,吐出一口血,還欲上前拼命。沈農忙道:“憨貨,你打不過他的,還不快去把那頭狼叫回來。”阿袁蹦了兩步,猛地剎住腳,朝玄武齜牙,隨即轉身,心急火燎,往阿默離開的方向狂奔。
沈農右手虛握,一把長劍倏地橫在胸前。他曾因活人無數,被天帝欽點,平地飛昇。這麼多年來,他一心撲在醫藥專研上,從未潛心修過法術,基本無縛雞之力,但爲了保護白熙,還是決意一戰。他腳尖輕點,向玄武刺去。
玄武一招將沈農手中的劍挑飛,翻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沈農重重砸在門上。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
白熙疼痛難忍,一條長長的蛇尾在地上扭曲。木質傢俱都被她掃散架了。常玉蹲在旁邊,柔順白熙圓鼓鼓的肚子,也顧不得沈農仙君,嘴裡一個勁兒唸叨,“怎麼還不出來?”
沈農強撐着站起。不等他動作,玄武就朝他拋來一樣東西,鋪天蓋地,兜頭罩下。
白熙見形勢不對,叫了聲,“小心。”
但爲時已晚,沈農被裝進了一口蛇皮袋中,他在裡面掙扎,一時半會兒,無法逃脫,只能佔些口頭便宜,罵罵咧咧,“背後偷襲,算什麼正人君子。有本事把我放出去,咱們單挑。”
玄武也不接話,冷哼一聲,一腳將沈農踢開。他望向無助的白蛇,心情大好,“小白蛇,你束手就擒吧,免得遭受無謂的痛苦。”
玄武突然身體暴漲,化爲一條巨蟒。
白熙拳頭攥緊,又鬆開。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根本無力抵抗。她一把推開常玉,道:“快跑……快跑……”
常玉流着淚,一個勁搖頭,“我不走。”
黑蟒嘶吼,帶起狂風。周遭的風鈴如有共鳴一般,“叮叮咚咚”,扣人心絃。南海的紫竹,骨節裡帶有佛音。
腹痛使白熙麻木了。自風鈴開始碰撞的那一刻,觀音菩薩出現在她的腦海中,彷佛置身千里萬里的水域,菩薩端坐於蓮臺之上,唸誦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白熙一下子進入了忘我的境界,對常玉的叫喚全然不聞。
風鈴之聲似清泉,“嘩啦啦”流過玄武的心田。然而,他執念太深,泉水無法洗滌他的惡念。他將蛇頭高高揚起,俯視白熙的居所,不禁怒火中燒,他惱透眼前曾經束縛他的龜殼,以千斤壓頂的氣勢,將蛇尾狠狠砸向殼頂,他要將龜殼錘成粉末。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白熙頭頂上方,山龜靈珠散發的藍光瞬間衝開。光芒刺目,常玉不敢直視,趕緊捂住眼睛。一頭巨型山龜的虛影昂起頭來,結結實實地迎接玄武的重擊之威。
“轟”,玄武倒飛出去,龐大的蛇身壓倒一大片樹木,他口中罵道:“老不死的東西,陰魂不散。”
千年蓄勢,只爲給玄武一招重創,報當日食骨之仇。一招之後,光芒攬去,山龜化爲虛無。靈珠的藍光也在白駒過隙間收斂,迴歸爲一點。
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九霄。一道祥光自三十三重天照向隱仙居。臥龍嶺亮如白晝。山間生靈見此盛況,皆俯首膜拜。人在自然道法面前,不過是滄海一粟,狼狽逃竄的獵戶一時之間忘卻了性命攸關,對山中出現的奇景產生了莫名的敬畏。阿默馱着阿袁往回趕,見天有異象,做了一個急剎,又馬不停蹄地馳騁。
白熙懷抱嬰孩,從屋中走出。常玉緊隨其後。二人踏出隱仙居,身後的房子剎那化爲齏粉,隨風而逝。天光雲影也跟着消失。只有天上的圓月還注視着人間。
玄武不可置信地望着白熙,“怎麼會這樣?我參悟了三千年都沒能將山龜靈珠煉化。怎麼可能?你一小小白蛇,竟得了如此造化。不公平啊,不公平。”他仰天長嘯,帶着無盡的不甘。玄武的目光更爲陰寒,似要冰凍一切。他張開大口,失控般向白熙咬來。
白熙顧及孩子,並不迎戰。她急轉身形,拉着常玉往後掠去。身法之快,根本不像剛生產的婦人。
一道劍氣從斜刺裡襲來,直逼玄武的咽喉。玄武抱着同歸於盡的決心,並不躲避,血色眼眸中燃燒的火焰要將白蛇和那個剛出世的嬰孩化成灰燼。
就在劍意快要觸及黑蛇頸部的生死一線,傾城懷抱女嬰,擋住了這致命一擊。她撞在蟒蛇身上。巨大的衝擊讓玄武斜向一側,重重摔在地上,砸碎山石,揚起無數煙塵。
一條白綾自白熙袖中飛出,捲過傾城懷中的孩子,又回到白熙袖中。白熙一手託着一個孩子,眉目冷豔,不敢絲毫懈怠。待看清一青衣男子手持寶劍,飄至她的跟前時,她才神情舒展,稍露笑容,淚水靜靜漫出眼眶。
人世間不是所有的久別重逢都來得及濃情蜜意。敖韻溫柔一笑,道:“娘子辛苦了,先在一旁歇息,剩下的交給爲夫。”
白熙點頭,移步一旁,深情凝望千山萬水趕回來的愛人。他略顯疲憊,她莫名心疼。
