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臣燁送我回了家,我們之後一直沒有見面,他每天都給我打電話,聊些亂七八糟的事,我通過那段時間的接觸,發現他是個好人,只是有些輕浮,但並不讓人厭惡,大抵是和白璟南時間久了,覺得哪個人都輕浮了,畢竟像他那般沉穩的,還是不多見。
時間分秒的流逝,到了週五,我從來沒覺得這麼大的緊迫感,因爲轉天就是二十一歲的我結婚的日子。
我在凌晨三點多被桂嬸叫醒,拉着我到了客廳,白家已經把婚紗都送來了,派來的化妝師就坐在沙發上等着,見我下來,不由分說,就給我按在了那裡。
全程我面無表情,心裡卻澎湃得要命,大婚的日子白璟南不會忘記,可自從那次家宴至今,他也消失了,連個電話都沒有,桂嬸都在不停唸叨他,他卻始終不曾現身,我不知道今天他會不會來,我一直看向院門外,期待那個挺拔的身姿忽然出現,跟我說,“戀戀,我帶你走。”
可我又不想那樣,因爲我不能走。
我懊惱的垂着頭,頭髮在化妝師的手裡靈巧的變換着,天快大亮的時候,我看見了鏡子裡的自己,我從來不喜歡化妝,白璟南說喜歡我純真的樣子,那纔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所以我就總是素面朝天,即使看見街上那些打扮俏麗的女孩,回來找白璟南訴苦,他也總是微微一笑,用手指輕輕戳戳我的額頭,“她們哪裡有你美。”因爲這一句話我便能喜滋滋好多天。
果然變了,物是人非。
桂嬸從廚房裡端出來紅棗鏈子粥和花生棗卷,跟我說這是寓意好子連連早生貴女的意思,我有些訕然的笑了笑,捧起來遞到脣邊,桂嬸看着鏡子裡的我,笑得合不攏嘴。
“終於嫁人了,真好,你父母在天之靈一定欣慰。”
是麼,我苦笑着飲着粥,會欣慰麼,他們倘若知道唯一的獨女是因爲詛咒而做了徐白兩家聯姻的犧牲品,不知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化妝師看了一眼放婚紗的盒子,“這裡有個信封啊。”
我穿着婚紗不方便過去拿,桂嬸接過來,打開,“喲,是璟南的。”
“給我!”
我幾乎瘋了一般搶過來,果然是他,那粗狂雋永的字跡,除了他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寫的這樣好,上面只有簡短几句話,一如他那般內斂的性格。
——戀戀:
抱歉,我來不及出席婚禮,很不甘自己是你的叔叔,可每個人都有遺憾,這樣也好,彼此看不到,你才能安心嫁,我才能安心走。
祈盼:戀戀如晤。
戀戀如晤。
我閉着眼,忽然忍不住哭,化妝師的聲音在我耳畔尖銳的想起來,“妝花了,新娘不能掉淚!”
她手忙腳亂的給我補妝,我的眼淚卻吧嗒吧嗒的不停的掉,桂嬸想要看那封信,我死死護在懷裡,如果說從沒感受過守不住的痛,就不會知道世間有一種情愫,無關愛恨,只是眨眼便各歸各位,誰也邁不出去那一步,我不知道白璟南寫下這封信的時候,心情是怎樣,他是否紅了眼眶,又是否一張一張的撕了,最後才落筆成文。
門外的新郎喜車已經到了,白家的確給足了我顏面,並沒有因我父母雙亡白家落魄而草草走個過場,這樣盛大的車隊,我只覺得自己看傻了眼。
薛臣燁從頭車上下來,一身白色的西服格外英俊挺拔,他走過來,笑着站在我面前,“這樣美麗的新娘,似乎哭過了?”
他笑得鄙夷,我忍不住打了他肩膀一下,“哭過了,嫌我喪氣,就不肯娶了?”
“那怎麼能啊,我警隊的朋友都到了,我跟他們說,我娶了椿城第一美女,你說我面子給得足不足?”
шωш .т tκa n .¢ ○ 他說得誇張,連桂嬸都笑出來,我卻沒有笑,下意識的在街上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終究一無所獲。
薛臣燁將我打橫抱起來,往婚車那裡走,他的步子很慢很緩,輕輕的在我耳畔說,“小舅的國外公司有事,似乎今天早晨的飛機,他後半夜來了,信你看到了?”
