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不能誑他現在叫他回去,自然是要繼續呆着,便對一旁的繁音說:“我覺得等一下你不要上去了,我簽完會告訴你。”
他黑着臉瞥過來:“什麼意思?”
“我昨天跟孟簡聰說好了。”我說:“他本來不願意,勉爲其難才答應。”
“普通的溝通技巧罷了。”繁音不以爲然道:“本來就是他不該參與的事,還涉及大筆金額,答應得太痛快會讓你懷疑。”又瞥我:“順便佔佔你便宜。”
我問:“那我現在怎麼辦?”
“自己想辦法。”他摸出了香菸盒,抽出一支來,又塞了回去,又抽出一支,又塞了回去,像是在猶豫。
“給我想個好辦法,就準你吸一支。”我說。
“能有什麼辦法?叫他回去囉!”他不滿地抽出一支來,放到了嘴邊。
“那會得罪他的。”
“那就讓他留着。”他毫無誠意。
“那你肯回去嗎?”
他剜我一眼:“我不人身攻擊,只說客觀事實,行麼?”
“怎麼?”
“蠢豬。”
“你這還不叫人身攻擊?”我說:“我纔不要得罪他。”
“放心吧,好歹也是親過的。”繁音擺出一副沒耐心的嘴臉,含糊道:“就說我逼你的,楚楚可憐地對他哭一會兒就什麼都原諒你了。”
“那你下車吧。”我說:“我找他哭去。”
他瞅瞅我。
“是你自己把事情搞成這樣子,把我一個人丟下了,我纔不得已向他求助。”我說:“這事你別想脫開關係,不想辦法就下車走回去。”
他依然黑着臉,但並沒有生氣,怎麼使他既不爽卻又無法生氣,我心裡還是有數的。他瞥了我好一會兒,說:“如果你不親他,我何必把你丟下?何況我就怕你不來找我,特地讓懷信去跟你說,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來他是徹底不要面子了,昨天提起這個時,還一副豁出全部自尊的態度,今天就淡定自若了。
我問:“你是不是又想吵架?”
“不想。”他立刻軟了下來,嘟囔:“又吵不贏你。”
我有點滿意,又聽他道:“你這個人比政治家還要討厭,跟你說一件事情,你總能扯出一大堆來。”
我問:“還說不想吵架?”
他閉嘴了。
我聽得出,他是有心解決的,只是大概需要個臺階,所以在這裡跟我兜圈子。我說:“馬上就到了,你快想辦法。”
他歪過了腦袋,依然含着那支菸。
我問:“你想要什麼好處?”
他默默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無語。
我知道是因爲昨晚他聽我說話了,這在我心裡是一個很大的進步。雖然不想繼續過了,還是希望不要搞得憎恨彼此,我希望我們可以理解彼此的想法,和平地分手。更加不希望離婚之後他自殺或者更加墮落,畢竟他是孩子們的父親。
所以我今天對他就比較有耐心,現在倒也不反感,湊過去在他嘴巴上親了一下,問:“這樣行啦?”
他沒動,眼珠子滑過來,拿下了嘴巴上未點燃的菸捲,輕輕地說:“沒叫你親。”
我不由皺起眉頭。
“我是說我要抽菸。”他重新把菸捲含到嘴裡,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含糊道:“抽菸。”
我知道他是故意這麼幹,也不知樂趣在哪。我靠了回去,說:“剛剛就答應你了,趕快想辦法,然後愛抽多少抽多少。”大概是畢竟被耍了吧,我也有點不忿,忍不住嘀咕:“反正得口腔癌、咽喉癌、肺癌、胃癌的不是我。”
話音未落,一股嗆鼻的氣味噴了過來,我連忙捂住口鼻,喉嚨發癢,不停咳嗽。
他斜着眼睛瞟着我,欠揍至極。
我便把心一橫,玩命咳嗽,一邊偷瞄他表情,看着他先是欠揍,慢慢開始正襟,最後靠過來用手拍我的背,連聲道歉,且把手裡的香菸扔去了車窗外。
我心裡一陣滿意,擦擦眼淚,不再咳嗽了。
他立即靠了回去,先是露出一臉不爽,繼而又瞟瞟我,自己笑了,說:“這事也容易,我這就安排。”
“你怎麼安排?”這傢伙讓我覺得不靠譜:“你別對他胡扯,最好是不要讓他知道是因爲你纔要他走的。”
“我知道。”他沒理我,撥通了電話,聽稱呼,是對費懷信。
他沒說什麼正經事,主要是在寒暄,寒暄完了才說要人。我也不知他要什麼人,待他掛了,便問:“你跟他要什麼人?”