常玉見勝負已定,大着膽子,跑到蛇皮袋邊,去解救神農仙君。
敖韻持劍而立,帶着怒氣,逼視眼前的男女。他一路追蹤,始終沒能將傾城擒獲,尋了幾個孩童回來後,發現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小董蓁不見了。他這才知道,販賣小孩這事是兩條蛇共同作案。他責怪自己粗心,靠着喜鵲的指引,尋跡找到董蓁時,她正被傾城抱着逗弄。小女孩的明眸似一汪深水,傾城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深陷在不見底的清澈裡,於惡念之中生出一縷慈悲。敖韻道,“大膽蛇妖,還不懸崖勒馬,將女童交還,免遭滅頂之災。”也許話說得太大,有點危言聳聽,傾城妖豔一笑,道:“有本事你來啊,等你抓住老孃,我和這孩子都是你的。”傾城和敖韻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一個逃,一個追,時常還停下來歇腳。傾城很油滑,時常拿人質要挾,“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掐死她。”逮到機會,也會在言語上調戲敖韻,她無意中說了一句,“你那娘子命不久矣了,你還是忘了她,跟老孃過吧。”敖韻聽罷,倒吸一口涼氣,算算時間,白熙也要生產了,意識到玄武意欲何爲時,他手腳冰涼。敖韻撇下董蓁,以最快的速度飛向臥龍嶺,他無法再一次承受失去妻兒的痛苦,一路都在期盼白熙母子平安,若他們有個三長兩短,他也要隨他們去了。傾城見敖韻放棄追她,很是納悶,無趣之下,存着捉弄敖韻的心思,也跟來臥龍嶺。敖韻爲救娘子,飛劍刺向玄武。傾城爲救露水丈夫,情急之下,以身擋劍。
敖韻劍指玄武,衣袂無風自動,“玄武,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傾城捂着傷口,歪依在玄武懷中,仰視如天神一般敖韻,原來滅頂之災並非虛言。她含淚道:“敖韻上神,我願以命相抵,求你放過他吧。”終有千般不是,他待她是極好的。不管他是不是虛情假意,她甘之如飴。女人這一生能遇上幾個真心之人,她的前任丈夫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嗜酒成性,一喝醉就打罵於她,她忍無可忍,才暗中驚動蒼鷹,並將蒼鷹引到丈夫醉酒之地。她扒下丈夫的皮純屬泄憤。事到如今,她滿心希望玄武能夠活命。
玄武以爲,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人向大哥一樣真心待他。他對世界懷有惡意。沒想到,還有一個女人願意爲他捨棄生命,冰冷的心一下子有了溫度。也許從看到影月洞中還供奉着兄長牌位的那一刻起,他對她就生出了幾分情意。但,他對敖韻的恨始終難消,他怒斥傾城,“你這該死的婆娘,不要向他求饒。大不了一起死。”說着,他吐出內丹,向敖韻襲去。
傾城含淚,高喊,“不要啊。”
敖韻手起劍落,內丹崩散,碎片化作一衆妖靈出現在虛空,它們帶着仇恨,反噬玄武和傾城。
白熙將頭扭向一邊,不忍看這殘忍的一幕。她本想饒恕玄武和傾城,畢竟是同類,她也不想趕盡殺絕。可看見那些無法超生冤魂,還是決定見死不救。殺一個惡人,就是救無數的好人。
兩條蛇,在撕咬中,成了一堆白骨。被他們所害的亡靈四散飄去。空氣中有股血腥氣息。敖韻手臂一揮,一切化爲烏有,塵歸塵,土歸土。
夫妻二人相擁,溫柔的目光中只有彼此。一切皆在不言中。敖韻抱過孩兒,“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叫什麼好了?”
“歷經千難方來到這個世上,就叫千葉吧。”
“千葉,好。就叫敖千葉。”敖韻逗弄起兒子來,“小千葉,小千葉。”
懷中的小男孩似乎聽懂了呼喚,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子,猶如星辰。展開的笑容,四季皆春。
白熙懷中的董蓁似乎沒有被這場打鬥驚擾,睡得正香。這是白熙第一次見到先生的轉世,她對她的責任,纔剛剛開始。
阿默立在常玉身側,“常玉,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你變回兔子,讓我抱抱。”
“抱你個大頭鬼。一天到晚沒個正形。”
常玉撇開阿默,來到神農仙君跟前,替他檢查傷勢,那一腳,他傷得很嚴重,“輕點,肋骨好像斷了。”
阿袁還坐在阿默背上,掩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