我點了一下頭,他“嗯”了一聲。
“你說世間是不是再沒有像我這麼窩囊委屈的新郎了?自己的老婆惦記着別的男人,在我懷裡都不樂意看我一眼。”
他語氣浮誇,我擡頭去瞧,他正噙着一絲果然委屈的笑,“瞎說什麼。”
“我可是刑偵的好手,還有瞞得了我的眼神。”
他將我抱進婚車裡,一路駛向了飯店,仍舊是我跟白璟南參加晚宴到過的那家,似乎全樓都被包了下來,窗戶上皆貼滿了大紅喜字,我不知道白家爲何這麼大的手筆,我看着薛臣燁有些不解,他隨和的聳了聳肩,“有人買單,我無所謂,熱鬧還體面,我沒有能力給你盛大一些的婚禮,有人能啊。”
我蹙眉不語,他摟着我的腰,“小舅。”
我吸了口氣,早該知道,他那次不是說,盡他所能給我一切,縱然給不了我和他的婚禮,卻能給我難忘的別人和我的婚禮。
我跟着迎親的隊伍走進去,在後面休息,只等到了吉時便開始儀式,聽說這是中西合璧的,年輕人喜歡西式,白家祖上封建,卻非要再辦箇中式的,我進了休息間一眼望見桌上的大紅喜袍,想來我皮膚被白璟南養的那麼白皙,自然穿上也很好看。
薛臣燁的大姑得到了喜訊也從海外帶着一家人來了,他出去到大門口迎接,我和另外幾個不認識卻也是白家子孫的人坐在休息間裡,他們互相聊得熱鬧,我插不上話,便自己坐着,忽然窗外一抹人影一閃而過,步伐極其快,我擦眼的功夫就不見了,我心裡咯噔一下,是他麼。
我打開窗戶玻璃,探身出去,極大的聲音喊着,“小叔叔!是你麼,小叔叔!”
跟我一起待着的姊妹走過來,拍着我的後背,“是叔叔來了?”
我搖頭,“看不清楚。”
我幾乎要哭,她們許是嚇住了,新娘落淚可是壞事,趕緊拿紙巾給我擦眼淚,“我們去瞧瞧,臣燁哥也快回來了,你不要動,等他就好。”
她們互相拉着手跑了出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尖銳腳步聲漸漸遠去了,我無力的蹲在牆角,心裡那麼憎怪白璟南,我出嫁了,就不肯來送我一程麼。
“白璟南!我出嫁了,你送我一程不行麼!”
我喊出來,整個人都虛脫了一般,軟軟的癱在牆根,在恍惚中,我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
“做了新娘,還這麼幼稚。”
我僵住身子,餘光瞥到門外進來一個人,那般熟悉的身姿,熟悉的步伐,空氣中讓我貪戀癡迷的氣息,他走到近前,俯身將我抱起來,我擡眸去看,眼淚就涌了出來。
“哭什麼。”
“不是說早晨的飛機。”
“到了機場,忍不住又來了,公司有了漏洞,我晚回去一日,大抵要損失許多,可我若是不來,這一輩子都不安生。”
他將我放下來,手摸着我的臉,眼睛看着我的婚紗,“徐戀戀,才知道你穿白這樣好看,在我身邊十四年,我到底錯過了多少。”
我撲進他懷裡,死死抓着他的西服,他拍着我的背,這樣抱了一會兒,他小聲在我耳畔,“鬆開吧,臣燁說得對,要爲你着想。”
我不動,他講我推開,動作雖輕,我還是慌得要命,我驚恐得看着他,他嘴角仍舊噙着淺笑,手指輕輕摩挲着我的眼角,將最後那滴晶瑩小心拭去。
“女人做新娘,是一生最美的時刻,我沒有告訴你不要哭,你就不知道。”
他帶着些責備的埋怨,可我聽得出來,他沒有生氣。
“今天我要代替你父親的位置,將你送到臣燁手裡,徐戀戀,給我爭氣些,我看着你出嫁,你不要哭,我其實也很怕,我會忍不住——”
他說罷低下頭,眉頭蹙得很緊很緊,“忍不住帶你走。”
他嘆息一聲,頗多無奈那一聲喟嘆裡。
“你父親託我照顧你,那時你聰明伶俐,我很喜歡,自然沒有拒絕,一直想着到你出嫁,好好保護你,人士太多險惡,我怕你受委屈,將你牢牢護在身後,阻礙了你許多自由,這也是我的錯,如果你不是這麼依賴我,大抵也不至於到今日,我們都痛苦,以後這些話,再也不能說了。”
他擡眸看着我,我從沒見到他那般深情的目光,不想竟是絕筆了。
“你問我幾時動心,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多年前,也許是這一年半載,你不知分寸的粘着我,慢慢的就變了味道,我有些對不住你父母,不但沒有將你照顧好,還褻瀆了你清白。”
我看着他搖頭,“不,我願意,你對我這麼好,我父母也看得到。”
他沒有再說話,我們相視無言,直到走廊上再度傳來腳步聲,一羣人涌進來,看見他都笑着走近,“叔叔到了,還以爲你真的不來參加婚禮,戀戀是你養女,我猜你也捨不得。”
幾個姊妹都是白璟南哥哥的遺女,和他似乎也有些生疏,說了這話就再不玩笑了,我瞥了一眼門口,薛臣燁抱着雙臂靠着門框站着,眼底似乎一切分明,他的脣角還藏着點笑意,然後拍了拍手,“小舅能來,那太好了,我和戀戀也不至於遺憾,這可是人生大事,要是小舅不在,日後我們難免牽腸掛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