“還能有誰?小姑娘嘛。”繁音說。
“哪個小姑娘?”我問:“晴嵐嗎?”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繁音說:“反正就是他要的那個。懷信這就通知他,叫他立刻去領人。就說小姑娘尋死覓活,他要是不着急,那就真做了。”
“這麼說她早就被你們抓住了?”看他態度明顯不是剛知道。
“那當然。”他白我一眼:“你當我傻,不給自己留後路?”
“那你什麼時候留的後路?知道我找他以後?”我純屬好奇。
“準備去新加坡之前。”
“騙誰呢?”我問:“你是袁天罡啊?還帶算的?”
他得意地揚起脣角:“我倒是沒算,但也料到你有找他這個可能性,爲了避免被動,我當然要自己做好萬全準備。”
“真看不出你居然這麼細心。”
他笑,“所以說別想跟我鬥,你鬥不過的。”
我沒反駁是因爲我相信他的話是真的,他做這種生意,是好多國家的頭號嫌疑犯,有的國家甚至阻止他入境。但他還安安穩穩地活到了今天,主要當然不是靠運氣,而是他縝密的心思。
只是他這能耐讓我挺驚訝,我要是他,是絕想不到我自己會去找孟簡聰,從而想到眼前這局面的。
很快,我的手機響了,是周助理,他說孟簡聰聯絡他,說有要緊事找我。
我便聯絡孟簡聰,他果然是說:“抱歉,我今天恐怕不能幫你了。”
“怎麼了?”我忙問:“出了什麼事?”
他有點詭異地沉默了一下,說:“費先生說他抓到了晴小姐,還說她情緒很不穩定,我想先去接她。”
“好。”我的心放了下來,但還是說:“我可真好奇晴小姐是什麼人,讓你這麼上心。”
他輕輕笑了一聲,說:“她是什麼人不要緊,反正你也不需要我。”
我不由一愣,問:“這是什麼話?”
他又沉默了一下子,這次比之前更久,弄得我有點不安。而他直到最後才說:“我知道費先生不是現在才抓到他,只是一直扣着留待有機會。你也不是突然接到我的電話,而是在‘等’我的電話。”
我感覺他的語氣有些不快,哎……還是把他得罪了。只是現在繁音情緒穩定,而且他昨天那樣說,的確多少打動了我,令我心裡隱約覺得,要是他真的表現得好,那我…
總而言之,比起孟簡聰,我心裡的確信任繁音多一點。我也知道這種信任可笑又矛盾,畢竟蒲萄的事還沒解決。
我囁嚅半晌,只得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倒不是要怪你。”他反而笑了,“我只是厭惡這樣的人際關係,它把簡單的事變得複雜了。”
“如果我告訴你,說他回來了,堅持要來,我心裡也覺得既然他自己回來,我就讓他來做。你不會覺得不舒服嗎?”我問。
“會,但好過被人蒙。”他說:“我之所以不喜歡做生意,就是因爲太複雜了。不是生意複雜,而是人心複雜。你忘了,你之所以叫我來,就是因爲他不在,他回來,你叫我走就是了。多簡單的事。”
我只好說:“那就是我錯了,抱歉。希望你能理解,我沒有惡意,相反,我是怕你不舒服,才做了這樣錯誤的事。”
他笑了一聲,說:“我也希望你不要覺得彆扭,我知道你沒有惡意,我也只是提出我自己的想法,尖銳了一點,但不影響我繼續把你當朋友。”
掛了電話,繁音見我悶悶不樂,問:“那傢伙很煩人吧?”
“他說的也沒錯。”我把孟簡聰的話複述了一遍,說:“照他的邏輯,我這樣的確蠻過分的。”
“別理他。”繁音輕笑着說:“這傢伙一向性格古怪,不容於人。明明知道你是好意,偏要提出來,他呀,只是仗着自己出身不錯,不需要辛苦地承擔家裡的責任,才這樣肆意傷人,不留餘地。”
我說:“難得聽你安慰我幾句。”
他冷笑一聲:“但他從不對我們這樣說話。”
“你的意思是他不把我當朋友囉?”剛誇完他。
他露出得逞的壞笑,伸出手臂摟住了我的肩膀,道:“我的意思是,離他遠點,他這個人很煩,很尖銳,你這種聽不得半句教訓的人經不起。”
我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不管怎樣,這事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的幾天,繁音的藥都歸我,暫時沒有出任何紕漏。我們每天白天忙着簽字的事,晚上回去聯絡念念,通過視頻看看兩個小傢伙,念念一切正常,只是依然不敢看到繁音。她還不會說話,但很喜歡叫喚,只是經過這次以後,明顯沉默了很多,常常可憐巴巴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