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問:“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聽說我三哥……”
我想問他和蒲萄的事。
“這您不用太介意。”他說:“蒲家只是老先生爲您準備的一個小小盟友,如果蒲小姐沒有這方面的自知之明,您上任後,有許多方式令她聰明。三少爺才華很好,也比較能夠看清自己的位置,老先生認爲,他是可以爲您所用的。”
我沒說話,他又道:“您知道,老先生的病由來已久,因此他始終不想結婚生子,從前,他是想將產業交給蘇家的其他親戚,但自從有了您,他就不再做那種打算。也就是說,他從未有過讓領養來的孩子做繼承人的打算,包括珊珊小姐。您的繼承名正言順,不應有任何壓力。”
我看向他,說:“你一直在強調要我不要有壓力。”
他目測大我至少十歲,又是我養父如此信任的親信,位高權重,自然是個通曉人情世故的人物,以他的眼睛看我,自然也無可隱藏。因此他回答得很貼心,“原因我剛剛說過,今天必然有人以出身這樣的理由來傷害您,攻擊您的母親,令您難過自卑,我無法阻止它,只能建議您維持風度,保持克制,流言和攻擊並不能撼動您的實際利益。”
我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但是剛剛周律師……”我似乎可以猜到他們父子依依惜別的意義,卻又不敢多說。
直到此刻,我依然很不適應,按照蘇益名所說,這些人都是我養父給我留下專門替我賣命的。那他們應該與繁音的人不一樣,不像林準易那樣身在曹營心在漢,是站在我這邊的。這既讓我覺得高興,又讓我覺得不安,高興的是我以後應該不會再受欺負了,因爲我也不是單打獨鬥了,不安的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我覺得很沒道理,我何德何能?
我也知道,蘇益名不停地強調我的繼承有理有據又合法,是看出了我有這方面的不安。這實因爲我從未無條件地獲得過任何東西,必須要有所付出纔能有所回報、甚至付出也沒有回報已經是我人生中的常態。
蘇益名也沉默了一會兒,說:“遺囑一直在周律師和他的團隊手裡保管,老先生昏迷之後,不斷地有人騷擾周律師,想要拿到遺囑。今天是最後的機會,周律師將會冒很大的風險。”
果然如此。
我看向他兒子,心頭涌上愧疚,說:“對不起,都是我太無能了。”
“這是他的職責所在。”蘇益名說:“也是他的榮幸。”
助理也點頭,說:“我爸爸很高興能獲得如此信任,剛剛是我的情緒太激動,因爲我太幼稚,太不成熟。”
我又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心裡盼着周律師不要有事。
聊了這一會兒,因爲臨時改變地點而爭取到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半,蘇益名又安撫了我幾句,我又聯絡了家裡以及念念。家裡說繁音情況挺穩定,念念說妹妹和她一起玩娃娃,都蠻平靜的。
接着我又溫習了一遍外面的賓客,出去時發現人變多了。蘇益名繼續帶着我招待客人,其中一位老人,也姓蘇,但看輩分是我養父的一位姑姑,她有着黑白相間的頭髮和眉峰非常高的眉毛,眼皮耷拉了一些,嘴脣也薄得很,給人感覺非常刻薄。她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會兒,給人的感覺略微有點不懷好意,不像其他老人那樣親切,最後說:“長得還真是像媽媽。”
我跟蘇益名都沒說話。
看上去比較喜歡我的老年人只是出於對血緣的維護,其實其他孩子與他們接觸更多,情感關係自然更近,有人討厭我纔是正常。
她沒等到回答,端起了茶杯,呷着茶水,問:“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麼?”
我說:“知道一些。”
“那我怎麼聽說,你很少去看你爸爸?”她微微地笑着,眼裡冒着興味的光,腔調還算溫柔,但多了一份循循善誘之感:“不覺得感激嗎?沒有他哪會有你?”
我沒說話,蘇益名說:“因爲靈雨小姐一直在讀書,老先生不想影響她的學業。”
這位姑姑立刻豎起她那凌厲的眉毛,“蘇益名,我在問她話,誰準你越俎代庖?”
“我準的。”我說:“您的問題過於隱私,我不想回答,又覺得您是長輩,我不想令您冷場,故而請蘇先生代我回答,這有什麼問題?”
她皺起了眉頭,“你這樣對我講話?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附近的人都看了過來。
“我知道。”我說:“五分鐘前蘇先生剛剛給我介紹了,但縱然如此,我也不能接受過分隱私的問題。”
我話音剛落,不遠處的一位中年婦女便走過來,這位我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因此蘇益名立刻說:“靈雨小姐,這位是老先生二叔的女兒,是老先生的堂姐,您的堂姑媽。”
我叫了一聲:“堂姑媽。”
“我是來說句公道話的。”堂姑媽此言一出,我就知道水分極大,果然,她笑着對那位我應當稱作姑奶奶的老太婆說,“姑姑,我知道靈雨一直怪我弟弟,覺得我弟弟忙於生意,疏於照顧她,因此纔不去探病,不僅之前不去,昨天也不去,您看不過去實屬情理之中,所以靈雨,你也不要覺得姑姑說話直率,她一直很疼你父親,見不得他受委屈,尤其受孩子委屈。姑姑說你長得像母親,實在是沒有惡意,畢竟你母親長得美,頭腦也聰明,否則當年也不能被華延選中,替他代孕生子,更不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獲得你父親的青睞。我弟弟抱恙在身,又有一家人操持,顧及不到你也是正常。如果沒有你父親,你就是一個代孕的私生子,而且華延自己有兩個孩子,我弟弟卻只有你,你非但不感激,還不在他病牀前陪伴,都是珊珊在他身邊照顧。姑姑爲此心痛,忍不住說你幾句,說得對了,你就聽着,說得不對,你又何必頂嘴?你就全對麼?”
她一席話說完,旁人頻頻點頭。
我自然是不舒服的,雖然蘇益名已經提醒過我。我也知道,她們是在揭我的短,而且看樣子,我母親是代孕的這件事算是徹底坐實了,每個人都這麼說,我其實還隱隱盼着,今天他們可以說一個不同的身世給我聽。
我想任何人被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如此羞辱都會覺得尷尬至極,畢竟母親是代孕就像女支女一樣可恥,甚至,還不如女支女,畢竟女支女只是出賣自己,代孕賣的是自己的孩子。
我沒了應對,蘇益名則說:“英莉小姐,我不得不阻止您,因爲老先生兩週前剛剛交代過,不準任何人在公開場合說這件事。當時您也在場,老先生特別提醒了您,您不會不記得吧?”
“當然記得,但他只是要我不要說閒話,可我並沒有說她的閒話。”堂姑媽笑着說:“這些可都是事實,如果不是她不尊敬姑姑在先,我又怎麼會說這些呢?”
“這是事實,但不是全部事實。”蘇益名板着臉說:“您只提她後來走投無路選擇代孕,不提從前的按原,這是誤導真相,而且是在她女兒面前如此誤導,恕我直言,您這是誅心。”
堂姑媽立刻斂起笑容,卻似乎有些忌憚蘇益名,沒有說話。
那位引起戰爭的刁鑽老太太立刻把茶杯重重一放,道:“蘇益名!你現在是越來越過分了!誅心這樣的詞竟然也說得出口?誤導?我看英莉說得太輕了!有教養的女人清楚自己的底線,處境再艱難也不會選擇代孕!你敢說走投無路?整個蘇家,沒有一個人敢這樣替她辯白!”
蘇益名被說住了,沒有說話。
我想了想,覺得這樣糾纏下去,我無論如何都討不到任何便宜:“對不起,剛剛反駁是我不對。”
“我只是好心問你幾句,你卻牽扯出這麼多事來。”老太太不悅地瞪着我,說:“我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看不起你的意思,但你不能不讓人講實話。你母親給你父親的侄子代孕是事實,有你實屬意外,我只是說,你應當明白,你父親現在重病在身,你應該去看他。是他把你變成他唯一的女兒,讓你享受了你原本沒有的待遇,你卻不去看他,這是不孝!”
這一刻,我真是無比感謝繁音,是他練就了我忍耐的能力,使我在這一刻不至於掀桌暴怒,反而可以低着頭,順從地說:“對不起,剛剛是我的態度不好。”
“姑姑不要生氣了。”堂姑媽走過去,扶着這老太太,柔聲說:“我弟弟一直忙,疏於管教她,所以她性子野了些。而且她也被婆家欺負,吃得苦多了,性格難免浮躁幼稚。我們還是以教她爲主,您也萬萬不要氣壞了身子。”
老太太受她安慰,白了我一眼,對蘇益名說:“益名,雖然你從小就陪我侄兒身邊,受他器重,讓你改姓進入我們蘇家,但這不意味着你可以隨意跋扈,不顧身份。”